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欽是個自持的君子。

但他除了肩頭箭傷,別皆無礙。

謝策的孝順，謝欽不免有幾分憋悶，卻還得吩咐尹明毓的婢銀兒跟去照顧謝策。

而等到臥房里只剩他一人,謝欽方才招來護衛,一是吩咐人送信去韓家給韓三郎,二是詢問他們救援之時有何發現。

護衛稟報道：“屬下等未能活捉刺客，只收斂了尸首,昨夜便由定王殿下命人帶走，今日一早,大理寺已來人接管查案,亦派人來詢問過屬下等人。”

“可有發現？”

護衛道：“大理寺的大人并未，不過屬下們昨夜查看，發現刀柄、箭羽上皆有外族標識。”

但他昨夜分明聽見，那些人口中所說乃是漢話。

謝欽擺擺手教護衛下去,半靠在床榻上，若有所思。

第二日一早,謝家的護衛先送了一封信回謝家,隨即又趕往韓家。

韓夫人得知謝家來人,點名要找兒子，雖不明所以,卻不敢耽擱，立即便著下人去韓旌過來。

韓旌亦是不知道謝欽為何派人尋他,有些莫名地來到前院。

護衛并不知信的容，只按照自家郎君的代,將信給韓旌。

韓旌撕開蠟封，取出信，一看到信中的容,霎時變，連話都顧不上與護衛說，轉便往書房跑。

韓夫人不好責怪他，便有些尷尬地說道：“許是有些急事……”

護衛依舊肅立在原，，耐心地等候。

而韓旌一進書房便直奔博古架，蹲下打開裝著畫軸的木盒，見里面果然空空如也，頓時呆住，又驚又愧。

謝欽在信中說，若確是他丟了畫，便回信說明。

韓旌實在愧疚，起本想親自去謝家道歉，但想到還未查明畫是如何丟的，便又止步，回到書案后提筆回信。

他在信中著重強調，畫上只畫著兩個年輕男和那一句話，以作留念，并未留有任何與“尹明毓”相關的字眼。

韓旌不知道謝欽的真實態度，但是并不希尹明毓因他而到誤解和苛責，是以又在信中反復解釋，與尹明毓并無任何私，畫的事也都是他一人所為，若有任何事皆可推到他一人上，他一力承擔。

如此一番誠懇之言后，信紙晾干，韓旌將信封好，方才快步走到前院，給那護衛，并且極愧疚道：“勞煩盡快替韓某轉。”

護衛收好信，沖韓旌一拱手，便迅速離開謝家。

韓夫人待到謝家的護衛走了，方才追問道：“你神嚴肅，到底發生了何事？”

韓旌不好在此說，便領著韓夫人回了他的書房，又讓幾個侍從在書房外把守，這才說明了事。

韓夫人一聽他竟惹出這樣的事來，當即便氣得拍打他幾下，“你畫得什麼畫？！本來不過是議親不的事兒，現下教人拿住把柄，豈不是得罪了謝家？！”

又氣又急，難得對疼的兒子發了火。

韓旌越發愧疚，“是我的錯，害了表妹。”

韓夫人來回踱步，越來越氣，便要出去，“定要查出是哪個吃里外的東西，膽敢如此害我兒！”

韓旌叮囑：“母親，莫要聲張，再害了表妹。”

韓夫人停住腳步，火氣又轉向他，“也不知那尹二娘到底給你吃了什麼迷|魂藥，教你都昏了頭，這事兒若真鬧將起來，恐怕也是針對謝家，你開春還要科舉，婚事也未定下，若是影響了你前程，如何是好！”

韓旌垂下頭，輕聲道：“是我作畫在先……”

韓夫人也知道，只是氣不順啊。

緩了緩，語氣仍有些不好地說：“你先安心讀書，其他的自有我來理，恐怕還得去尋你姑母。”

另一邊，護衛送信出城，謝夫人也安排好府里的事，趕到莊子探謝欽。

謝夫人到莊子時，謝策正舉著彩幡在迷宮里追羊。

還未進庭院，便聽見了謝策的笑聲，待到走進去，一眼見著那雪墻，稍稍吃驚了一瞬，才捕捉到謝策的影。

“策兒。”

