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是治愈你，我是在你。】

　——《我們結婚吧》

　chapter01

　時節至秋分，暑勁跟叛逆年似的依舊兇悍。

　從公司出來這麼一截路如頂著一口沸水鍋，卓裕一上車便了西服丟去后座。等冷氣降下些許溫度，他才撥檔倒車。

　謝宥笛的電話追而來，“怎麼樣，攤牌了沒有？”

　卓裕架上墨鏡，左轉前看了眼后視鏡，“下午開會，沒空說。”

　“這才四點半，一句話的事能耽誤多時間？你不想走了是吧？”謝宥笛語調往上拔了拔，“你是有多你姑姑？”

　剎車急踩半秒，卓裕皺眉，“好好說話。”

　“你還想不想自己干了？”謝宥笛嗤的一聲，“咋地，你準備給‘兆林’當一世活招牌？給你姑那一家子收拾一輩子爛攤子？”

　卓裕沒回聲，只是笑，眼廓紋路淺，像往上拋了道細月鉤。

　謝宥笛：“你笑個屁，要不是你死皮賴臉、坑蒙拐騙地求我，為你合伙人，跟你一句廢話我不姓‘謝’。”

　“好，卓宥笛。”

　“滾滾滾。”謝宥笛三連罵。

　卓裕心頭著的烏云團暫時挪了位置，等他罵完了，才斂了笑，說：“再給我點時間。”

　“也是。你要走的事一旦說出去，我已經能想象林延那對父子的表了，我心有點暗的小想法，你攤牌的時候捎上我，我給他倆當場錄個屏。”謝宥笛看熱鬧不嫌事大，“不過話又說回來，你姑那麼維護兒子，你走得也不會那麼松快容易。”

　卓裕在“兆林”五年，把這家沒名沒姓的家庭小作坊，摘拿了“納稅榮先鋒”、“市政示范項目”殊榮。林久徐風無限，林延也順理章地為了“明市十佳青年企業家”。

　人后，林延卓裕一聲“哥”，卓裕林久徐一聲“姑父”。

　人前，他們是卓裕的“小林總”與“林董”。

　千枝攢萬葉，花開釀的甘甜，從來不是卓裕的。

　“對了，正經事。”謝宥笛聲音蹦高三度。

　“打住。”卓裕把他的話截斷，方向盤往右打了小半圈，避讓一輛違規超車的小電驢，“謝宥笛，你能不能爺們兒點？給我介紹你堂姐表姨媽鄰居的同學。”

　“這次不是。”謝宥笛說：“是我兒園隔壁班的同學。”

　卓裕間梗了塊棗似的，“這麼執著讓我相親，干嗎呢你？”

　謝宥笛認識卓裕十七八年，從小學到高三這倆都是同桌。謝宥笛覺得又冤又怨，說自己晚都是卓裕給禍害的——從來沒有跟生同桌過。

　卓裕自小又是那種板板正正的俊朗。不管老男，見到這個人，第一印象出奇的統一：秀骨清像，不僅好看，還合眼緣。

　就這麼個教科書般的帥哥擱旁邊坐著，謝宥笛哪還有收書、收秋波的份。

　后來高考、大學、工作，卓裕沒長歪，氣質愈加無法無天。

　再后來，已近三十而立。卓裕、瀟灑，還有一種約約的消沉頹，以及十分欠揍的渣男氣質。工作時他又習慣戴眼鏡，度數低，鏡片薄若無。某一瞬抬頭——

　完蛋了。

　又能上個斯文敗類的標簽。

　可謝宥笛覺得，這貨好看歸好看，但年時那恣意風發的勁兒跟氣的球似的，也慢慢萎靡不見了。

　上一回，謝宥笛連哄帶騙地讓卓裕出來吃了個飯，結果菜沒上齊那姑娘就走了。謝宥笛火冒三丈，“你有點兒紳士風度好不好！至把飯吃完行嗎！”

　卓裕懶在沙發上，大長往前一支，腔微微下沉，神頓時委屈上了，“是你這同學先甩的我。”

　謝宥笛后來一問，還真是。

　同學說：“早知道是他，我才不來呢。這位換朋友比換服勤，并且酷撬墻角，跟網紅廝混在一起。看見漂亮的就打賞，知道‘嘉年華’嗎？三千一個，閉眼刷，刷了榜一大哥。”

　“對，我是喜歡斯文敗類這一款，但我不喜歡敗類啊。”

　敗類不是風流，而是下流。

　正常腦瓜子的姑娘，哪個敢喜歡這樣的男人？

　但只有謝宥笛清楚，其實，卓裕跟這倆詞都沾不上邊。

　剛想為哥們兒解釋兩句，同學捋了捋腮邊的發，委婉道：“迪迪，雖然我拒絕過你，但你也不能因生恨，這麼報復我吧。”

　“？？”

　扯淡吧！

　“我沒讓你去相親，真是正經事。”幾聲急促鳴笛耳，謝宥笛按著喇叭不耐煩地說：“這邊堵車了，十分鐘沒過。給你個地址，幫忙去拿一下我媽的服。”

　“這麼早，不堵了你再去。”遇紅燈，卓裕拉上手剎，下半邊車窗過風。

　“早什麼早，那店五點關門。”謝宥笛說：“今天不拿回去，萌萌能把我給劈了。”

　萌萌是謝宥笛母親的小名，每一次，媽必打。不等卓裕答應，謝宥笛的導航地址就發了過來。四方框里，店名醒目——

　【簡胭】

　卓裕平回視線，隨口一問：“買了什麼服？”

