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三思考後，緹克曼努還是打開了門。

恩奇都就在麵前不出五米的位置，他避開了的視線，低頭看著自己的腳趾，他在外的皮上，附著夜後水汽凝結的水，有幾縷鬢發黏在臉上，一副孤零零的樣子。

如果有一隻家養的……緹克曼努想，然後它被自己的主人拋棄了，就會出這樣的表。

但是這樣回答他的：“不行。”

“為什麽？”他飛快地抬起頭看了一眼，然後又在緹克曼努看清他的表之前低了回去，“吉爾也在裏麵，他躺在你床上。”

“盧伽爾等會兒也會走。”無視了背後吉爾伽什不滿地抗議，“和別人分自己的苦惱是一種舒緩力的方式，但不一定要在對方的枕邊分。”

看見他的結因吞咽口水而：“可是……”

“如果你有需要，我明天會騰出一些時間和你談談。”緹克曼努抬頭看了一眼夜幕中的明月，以往這種時候都能覺到寧靜，如今卻在空氣中聞到了躁的味道，不明白其中的原因，但本能告訴這不是什麽好事，“你現在該回去了，恩奇都。”

“回去？”恩奇都低聲道，“回哪兒？”

“回你的住所。”緹克曼努微微頷首，“這幾天辛苦你了，希你能睡個好覺。”

恩奇都沒有回答，也沒有。

歎了口氣，不由分說地關上了門：“……晚安，恩奇都。”

直到門徹底合上的那個瞬間，他依然低著頭，讓緹克曼努看不清他的表。

“愚蠢。”房門甫一關上，吉爾伽什就發出了評價，“逃避什麽也解決不了，他既然已經決意要來到你跟前，就算把門閂栓死，再捆上一圈鉸鏈，他都能找到辦法進來。”

緹克曼努細細端詳他的臉：“坦誠說，您看起來比我想象得平靜許多。”

“怎麽，你以為本王會發怒？”他饒有興致，“不想讓本王誤會？”

“我確實不希您誤會，因為事實是我並不想留任何人一起睡覺……另外，您也可以離開了。”

“哼，你就盡管吧。”雖然磨磨蹭蹭的，但吉爾伽什還是從床上起來了，“這種事就像齲齒一樣，越是拖延，要理它的代價就越是昂貴。恩奇都遲早會再來的——不要被那張無辜的臉欺騙，緹克曼努，他心中所求的遠比你以為的要多得多。”

“您似乎知道什麽。”

“本王當然知道。”

“但您似乎不打算給我。”

聞言，吉爾伽什冷笑一聲：“如果真有什麽東西是本王應該給你的，那就是快點送塔木卡去死，他真是你眾多學生中最惹人討厭的攪事。”

那晚過後，緹克曼努依照吉爾伽什的“建議”，在門閂上加了鉸鏈，並且在朝政會議結束後把塔木卡單獨留了下來——也許是神中那興師問罪的意味太重了，塔木卡在開口之前就察覺到了的目的。

“真神奇。”他嘟囔著，完全沒有作為罪魁禍首的自覺，“您看上去可不像是被得手了的樣子……當然，恩奇都大人多半也做不到。”

“你果然什麽都知道。”

“當然，我還知道那夜王也在您房中。如果這宮中有什麽消息是不需要經由鳥兒們的歌唱就能飄進人們的耳朵，必定是您與王的桃故事。”塔木卡微笑道，“可惜，最後事實會證明一切都是大家的空歡喜。”

緹克曼努隻覺太一陣一陣地痛：“你到底對恩奇都說了什麽？自從他跟你走近了之後，就變得很奇怪。”

“男人們也有，猊下。即使是鳥兒，也有一些不忍心向您傾訴的故事。”

的胃也開始翻湧起來了，如果下一秒嘔吐在對方上，那也是對方的錯。

“唉，年的心是多麽神啊……”塔木卡依然用那種造作的，傷春秋的口吻說道，“不過，恩奇都大人是一位知禮的人，我想他不會做得比王更過分的。反正他想幹的事，我們的王也經常幹，隻不過王最後什麽都幹不罷了。”

緹克曼努隻想把奴沒洗過的抹布塞進他裏：“你知道這給我添了多大的麻煩嗎？”

“麻煩究竟是大是小，最終還要您自己衡量。”塔木卡回答，“比方說，同樣的事發生在王上，他就不會有半分為難，畢竟我們的王是一位隨而為的人——各種意義上的。現在困擾著您的問題，其實也在困擾著恩奇都大人。”

“……我可不希冀著要和誰一起睡。”

“這隻是最表層的東西，猊下。”塔木卡似是意有所指，“您很清楚，盡管恩奇都大人為人類的時間並不長，但他到了你很大的影響，也許比王到的影響更深。您與他都是理智、有耐心，而且有點想太多的人——本質上，你們都因為很多理由製了自己的求。”

“人類和野的區別，就在於懂得如何克製自己的。”

“確實如此，但如果這種克製太過極端，其實也會變得不太像人了。”塔木卡說，“不知您是否還記得，在您離開烏魯克後，我在郊外曾對您說，我是為了一個答案才回來的。”

本以為回答我的會是‘緹克曼努’，然而開口的是“盧伽爾之手”——這句話倏地在腦海中浮現：“……我記得。”

“其實我那時是想知道，您是否徹底離開了烏魯克，還是說，這不過是您和烏魯克之間一段短暫的分離。”塔木卡說，“那時我幾乎立刻就意識到了，答案一定是後者。”

