謝蘭胥辭去尚書左仆一職后,賦閑在家。

　這個家，指的是葫蘆胡同里荔知的家。

　荔知不僅每天下值回來就能看見謝蘭胥的臉，早起時也同樣如此。

　未婚男住在一起,即便已有婚約，在古板守舊的京都也非常事。好在城中的風言風語不曾影響一人。對謝蘭胥來說,唯一有資格管制他的父母已經不在，唯一有權力管制他的祖父，對他沉溺溫鄉樂見其，而荔知呢,大事者不拘小節。

　兩人都十分適應現在的生活。

　六局一司都在配合怡貴妃準備皇帝的大選，不愿將心的男人推向其他人，怡貴妃三天兩頭變卦,徒增了宮正司的任務量。荔知忙碌了三個月不止，眼看著大選的前期準備將要敲定,各家參選的秀也已報完名，皇帝卻因為同幾名宮鴛鴦戲水,染上嚴重風寒，咳嗽流涕不止，不得不數日閉朝。

　怡貴妃氣得杖斃了那幾名宮。

　大選也自然只能推遲了。

　皇帝突然病倒，對荔知和謝蘭胥來說是意外之喜。

　宮正司清閑下來,謝蘭胥卻反而忙了起來。錢儀不時深夜拜訪,為他帶來朝堂上的最新報。

　不久之后，皇帝便在紫微宮發了一場大火。

　“這朝廷百，究竟是朕的百，還是王的百？！”

　殿里因為帝王之怒一瞬間跪倒一片，其中也包括了為大燕的肱之臣，荔喬年之后繼任的中書令張之貞。

　奏疏灑了一地,眾人都不敢彈，唯有今日在紫微宮侍疾的昭儀鹿窈，仍像個沒事人那樣，撿起了散落一地的奏疏。

　張之貞跪倒在地，小心謹慎地說：

　“皇上是九五之尊，大燕的天子，百自然是皇上的百。”

　“朕可不這麼覺得！”

　謝慎從躺在龍床上，臉尚且還算紅潤，但其中八都是被氣的。

　“若是朕的百，怎麼朕才打了個噴嚏，他們就開始勸朕考慮后事了？！”

　張之貞能夠走到今天這個位置，和他看似忠直，實則狡猾的為人行事不開關系。

　為了兩不得罪，他皺著眉頭，一副凝重的模樣沉默著。

　“所以他們才是蠢人呢。”鹿窈撿完奏疏，重新坐回謝慎從邊，“即便是在民間，風寒著涼也是個小事，更別說皇上有這麼多醫高超的醫，要不了幾日就會痊愈。真不明白他們為什麼要在這時候給皇上添堵。”

　鹿昭儀這立場明確的話，張之貞更不會去接。

　為局外人，他看得門清，如今請立王為太子的群臣，其中許多都并非王黨。

　只是皇帝一葉障目罷了。

　請立王為太子的奏章雪花似的飛向紫微宮，對眼前的這位大燕皇帝來說，皇帝健在，請立太子，這就是咒他早死。

　如今皇帝對王的不滿越來越甚。

　王剛解除閉門思過不久，便已經在金鑾殿和紫微宮公然挨了好幾次訓斥了。

　因此益的人不多，稍加推測，就能知道幕后之人是誰。

　但沒有人會破這一層只蒙皇帝的窗戶紙。

　奪嫡之爭，在敬王倒臺后，沒有片刻停息，反而愈演愈烈。

　“朝不省心，朝外也不省心！”謝慎從說，“這休王部近年來屢屢進犯，此次更是趁朕病中閉朝，一舉占領了白沙一帶。朝中大臣都是呼吁朕盡快派兵收服，王也曾自薦領兵出征，之貞啊，你說朕派誰去好呢？”

　張之貞清楚，朝中以王領兵出征的呼聲最高。

　因此他更不可能去推薦王。

　哪怕王確實是不錯的人選。

　“李聽驍勇善戰，但他駐守西疆已久，若是將他調離，恐怕其余人不足以懾服關外的羅剎國。”

　“這正是朕擔心的。”謝慎從嘆了口氣，“還有一個傅，聽說長年征戰落下了病，去年才卸下軍權回家休養，朕實在不忍心讓他古稀之年還臨軍對壘……”

　“宜威將軍黃泰來如何？”

　“此人能力出眾，但資歷尚淺，恐怕不能服眾……”

　“千牛衛中郎將荔鳴珂能文能武，不知皇上以為如何？”

　“荔鳴珂早年當過朕的親衛，此人什麼都好，就是有些過于板正，不知變通，草原上茹飲，出爾反爾的野人，若跟他們講道義，朕實在是怕燕軍吃大虧。”

　張之貞搖了搖頭：“微臣愚鈍，實在想不出合適的人選。”

　“朕心中倒是有一個人選，卻不知合不合適，還需之貞為朕斟酌。”謝慎從說。

　“皇上請講。”

　“瑯琊郡王謝蘭胥。”

　張之貞思索片刻，揖手道：“如此說來，瑯琊郡王既備皇室的威，又曾組織過鳴月塔一戰，并以勝多斬獲萬俟傳敏的頭顱，對奇襲戰經驗富。白沙一帶又毗鄰鳴月塔，氣候地貌有八相似。確是比李聽和宜威將軍、荔鳴珂更為合適的將軍人選。”

