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韻進不去，同明公公一道安靜地立在了暖閣外。

　一雙手絞在一起，皮子掐得發白，目煎熬地盯著跟前的黑夜，看著夜一點一點的加深，心口繃得越來越，

　一個時辰后，暖閣的門才打開，一盆又一盆的水從里端了出來。

　唐韻的腳步木訥地跟著明公公同時走了進去。

　滿屋子的狼藉和腥味兒，唐韻險些呼吸不出來，太子的傷口已經包扎好了，斜躺在了床榻上。

　劉太醫正埋頭收拾藥箱。

　等劉太醫出去了，唐韻的腳步才輕輕地走了進去，跪坐在了太子床榻前。

　屋外明公公悄聲問了一句劉太醫，“殿下如何了？”

　“箭頭再差一寸，殿下就兇多吉了”

　唐韻剛蹲在太子的床榻邊上，聞言手腳又是一片冰涼，愈發沒有勇氣抬頭。

　劉太醫繼續吩咐明公公，“箭頭已經取出來了，待會兒我開幾幅藥，明公公趕拿去煎了，殿下這幾日需要靜養，記住千萬別到傷口”

　“奴才記住了。”

　明公公撥開珠簾，進來看了一眼，見太子的上纏滿了紗布，躺在那神還算平靜，終于松了一口氣。

　小聲吩咐了一句唐韻，“那唐姑娘先看顧著，奴才出去催催湯藥。”

　唐韻點頭，“嗯。”

　明公公一走，唐韻才鼓起勇氣，喚了一聲，“殿下”

　“太晚了，早些回去歇息。”

　唐韻抬起頭，太子正閉著眼睛，燈火下雖瞧不清他的臉，可比起往日，虛弱了許多，唐韻心疼地問道，“殿下，疼不疼？”

　“你說呢。”太子緩緩地睜開眼。

　唐韻的目一瞬又垂了下來，沒臉見他，淚珠子無聲地掛在臉上，只能再次愧疚地同他道歉，“殿下，對不起”

　以為，以他的本事，只需要站在泥潭的邊緣，手拉一把即可。

　從未想過，要將他拽泥坑之下，要了他的命。

　太子半天沒有聽哭出聲來，側過頭，正好瞧見幾滴淚水，砸在了擱在膝上的手背上。

　太子：

　“起來吧，孤又沒怪你。”別真把嚇傻了。

　唐韻突地對太子跪下，頭磕在了地上，聲請罪道，“民有罪，今日殿下重傷，皆因民而起，請殿下責罰。”

　“起來。”

　唐韻跪在那不。

　希他能罰，這樣才能減輕心里的罪惡。

　“倒也沒那麼大的罪孽，你最多就是言而無信。”加之野紅墻出了墻。

　唐韻的頭又磕在地上，“民知罪。”

　今日不管他怎麼訓，都認。

　太子看著這幅模樣，有些不忍，輕聲道，“過來，枕頭邊上有個木匣子，拿給孤。”

　唐韻這才起，走上前，往他枕邊瞧去，確實有個匣子，唐韻小心翼翼地拿了出來，蹲下來，問道，“殿下，說的可是這個？”

　“嗯，打開。”

　唐韻抖著手，推開了木匣子的蓋兒。

　里頭是一把金鑲玉的梳子，黃金為齒，梳柄鑲嵌了一排紅寶石，寶石下刻了一個字“韻”。

　唐韻心口猛地一，眼淚如同泉涌一般流了下來。

　“今日是你生辰，該高興才對，可別再哭了，眼睛腫了，便不了。”太子艱難地抬起手，指腹輕輕地抹去了臉上淚痕，低聲地哄著道，“孤沒怪你，孤怎舍得怪你呢？且孤無比慶幸今日自己去了一趟，否則那箭頭要是落在你上，豈不是比扎在孤自己上，還要疼上千百倍？”

　唐韻哭得更厲害了。

　太子溫地看著，語氣略微帶了責備，“孤不是同你說了嗎，有什麼事直接同孤說，寧家如今有了麻煩，你為何不早點告訴孤？你就是傻，孤可是太子，還護不住你？”

　太子的每一句話，都刺在唐韻的心口，字字句句都讓愧得抬不起頭來。

　除了太子妃之位，他給了最真誠的。

　他。

　可又做了什麼。

　唐韻的心口疼得發麻，死死地握住了手里的梳柄。

　太子又才道，“好了，起來吧，早些回去歇息，孤如今不是好好的嗎，太醫說了，躺上個把月，也就好了。”