“雖然被尊稱為‘人類的賢者’，但您其實是最不像‘人’的——沒有想要指責您的意思，可即便是距離我們如此遙遠，仿佛隔著天埑的諸神，都有著和人類相通的本。在某個時刻，我們都會到那些原始的號召。”

“而在您上，我看不到那些，如果這世間真有‘神’的說法，也許我隻在您上看見過。”

緹克曼努抿了抿，沒有回答。

“不過，無論您是在克製著它們，還是您本就沒有它們——這些都無關要，因為恩奇都大人是有這些的，盡管他眼下還在克製著，但這種自製力遲早有耗盡的那天。”塔木卡的聲音很輕，像是在與訴說一個，“他想要的，遠比您此刻願意給他的更多。”

緹克曼努並不奇怪他和吉爾伽什說出了相似的話，這隻證明了他們的確知道一部分的真相。後來又去試探了一下西杜麗和塔蘭特，他們也是恩奇都關係親近的人，但隻知道他最近有些心不在焉，晚上總是坐在屋頂仰月亮。

兩個小可，如果邊的人都能像他們這樣該多好？

一天晚上，緹克曼努照舊在工作中忘記了晚飯，被西杜麗催促著洗了澡，當奴為梳頭的時候，還在羊皮紙傷演算新公式的結果，直到們在的耳後塗上香膏，那陣香氣飄至鼻尖時，才到了遲來的倦意。

也許是因為睡前沒來得及再驗算一遍，這一晚睡得很不踏實。

起初，夢見自己坐在一間白的房間裏（又是白），看著其他穿著白防護服的人調整著一臺大型機，他們既不尊稱為猊下，也不直接喊的名字，他們：博士。

還沒等詢問這個稱呼的涵義，一個人忽然高聲尖：“快跑！”

就像一隻土撥鼠的聲音染了其他土撥鼠，整個房間裏的人都在大喊這句話，他們的聲音紛繁錯，讓頭暈目眩：“快跑！”

起初房間還是空的，但不知道何事滿了人，恍惚中，隻知道自己被人群來去，如果有人試圖從茶壺裏倒出餃子，大概就是這種覺。

房間裏又悶又熱，仿佛聞到了汗水的味道，又仿佛聽到了周圍人的心跳，而且越來越清晰，逐漸蓋過了人們尖，盡管如此吵鬧，卻覺得那聲音像是幽寂的曠野，以一種令人心驚跳的速度將吞噬……

在這種驚惶中，醒了過來，盡管夢結束了，那熱汗的氣味依然在鼻間縈繞。

沉沉地了幾口氣，才意識到自己的床上正前所未有的擁——當它隻需要承載兩個人的時候，就已經像是暴風雨中漂泊的小船了，現在還上了第三個人，也許它下一秒就會塌陷。

風吹了門，讓門閂上斷掉的鉸鏈掉了下來，發出沉重的墜地聲。

先是看了看近在眼前散發出鮮花香氣的草綠長發，有看了看搭在自己腰上的強壯手臂，靠近肩胛的地方有著深紅的紋路，那是神明統的象征。

……好沉。

“你們最好解釋一下自己半夜擅自爬到別人床上的原因……”幾乎是從齒裏出這句話，“不要裝睡，我知道你們醒著，又或者我需要把你們踢下床讓你們清醒一下。”

“如果乖乖敲門的話，緹克曼努肯定不會讓我進來的。”恩奇都悄聲回答，“可是吉爾以前溜進來的時候，你就不會趕他走，為什麽做乖孩子反而會得不到想要的結果呢？”

說罷，他收胳膊，把抱得更。

“果然……”他呢喃道，“但是為什麽呢？塔蘭特上也有泥土的味道，阿爾加爾上也有麥子的味道，西杜麗上也有香膏的味道，但它們的氣味都不會讓我變得奇怪……”

恩奇都腦袋埋進的肩窩，就像一個孩子將額頭擱在母親的肩頭，但他又像小一樣在的脖頸嗅尋，讓覺一陣戰栗，本能地想要後退——但被背後的吉爾伽什擋住了。

“盧伽爾？！”發出了這輩子都沒有過的不麵的聲音。

吉爾伽什沒有回答，但他的手掌在的腹肚，接近肋骨的位置——那算不上是非常私的部位，但還是覺得一奇妙的痛從皮接的地方蔓延，進而不控製地滲出冷汗，但酸的四肢又讓這汗仿佛是寒熱的結果。

驟然萌生出一無來由的恐懼——並非恐懼接下來可能發生的事（即使是最糟糕的那種），因為那是能輕易中斷的——真正教恐懼的是這種陌生的覺，沉默卻來勢洶洶，讓回想起了在夢中被熱與汗水的覺。

你在做什麽？一個聲音在腦海中大喊，打斷他，嗬斥他，他停下！

還恐懼於吉爾伽什——那沉默之下的深意，以及從他指腹蔓延出來的細微痛；恐懼於恩奇都——隻因知道這纖細而麗的軀下蘊藏著狂風暴雨般的力量，盡管他們沒有真正著彼此，但對方溫熱的吐息拂過時就像是一個吻，吸走了這裏用於抵抗恐懼的氣力。

正當緹克曼努絞盡腦，試圖為這古怪的反應尋找一個合適的理由時，聽見吉爾伽什在耳畔的低語。

“不要試圖去理解它。”他說，“去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