賞完錢塘江的夏日紅荷,借曲師傅的名頭拜訪完吳庖廚,又在對方的牽線搭橋下與當地有名的庖廚們會了一面,孟桑與謝青章悠悠閑閑在此住了一月,這才準備啟程去往海邊。
離開錢塘的前一日,他們特意去到城中最有名的鋪子,再次品嘗了一番當地的藕。
當地人純手工制的藕,未曾沖泡時,質十分細膩。先用涼白開使其融化,再倒滾水沖泡,攪拌均勻后,便呈現出一碗半明的藕。喜好甜口的,還能往上頭淋些,喝起來口潤,香甜又味。
這間鋪子是孟桑從當地人口中打聽來的老店,做法地道,沖出來的藕嘗著風味極佳。
夕西下,伴著徐徐晚風,孟桑舒舒服服地用完一小碗藕,笑著向謝青章:“算算日子,咱們買的藕已經快要送到長安,也不知阿娘們是否喜歡。”
頭一回來這家鋪子,嘗過藕滋味之后,孟桑當機立斷買了好些未沖泡的藕,將其打包嚴實之后,著杜昉派人分別送去揚州府與長安,相讓兩家長輩都能嘗一嘗當地特,也算盡一番二人孝心。
謝青章輕輕攪拌碗中未喝完的藕,眉眼恬淡:“依我的了解,岳母那邊不好說,但岳丈必然是喜的。”
“至于長安,”他忽而笑了一聲,“配上你留在府中的那一大罐子桂花,阿娘和阿婆一定會恨不得每日用上一碗藕才好。”
孟桑與之對視一眼,同時想起昭寧長公主與皇太后埋頭用吃食的模樣,一前一后笑出聲來。
“咱們明日就往明州去吧,最近日頭稍稍降下來,去海邊踩浪花一定很有趣,”孟桑人還在錢塘,心已經飛到八百里之外,臉上寫滿了興致,“而且正是吃海貨的時節呢,我特意寫了一張輔料單子給回京送藕的仆從,讓他帶些回來,去明州與咱們匯合。”
“咱們這回離家久,阿娘和阿婆上不說,心里頭惦記得很,或許還會讓仆從捎些件回來。嗯,也不知會帶回來什麼……”
謝青章將桌案上的綠豆糕,朝著孟桑跟前推了推,隨口道:“屆時就曉得了,大抵是一些方便久存的吃食,或者是秋、新鞋之類平日會用上的。”
孟桑聽了,很是贊同地點點頭,拈起綠豆糕小口吃著。
二人對于此事,抱有一種十分淡定的心態,認為帶回來的東西不會出乎他們的預料。故而眼下的他們完全沒想到,等二人晃晃悠悠去到明州,與從長安回來的仆從面時,會猝不及防地迎接一個大驚喜。
……
孟桑和謝青章來到明州后,在靠海的眾多村落中,尋了一百姓家中暫住。
屋主是一對十分恩、格開朗的老夫婦,將屋舍外都打理得井井有條、干凈整潔。他們拿著足夠的定金,與孟桑約好還屋舍的時日,接著就將整間屋子都留給孟桑等人,歡歡喜喜地搭上牛車,去到城中尋兒子、兒媳,準備住到約好的日期再回村子里。
眼下氣候正好,孟桑與謝青章時常早起,手里捧著朝食,去海邊閑逛。午后憊懶了,他們就懶在家中午睡。睡醒之后,再一起出門散步、吹風、曬太,日子過得舒服自在。
他們不喜歡端架子、講排場,對人對事都很和善,加之周遭百姓也熱好客,不出兩日,兩人就與村子里的百姓。
周邊村子里的漁民們得知來了一位擅庖廚、瞧著家不菲的客人,也會將每日捕得的海貨送來,優先供他們二人挑選。
孟桑對此來者不拒,但也沒有仗著手頭寬裕,而去當冤大頭。若是挑到極好的海貨,除了原定酬金之外,會主多給漁民幾分報酬,以對方辛勞。可若是有人見面善,而想來以次充好,也會直接指出這一點,并讓杜昉將人趕走。
久而久之,一些心里懷著小心思的漁民們再不敢看輕這位年輕娘子。糟心事了,孟桑也挑得一些好食材,每日變著花樣做海貨給謝青章等人品嘗,自己也盡吃了個暢快。
偶爾興致起來,孟桑也會拉著謝青章早起……咳咳,實際上,其實是郎君哄著自家夫人早起。
況大抵是這般——
前一日睡前,孟桑還興致地說要翌日早起去趕海,然而每每到了第二日,就忍不住想要犯懶賴床。
對于這種“言而無信”的事兒,謝青章先是習以為常地笑了笑,然后躺回去,將人攏在懷里,用各種話語將人哄到脖子、耳朵都泛紅。到了這時,無須他多費什麼力氣,通常孟桑就會惱到瞌睡蟲全部跑,將人推遠一些,飛快起床。
二人簡單用上一些朝食,接著就帶上杜昉、白九等人,人手一只竹簍,一起跟著村里有經驗的漁民去趕海。
今日亦是如此。
原本用完朝食之后,還有些睡眼朦朧的孟桑,一來到海邊,瞧見水退去后留下的一大片泥濘海灘,整個人都神了起來,拎起竹簍子就迫不及待地往淤泥地里沖。
沒一會兒,小螃蟹和泥螺沒撈著幾只,孟桑的膝蓋往下和兩只手都沾滿了淤泥。雖然上去有些“狼狽”,但郎臉上的笑意卻越發燦爛。
雙手并用,一左一右包抄孔里的小螃蟹,眼疾手快地將其起,轉看向落后幾步的謝青章。
“夫君,你瞧!我抓到小蟹了!”