　“肚兜吧，鴛鴦戲水的那種。”

　“……”卓裕艱難點頭，“嗯，謝叔寶刀未老。”

　從明路調頭，一刻鐘能到海匯路。

　海匯區是政府這幾年大力發展的經濟新區，商業配備完善，金融企業總部駐扎。卓裕也經常來這邊辦事，但他對這家店沒有半點印象。

　從主道岔出一條單向道，再拐兩個路口，導航提示到達目的地附近。

　卓裕降慢車速，這條道是個轉口，路短車，路兩旁的樹是長了幾十年的泡桐。店不難找，正前方就只這一幢樓，正好掩在綿黃燦的梧桐葉里，延出來的半邊玻璃門偶有人進出，開合之間，影如折扇。

　這樓上下兩層，兩個店面打通，外墻平平無奇，店招也簡潔，“簡胭”倆字是國風手書。

　剛把車倒進車位，兩聲短促鳴笛。卓裕一看，謝宥笛從黑黢黢的吉普里下來，敲了敲卡宴的引擎蓋，“你這車跟我的擺一塊兒，就跟玩一樣。早說讓你跟我換一樣的，多威武。”

　卓裕下車，“再威武，下了車你不也還是1米7。”

　“滾蛋，誰1米7了？”謝宥笛急眼，“那9厘米被你吃了？”

　卓裕環著，微微倚著車門，“行，你9厘米就9厘米吧，把你榮的。”

　這應該不是好話，但謝宥笛還沒想明白，卓裕已經岔開話題，“不是堵車？”

　“剛給你打完電話就通了，我抄小路過來的。”

　卓裕站定，“你就不能告訴我一聲，非得讓我跑一趟？”

　“帶你提升審，凈化靈魂。”謝宥笛抬手，指著前邊，“這店下回帶咱妹妹來，對專業有好。”

　卓裕摘了墨鏡，順手給丟回了駕駛座，“一學畫畫的，用不著買肚兜。”

　“人店里又不止做肚兜。”謝宥笛聲音大，路過一年輕姑娘頓時往旁邊挪了一大步，眼神警惕又嫌棄地砸到他上。

　“誤會什麼呢。”謝宥笛低頭嘀咕，搭著卓裕的肩膀邊走邊聊，“這店做定制的。服子擺件，什麼都有，什麼都好，就是難約，難等。”

　卓裕順著話抬頭，目重新落向“簡胭”。距離近了，能約看見里面有人走。

　謝宥笛笑得沒好意，“上次寫的，你那緋聞小明星出席活，還上了熱搜的禮服，也是這兒定的。”

　卓裕點點頭，“怎麼還只是緋聞友？都這麼久了，我不是應該得有個私生子了嗎？”

　“靠。”謝宥笛松開他肩膀，嫌棄地把人一推，“你還給自己寫劇本呢。”

　卓裕笑歸笑，眼里卻是平靜的。

　“你這人多沒意思，沒點兒年輕人的氣神。我就問你吧，真有喜歡的人了，你準備怎麼著吧？”

　卓裕快了幾步，已經推開了店門。

　第一覺是香。

　很淡，像盛夏傍晚的湖岸，混著風，裹著落日余溫，還有水生植特有的潤，疏闊且安心。

　“笛哥你來啦？”店里一生跟謝宥笛打招呼，個子小小，笑眼彎彎，“孟姨的東西已經裝好了，您坐一會兒，宛繁姐在里邊復尺呢。”

　謝宥笛笑著說：“沒事，忙的。”

　卓裕這會能仔細打量，這店敞亮，沒有太復雜的裝潢，吊頂上走了兩圈暗燈，暖黃的暈打在幾排長長的架上。左邊兩排是布料，右邊斜著的架子上是旗袍。還有整面墻做了鑲嵌式的柜閣，擺滿了山水蟲魚的刺繡件。

　目不管落在哪一，都是能停留很久的。

　“好看吧？沒騙你吧？說了下次帶怡曉來，肯定喜歡。”謝宥笛殷勤安利，“這都是手工繡的，看這走線，這技。”

　卓裕微彎腰，盯著一把桐葉宮扇。

　“還有這。”手機響，謝宥笛著手機往門邊走，邊走邊指著卓裕，“呂旅，東西給他啊，我接個電話。”

　進門打招呼的生應了聲“好”，然后對卓裕笑了下，“請問您貴姓？”

　“姓卓。”

　“嗯嗯，就拿給您。”呂旅一溜煙兒地進了廳。

　謝宥笛的電話一時不得完，索去店外頭接。門敞開半邊，斜風鉆室，遲兩秒地過近門的薄緞綢布。布料輕輕翻涌，由深至淺，像鏡頭里打過來的短暫流。

　卓裕分了神。

　“卓先生，你好。”

　溫聲耳，重新拽回五六。

　卓裕下意識地側，轉回頭。

　兩雙眼睛對視，兩道視線接軌。

　姜宛繁聲音溫和，眉眼舒悅，偏和的長相，但笑意泛起時，又眼亮如星，斂丟幾分氣，像拆盲盒，里面躺著的竟是一顆敞亮的夜明珠。

　卓裕愣了下，忽然記起剛才謝宥笛問的那個問題——

　“真有喜歡的人了，你準備怎麼著吧？”

　就這一秒，答案鬼迷心竅：

　帶回家，見見我爸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