謝策聽到悉的聲音，扭頭去找，教白白的雪墻擋住了視線。

“策兒。”

謝策循著聲音，兩只手著堅固的墻，小腳蹬著墻艱難地向上爬，終于出小腦袋，一看見祖母的影，歡快地抬起手要揮舞，“祖母”二字還未出口，便順著墻了下去，又沒了影子。

謝夫人忙過去瞧，見他已經四肢撐地，撅著屁爬起來，便角上揚，出些許笑意。

孩子的天真的臉，最是能教人忘卻煩憂。

謝夫人又謝策，在他看過來時，沖他招招手，待到謝策小跑過來，便彎腰將他從里面抱出來。

“策兒，冷不冷？”

謝策臉蛋紅撲撲的，雙眼亮晶晶地搖頭，“不冷。”

尹明毓聽說謝夫人親至，過來迎，聽聞兩人的對話，邊福邊道：“母親，小郎君每日只在外玩一會子，娘便會帶他進屋。”

謝夫人握住謝策有些冰涼的小手，抱著他進屋，先向謝老夫人問過好，便又和尹明毓一起去的院子看謝欽。

謝策如今子開朗，也會撒會表達自個兒的意愿了，兩只小手舉高高，沖著謝夫人道：“祖母，抱也去。”

謝夫人喜得不行，連聲答應：“去去去，祖母抱你。”

謝策便又回到了祖母的懷抱里，摟著祖母的脖子，聲氣地說話。

他說的都是這幾日在莊子上做的事，吃的喝的，羊和迷宮……前言不搭后語，且一句話說得快了，只有幾個關鍵詞能勉強聽清。

但即便這樣，謝夫人也笑盈盈地聽著，還溫聲附和他。

尹明毓跟在兩人后頭，聽著兩人的對話，看著謝夫人的笑臉，忽然懷疑謝夫人來莊子的目的，不是為了探謝欽，實際是想孫兒了吧？

而謝夫人見到謝欽，先是上下打量了一番，問了問傷口，便直奔主題道：“你父親聽聞你傷，十分擔憂，陛下亦親自問詢，諸多賞賜已送到府里，教你安心養傷，不必再管先前的差事。”

謝欽問道：“父親的意思是……？”

謝夫人也沒背著尹明毓，直接轉達道：“你父親說，你信中所言，他已知曉，但一日之間，朝中‘外族行兇’的流言甚囂塵上，恐怕便是陛下的意思，無論里究竟如何，陛下如何置，此事明面上也會以此定。”

“而且，定王并未對外言及‘刺客說漢話’的事兒，陛下亦有封賞旨意到護國寺和定王府，想是定王已經退讓。”

謝欽垂眸，對此不甚意外。

陛下只三子，便是明知極可能是兄弟鬩墻已見殺招，恐怕也無法雷厲風行地置，許是要安定王，再私底下敲打另外兩王。

此事之中，定王咽下委屈，瞧著是懦弱非常，但他安然無恙毫發無傷，卻得了陛下的愧疚和安……

王拉攏謝家不，顯然已對謝家不喜，是以何家才會連那樣不流的手段都要用上。

謝家想要順利度過三王之爭，必須要有破局之策……

謝欽抬頭，看了一眼尹明毓，對謝夫人提及何家莫須有的污蔑以及威脅之言，而關于韓三郎與尹家未的婚事，還有那幅畫只一筆帶過。

謝夫人聽得何家婦言行，自是怒上心頭，但也是頭一遭知道尹家竟然還有為尹明毓和韓三郎議親的打算，便看向尹明毓。

尹明毓正在和謝策搶松子仁，是毫不謙讓的，一手舉起碟子，一手按住謝策的小腦袋瓜，謝策揮舞小手也夠不到，著急地一遍遍“母親”。

明明謝家從未了兩人吃食，謝夫無言以對：“……”

尹明毓聽見謝欽說了，覺到視線，便側頭看過去，若無其事地笑道：“母親，您吃松子仁嗎？”