　個把月，得除夕了。

　不說還好，說完唐韻的心再次被愧疚和痛苦吞噬，垂下頭，子緩緩地挨了過去，額頭抵在他前的床榻上，真誠地道，“殿下對不起，韻兒錯了。”

　他那般為好，拼了命地護著，甚至愿意舍命相救，卻從未相信過他，從始至終都在算計他。

　自責和愧疚得唐韻不過氣來。

　太子手，掌心蓋在的頭上，回憶著適才寧家大公子的作，輕輕地了的發，“乖，別哭了。”

　唐韻猛地點頭。

　不哭。

　明公公端著藥碗進來，唐韻才趕退開。

　太子瞧了明公公一眼，“擱那兒，讓小順子先送回去。”

　今兒這一場意外，個個都嚇破了膽，明公公倒是忘記了這一茬，忙地擱下藥碗，轉同唐韻道，“天晚了，唐姑娘回吧，殿下這兒奴才照顧著呢，唐姑娘放心。”

　唐韻擔憂地看向太子。

　太子溫和地對一笑。

　唐韻見不得他這般溫的神，難地低下頭，轉退了下去，三更的鑼已經響了，唐韻的腳步卻快不起來，如同灌了鉛，一路沉重地回到了逢春殿。

　門扇“吱呀——”一聲合上，唐韻的脊背，抵在了門扇上，目空地盯著屋的那些木箱子。

　那都是他送給的啊。

　怎麼就如此狠心待他呢。

　東宮。

　唐韻一走，明公公便拿起起了木幾上的藥碗，手里的勺子輕輕地攪了攪，正要遞過去，卻見太子忽然坐了起來。

　明公公魂得嚇沒了，手里的藥碗險些丟在了地上，“殿下當心”

　太子沒等他反應過來，人已經下了床榻，手將床榻里側的一件金甲丟到了跟前的木幾上，“孤今兒穿了甲。”

　前朝余孽躲在暗，一直想要他的命，先是在龍鱗寺，再是在大理寺，他不敢保證哪天刺客就出現這宮里，遭了暗箭。

　他要不防范點，怎麼死的都不知道。

　沒想，還真排上了用場。

　明公公：

　明公公驚愕地瞧了過來，甲上明顯有一塊被箭頭出了痕跡。

　這，沒，沒傷，那殿下這番折騰又是為何

　他險些沒被嚇死。

　太子起取了屏障上的外衫，披在上，走向了外屋的書案，“去韓靖過來。”

　半個時辰后，韓靖才趕到東宮。

　一進門，便聞到了滿屋子的藥味兒，韓靖眼皮子一跳，一路從大理寺趕過來，自然也聽說了太子遇襲之事。

　韓靖跪在地上請罪，“臣來晚了，請殿下責罰。”

　太子沒應，將手里的那只冷箭的箭頭畫完了，才抬起頭，遞給了他，“起來吧，去查查這東西出自哪里。”

　韓靖聽出了他的聲音不對，神一愣。

　“孤穿了甲，無礙。”

　韓靖這才松了一口氣，起走了過去，接過太子手里的畫像。

　“今夜在寧家門前，有人認出了孤，應該是想一箭雙雕，將寧家和孤一并除了。”太子拿起了桌上的羽箭，緩緩地道，“此箭不像是江陵的鐵，你去查查產地在哪，查出來，估計也能找出他們的老巢。”

　韓靖眸子一凝，“還真是前朝之人，如此看來，當年毀了寧家的人，也是前朝余孽，吳老爺子，怕是沒那麼簡單，還有吳貴嬪那”

　“消息還未傳到吳貴嬪的手上，你我并不知道對方的謀，敵在暗，我方在明，不要打草驚蛇，吳貴嬪那里先不，去查出吳家老爺子的份再說。”

　韓靖領命，“是。”

　太子起將手里的箭頭遞給了他，“今夜孤當著眾人的面，中了這一箭，除了太醫和明公公、你，其余人均信以為真，消息放出去后，他們必定會高興一陣，趁此，你也好查案。”

　韓靖小心翼翼地接過箭頭，“殿下放心。”

　太子又道，“接下來的一月，孤哪里都不能去，得在東宮養傷，你也不必頻繁出現在大理寺，將人手都撤回來。”

　“屬下明白。”

　太子吩咐完了，才從椅子上起來，疲憊地道，“下去吧。”