謝青章看那般高興,眼中笑意更深,先是不吝言辭地夸,隨后溫聲囑咐:“小心些,別摔倒。”
“嘿嘿,我曉得!”孟桑應了一聲,繼續兩眼放看向海貨。
跟他們過來趕海的漁夫,今年五十有四,年歲雖大,神卻很好。他覷著日頭,耳聽風聲,趕在漲之前,喊眾人回到岸邊。
孟桑等人將竹簍子聚在一,互相比較了一番各自收獲,然后頂著一半不干的泥往回走。
等一眾人快要走到村門口時,孟桑遠遠就瞧見朝著他們走來的數名仆從和……
“阿柏?!”
孟桑看著突然冒出來的人,不由詫異地喚出聲。
風塵仆仆的仆從們邊,走著的小郎君可不就是葉柏!
數月沒見著孟桑,葉柏那一雙圓眼頓時亮起來,小臉綻出花,顧不得什麼儀態,拽著后的小包袱,往孟桑所在之飛奔而來。
“阿姐——!”
葉柏沖過來的速度極快,孟桑只來得及將手中竹簍子遞給旁的謝青章,然后連忙張開手,彎下腰,接住撞懷里的小表弟。
孟桑又驚又喜,笑著大聲問:“阿柏,你怎麼來了呀!”
葉柏從自家阿姐的懷里抬起頭來,有些忐忑,又有些興地說道:“我好想念阿姐,所以就在耶娘的應允下,跟著回京送藕的仆從過來尋你和……”
說到這兒,小郎君仿佛剛剛記起一旁的謝青章,一本正經地行禮人。
“姐夫。”
喚完這一聲,葉柏方才留意到面前一眾人上半干的泥,眼底滿是好奇。
“阿姐,你們這是去泥地里玩泥了?”
孟桑失笑,指著謝青章手里拎著兩只竹簍:“我們是去趕海了,嗯……就是等海水退去,去海灘上挖海貨。”
葉柏哪里見過這個稀罕玩法,越發興:“那我也可以去趕海嗎?”
謝青章先是點頭,又搖頭,含笑道:“現下不行,海水漲回來了。等到了下午近傍晚時,海水應當還會再退去,屆時我與你阿姐再帶你去趕海。”
“不過現在呢,我們得先回去清洗一番,”孟桑說著,故作嫌棄地抖抖上的泥,面上帶著消不下去的笑意,領著葉柏、謝青章等人繼續往里走,“一路過來,必定疲憊,瞧瞧你這臉上都沒幾兩了。等著,阿姐清洗完就給你做吃食。”
“對了,你這回要待多久?”
葉柏走在孟桑與謝青章中間,乖巧回道:“就跟著阿姐和姐夫,你們何時回長安,我便什麼時候回去。”
孟桑下意識與謝青章對視一眼,又問:“那國子監那邊的課業怎麼辦?我們可是要明年開春才回長安,阿舅、舅母也是曉得這一點的,他們和葉相都沒異議嗎?”
聞言,葉柏語氣如常,徐徐道來事始末。
原來,“葉柏來找孟桑、謝青章”一事是葉簡提出來的。
他認為,坐在講堂、齋舍里看書卷并不可取,須得親出來走一遭,親眼瞧見大雍各的民生,方能真正明白書上經義。
起初,張氏并不贊同,聽完葉簡所想之后,本著為兒子好的慈母心,漸漸被說服。
“耶娘帶著我去故居尋阿翁,道明此事。阿翁聽后,沒說太多就答應了,并且主出面,幫我去與沈祭酒以及先生們涉。”
說到這兒,葉柏頓了一下,忍不住瞄了一眼面自然的謝青章,眼底藏著些許仰慕。
“此事本有先例,故而眾位先生們也沒有太為難。依照歲考的規格,先生們考核了我今明兩年所需研習的課業,見三門課業都不錯,便應允了。”
孟桑留意到葉柏的眼神,著謝青章,似有所:“先例?”
謝青章看出眼中的試探,翹了翹角,坦然道:“時向往大好河山,于是停了國子監的課業,出來游歷一年,方才回長安直接準備科考。”
然后一考,就考了個進士回來,還是糊名考的那種?
孟桑一聽,心中慨萬千。
現下站在左手邊的兩位郎君,乃是一大一小兩學神啊!
嗐,我等學渣不能及也!
希日后與修遠的孩子,在學識方面,還是多像一些他們的阿耶吧。
……
“夫人,今日暮食吃些什麼?”
“炒花蛤吧!我養了好幾日,應當已經吐干凈沙泥了。隔壁王家的阿叔今日去捕魚,應該能弄些新鮮的魚回來……夫君、阿弟,你們喜歡吃紅燒還是清蒸?”
“紅燒!”小郎君率先應答,語氣歡快。
“清蒸。”謝郎君回得慢些,不疾不徐。
面對截然不同的回答,郎也不覺得為難,笑道:“那咱們就跟阿叔買兩條,一條紅燒,一條清蒸好了。”
“阿柏你來得巧,趕上佛跳墻開壇。你不曉得,這吃食不僅費銀錢,還費工夫……”
話音未落,葉柏的肚子里傳出一連串響亮的“咕咕”聲。
眾人面面相覷,眨眨眼睛,為了小郎君的薄臉皮,趕忙挪開視線,強行下邊笑意。
葉柏憤地捂住肚子,臉上泛出紅意,聲音大了許多,佯裝鎮定:“不是我,我不……”
話說到一半,又是一串“咕咕”聲傳來。
這一聲出來,眾人紛紛破功,不約而同地笑出聲來,連一向從容的謝青章都在低頭輕笑。
孟桑忍俊不:“走吧,回去吃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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