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應懷真十三歲。

若有人說將紅薄命，死於怨憤痛楚，凄絕不可言喻，必以為對方是個瘋子。

事實上真的有這樣的瘋子，只不過這位先生還未曾說完，便被尚書府的人打的遍鱗傷，屁滾尿流而遁。

當然，若是應蘭風知道說這話的就是以「鐵口直斷」名於世的南山逸竹先生，他應該不至於用這樣暴簡單的對付手法，也許還會想上那麼一想。

可惜他面前急於出手的人眾太多，門生們跟那些削尖了腦袋想拍馬而不得其門的員們，幾乎等不及應蘭風發作，已如看見獵的獵犬，紛紛擼起袖子衝上前教訓這出言不遜又無眼的江湖士，彷彿晚一步就無法表達他們對應尚書的拳拳忠心。

圍毆的人數太多，還有人在外圍勇雀躍，呵斥助陣，所以當應蘭風站起來，只能看到人群中一個抱頭頸連滾帶爬的影。

嗚呼，這十多年來好不容易出現了一個敢在應蘭風面前說實話的人，就這麼被活生生打跑了。

這位耿直的竹先生好不容易逃出重圍，一張本來清俊的臉青紫腫脹，如發的極好的麵糰，竹先生痛惜地輕自己面目全非的俊臉，一邊不忘回看後很有窮追不捨勢頭的人眾，面不舍之。

行張燁看懂主人的神，忍不住出言提醒：「您老還看什麼，再看人家索過來打殺了您老，哪說理去，還要連累我。」

竹先生的眼波留，依稀看到應蘭風邊那道娜影，嘆息：「孺子不可教，老子走遍天下，好不容易看到個骨絕佳的苗子，本想幫解了那劫的……奈何這幫人委實野，話都不待我說完！」

張燁嘖嘖：「不是我說您老，說話不看場合，也不看人家是誰，這可是堂堂尚書府，誰不知道應尚書對這位千金寶非常，退一萬步說，就算不是當大兒的，您張口就說人家閨不得好死，不即刻拎子打死您算是輕的。」

竹先生青腫的麵皮，又還恨恨：「老子還沒說完，若把那孩兒給我帶走，過了二十歲還回來，才保一生平安喜樂，可惜這些俗人有眼不識泰山，另外……倒是還有個法子……」

行看他兀自滿臉怨念憐惜，忍不住抱頭：「快快打住，虧得您話沒說完就被打出來了，若還說出這些，必然會被打死當場……您當自個兒是皇帝老子呢，還要帶走人家的寶貝閨，就算是皇上老子，也不敢就這麼對應尚書說話呀！」

這話其實說的很對，彼時應蘭風氣焰熏天，普天之下，除了皇帝可以刺他幾句，其他人莫敢來虎鬚，別說是不好聽的話，就算是拍馬的話，都沒得機會跑到他跟前說，從滿朝權貴到平民百姓，誰不知道應尚書是皇帝面前一號紅人，說一不二，隻手遮天？

當然，「賊」或「權臣」的罵名，是背地裡才敢悄悄言語的。

當日，因為搶著出拳的人太多，應懷真對那個曾在跟父親面前判終生所歸的「竹先生」記憶並不深刻。

甚至很快淡忘了有這麼一回事。

的確，記他做什麼？是當朝一品大員之，有隨意出皇宮的權力，皇帝對寵異

常，寵的程度甚至超過幾位公主。

然後，十六歲的時候，便跟錦寧侯之子、當年一甲第三名的凌絕親……凌絕人如其名，以雙絕著稱，一是相貌，二是才學，婚後兩人恩異常，凌絕對，疼惜護，無微不至，那份寵溺甘，孜孜溫，讓京城的名門淑媛們個個眼熱心到夜裡睡不著覺。

應懷真像是只小小地蜂，在罐子里翩翩起舞，甜膩溫，不勝收，似一生都用不盡。

所以誰會想到，竹先生那一句判詞，竟一語讖。

而且捅出致命一刀，讓整個龐大的應氏集團一敗塗地的，不是別人，正是凌絕。

那個有雙絕之稱的溫貌的探花郎凌絕，的夫君。

跟應氏有牽連的員大小，上下足有萬人之多，新帝仁慈，下令輕判，就算如此，判斬首的也有千餘眾，行刑那日，京城菜市口，用一個流河來形容，並不為過。

應懷真記得那天的落日格外鮮紅，把半邊天都染得通紅，地上的流一直往前蜿蜒，跟晚霞接連，似乎這一直流到了天上，遮蔽了頭頂的天空。

而凌絕站在泊里，冷絕而狠絕地笑。

那時候應懷真已覺察不到痛楚，只是看著凌絕，他的影子在的眼眸里，從清晰到模糊，從模糊又到清晰，周而復始，而那個笑容，刻骨銘心。

奇怪的是，應懷真忽然也很想笑：想，凌絕真的是有雙絕，只不過，第一是絕，第二是絕義。

他踩在眾人的骨跟泊里的冷酷淡漠樣子，當真不負他的這個「絕」字。

應懷真大笑。

負責押著的差人們卻面駭然之，這位以傾國之貌名天下的千金小姐，此刻笑得眼中滴，那種詭異的樣貌，凄絕的氣息，像是鬼魅修羅。

當眼前再看不到所有，應懷真的腦中有無數影像掠過，最後，居然冒出一個似是而非的面容，那個相貌清俊的文士，皺著眉頭憂心忡忡地說：「令千金活不過雙十，且死於怨憤痛楚，凄絕不可言喻……除非……」

曾經忘在記憶深的話，復又湧現，且如此清晰。

而當時，父親攬住說：「有為父在，誰敢讓真兒半點委屈，我才要讓他不得好死。」雲淡風輕似的說，雙眸中滿滿地都是對兒發自心底的疼。

應蘭風的笑影像是無邊融融暖，在應懷真的眼底卻是漲無邊。

未落地，而心已死。

應懷真挑，笑了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