　聰明人說話，說了也像是沒說。

　從頭到尾，張之貞沒有發表過自己的意見，卻能夠讓皇帝十分滿意。

　皇帝十分欣，點頭道：“朕就是這麼想的。”

　張之貞垂頭揖手，一副恭敬的模樣。

　滿朝文武，肯定有更合適的人選，但對皇帝來說，能夠打王威風的，卻只有這一個最合適的人選。

　有一個謀逆的父親，怎麼也越不過去，再怎麼傳位，也不可能傳到瑯琊郡王上。

　因此對皇帝來說，瑯琊郡王是一個對敵有效，對卻十分放心的人選。

　高善像鬼魂一樣無聲無息地飄了進去，走到龍床前，躬低聲道：

　“皇上，怡貴妃求見。”

　謝慎從不耐煩地擺了擺手：“不見。”

　高善剛要出去傳話，謝慎從就又說：“召瑯琊郡王宮。”

　高善行了一禮，退出紫微宮殿。

　張之貞知識趣，知道接下來沒他的事兒了，也行禮告退，倒退著走出了殿。

　皇帝召瑯琊郡王宮，作為宮正司的荔知，當然很快便知曉了。

　皇帝和謝蘭胥面談不久，荔知便接著到傳召。

　來到紫微宮的時候，鹿窈坐在龍床上，看護著病中的皇帝，沖打了個眼，荔知便知道皇帝此刻心不錯。

　“起來吧。”謝慎從抬了抬手，笑道，“朕剛剛和瑯琊郡王正在商議軍國大事，但瑯琊郡王卻稱不敢一人做主，真是有趣極了——”

　荔知謹慎地沉默著。

　“你雖在后宮，但為，應該對前朝之事有所了解。”謝慎從說，“休王部近來趁朕虛弱，出兵攻占了白沙一帶的事你可有耳聞？”

　“奴婢聽說過，卻不甚了解。”荔知說。

　“朕想派瑯琊郡王出兵，收服白沙一帶。只是前朝員不能與后宮通婚嫁娶，哪怕是在外領兵的將軍也一樣……”謝慎從的聲音慢了下來，有意不把話說完。

　荔知聽懂他的言外之意了。

　也明白謝蘭胥為什麼會說不敢做主了。

　和謝蘭胥，只能有一個擔職。

　抬頭去看謝蘭胥，謝蘭胥也在看，接到的視線，像尋覓到主人的小狗那樣笑了起來。

　“……外敵當前，自然前朝重于后宮。”荔知說，“奴婢愿意辭去宮正司宮正一職。”

　“看吧，朕就說，荔宮正并非那等不講理的刁蠻之人。”謝慎從笑瞇瞇地對謝蘭胥說。

　“皇上高見。”謝蘭胥揖手道，“只是微臣習慣了事事都先對商量。皇上可能不知，鳴月塔之所以能夠大捷，荔宮正在其中立下汗馬功勞。若沒有荔宮正在一旁出謀劃策，微臣對白沙一戰，也是有些心里打鼓。”

　謝慎從笑了起來，笑到一半便被咳嗽聲打斷，他接過鹿窈遞來的手帕，按了按，說：

　“這麼說來，別人是上陣父子兵，你是上陣夫妻兵。也罷，古來帶眷出征的將軍不是你一個人。荔知辭去宮正一職后，便只是尋常子，你想將帶去何，都是你的自由。”

　謝慎從將手帕還給鹿窈，目盯著謝蘭胥：

　“朕只有一個要求，那就是白沙大捷。”

　謝慎從忽然冰冷的聲音里充滿若有所指的威懾。

　一個工，自然要派得上用場才工。

　謝蘭胥在他心中的作用僅限如此。

　“微臣必不會讓皇上失。”謝蘭胥從善如流。

　謝慎從似乎累了，擺了擺手，臉上出一疲憊：

　“行了，下去吧。”

　荔知和謝蘭胥走出紫微宮時，和倔強地佇立在殿外等候接見的怡貴妃而過。

　王接連到訓斥和罰，唯一能求助的人，也是主導這一切的源頭。從一開始，怡貴妃便求錯了人，時至今日還不明白，敬王倒臺后，和王，便了皇帝眼中的最大敵人。

　他公平地敵視每一個除他以外最接近皇權的人。

　無論這個人是不是他在此之前算得上是寵的兒子。

　荔知雖然不算清楚王的為人，但清楚謝蘭胥的為人。在立太子一事上推波助瀾的，必定有他的影。

　走出紫微宮后，兩人并排走在宮道上。

　謝蘭胥一臉不食煙火的淡然神，卻從袖子底下悄悄勾住的手指。

　荔知繞他的手指，他也繞荔知的手指。

　荔知他的手指，他也荔知的手指。

　“等平定白沙，我有一個驚喜給你。”謝蘭胥說。

　驚喜這個詞，荔知之前也用過。

　對他們一人來說，驚喜不算是一個好詞。因此瞬間警覺起來。

　“什麼驚喜？”問。

　“到了那天，你就知道了。”

　荔知不想等到了那天才知道。

　奈何謝蘭胥打死也不肯提前，讓心中越發沒底。

　大軍出征白沙的日子很快就定了下來，出發前一晚，荔慈恩扣響的房門，有的提出了請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