這沒心沒肺的樣子，看起來也不像是有私……

而且就算有過議親的打算，尹明毓和韓三郎的婚事為何沒，也有謝家的原因。謝夫人默默轉開頭，問謝欽：“你預備如何？”

謝欽視線也從尹明毓上收回來，道：“謝家確實無法堵住悠悠之口，可不過區區何家，便不將謝家放在眼里，總歸是要回敬一二。”

況且定王遇刺，王親信出現在護國寺，很難不教人懷疑。

想必不會只他一人這般想，若確與其他兩王有關，定要有人承陛下的怒火。

而謝夫人知悉了他的態度，便道：“一張畫罷了，總歸咱們謝家坦坦的，旁人便不能如何。”

“但確實不能放過輕易放過何家，否則誰都能在謝家頭上撒野了。”

尹明毓耳邊聽著母子二人的話，手上微松，讓謝策功夠到碟子，看著他竊喜的小臉，眼神沒有任何波。

事關子名聲，若是婆家計較，無論是否確有私，是否有實證，都要有一番折騰。

歸結底，就是要看婆家和郎君的態度。

而從這一遭事上謝家人的態度來看，這個新婦還是討喜的。

本就不平等，生而為子，夾里摳放縱的空間，權當做想要過得舒服的目的，初步達了。

尹明毓神淡淡，手到謝策懷中的碟子里，抓了一把松子仁，手起，碟子便空掉大半。

謝策呆呆地看著碟子里只剩下零散的一粒粒松子仁，片刻后，抬頭噘，控訴：“母親，壞”

尹明毓當著他的面一顆顆塞到口中，故意的笑容毫不掩飾。

那頭，謝夫人和謝欽說完正事，一轉頭瞧見孫子那模樣，便招手他過來。

謝策想從凳子上下去，可他雙手端著碟子不愿意放下，便為難住。

尹明毓瞧他那護食的小模樣，笑呵呵地問：“可要母親幫你？”

謝策抱住碟子，扭過頭“娘”。

娘便過來抱他下地。

謝策雙手圈著碟子，不讓剩下的松子仁掉了，跑到謝夫人面前，小大人似的送了一大口氣，而后大方地抓起足有一半的松子仁，送到謝夫人手里。

謝夫人夸贊他，謝策便笑彎了眼，然后去瞧尹明毓。

他其實不吝嗇，護食也是教逗得。

不過尹明毓完全沒有愧疚之心，慢悠悠地吃松子仁。

謝夫人專心和謝策說話，祖孫倆你一個我一個松子仁地喂對方，謝欽則是被晾在了一邊兒。

尹明毓一把松子吃剩幾顆，終于撿起了為人|妻子的良心，倒了杯茶，走到謝欽邊兒。

謝欽在謝夫人不理會他之后，便又拿起書看，見端茶過來，以為是倒給他的，便放下書去接。

尹明毓卻是躲開來，攤開手心，出幾顆松子，笑道：“郎君，瞧我多惦記你。”

謝欽默然，但還是抬手起一顆松子仁。

他作時，手指劃過尹明毓的掌心，尹明毓夸張地五指合攏，然后低聲道：“郎君，你如今怎地也輕浮起來了？”

憑白被冤枉，謝欽瞧了眼并未注意他們的謝夫人，無奈地輕斥：“母親還在，你稍莊重些。”

謝夫人聽不見兩人說了什麼，但瞧夫妻倆坐在一起說話，便極地抱起謝策往外走。

謝欽瞧見母親的作，拿起書在尹明毓額頭上輕輕敲了一下。

謝策趴在謝夫人肩頭，正好看見這一幕，小手馬上抬起，捂住額頭，瞪大眼睛。

謝欽見他如此，面無表地放下書。

尹明毓低頭笑，笑得茶杯里的水都在晃。

謝欽抬手接過來，而后等笑完了方才又遞回去。

尹明毓沒接，吃掉剩下幾顆松子仁。

謝欽便知曉確實是倒給他的，只是子太過促狹，非要戲弄一番。

“郎君不喝，難不是要我親自喂？”

謝欽一頓，又遞向，語調與平常一般無二地平靜，“倒也未嘗不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