　夜里太子只留了明公公一人在里屋伺候，外面的湯藥一碗一碗地熬好端了進來，明公公盡數都倒在了床榻下的一口壇子。

　翌日一早，太子傷的消息，便傳了傳來。

　皇上和皇后大為震驚。

　“這些逆賊，竟如此猖狂。”在皇上心頭，太子就是他的寶，是他延續大周的希，上回沒被刺客得逞，這回竟然還敢前來行刺。

　皇上早朝都沒上，直接到了東宮探太子。

　太子虛弱地坐在床頭，“父皇不必擔心，兒臣無礙。”

　皇上臉異常難看，“朕能不擔心？如今正是節骨眼上，這幫賊子，就是恨不得讓朕斷子絕孫，你是太子，一國儲君，他們不盯你盯誰。”

　皇上說完，才察覺出不對，眉頭一皺，“太子昨兒晚上怎會出現在東街？”

　太子答道，“兒臣近日一直在調查此事，昨夜剛好有了線索。”

　皇上難得訓斥他一回，“你是一國儲君，命關乎著國運和大周的蒼生，這等子事往后就給

　太子倒是認錯極快，“父皇教訓的是。”

　“朕算是明白了，這群賊子，恐怕就是沖著西戎征戰而來，早不現，晚不現，朕一說要征戰西戎了，這便安耐不住，出來送死了。”

　皇上的神一厲，冷嗤了一聲，“他們不要朕西戎，朕還偏就要將那西戎給踏平了。”

　當年大周丟出去的那麼多江山，他都給收復回來了。

　如今一個西戎，他還奈何不了了。

　“你好好養傷，旁的事就別管了，等傷養好了，也該到選秀了，政務上的事，朕會理。”

　皇上剛走不久，皇后又來了。

　進來就哭。

　“這到底是哪里來的賊，竟然三番兩次地想要你命，上回有韓侍衛在，僥幸逃了一劫，這回可不就讓人鉆了空子，了這麼大的罪，你要是有個三長兩短，母后可還怎麼活啊”

　“母后，兒臣無礙。”太子躺在床上，示意明公公給皇后遞了塊絹帕過去。

　皇后接過絹帕，拭了眼淚，“你子一向單薄，文文弱弱，又好說話，那賊子旁的人不找，為何偏偏就找你，不就是看著你好欺負。”

　皇后心頭一陣陣地后怕，“本宮今兒就給你再選幾個手好的侍衛，還有，本宮打算讓淵哥兒撤了工部的職位，往后便同韓侍衛一般，寸步不離地跟著太子。”

　太子：

　“兒臣不過是一時疏忽”

　“一時疏忽，能讓太子丟命。”皇上下定了決心，“太子好好養傷，侍衛的事，本宮來安排。”

　午后，東宮便多了數名暗衛。

　顧景淵也來了。

　沒有撤職，只是暫時留在東宮保護太子的安危。

　冬至前，顧景淵才被太子借機打發回去，如今又出現在面前，且不僅是白日，夜里也一同與明公公幾人守在了東宮。

　亥時一到，太子的目便頻頻地盯著木幾上的沙。

　明公公知道太子在想什麼。

　可如今這東宮，前前后后全是皇后的人，顧家三公子，正在外屋守著呢，唐姑娘估計是來不了。

　“奴才已經同小順子代過了，這幾日暫時先別讓唐姑娘過來了。”

　太子：

　他倒是沒想到這點。

　“人呢，還在哭？”

　明公公走近太子，將懷里的一張信箋給了他，悄聲道，“唐姑娘今日在逢春殿，抄了一日的經書，說是為殿下祈福，白日還曾隨著五殿下來了一趟，過來時皇后娘娘正在同殿下說話，便沒進來，奴才瞟了一眼，眼睛確實是紅腫得厲害，適才阮嬤嬤過來，將信箋給了奴才，問了一句殿下的子如何了，奴才答，請唐姑娘放心，殿下的傷勢已經穩定，只需靜養，等殿下”

　明公公正詳細地稟報，太子忽然抬起頭。

　明公公一愣，“殿下，奴才可，可是說錯什麼了？”

　太子一笑，“孤是見你越來越機靈了。”

　明公公：

　太子埋頭打開了信箋，倒不似之前那般，滿滿一頁紙。

　只一行字。

　——天鼓解說經，懺悔罪無量。

　太子：

　不過是想讓長個記憶，倒也沒料到會將嚇這樣。

　倒也是。

　本就是心頭極了的人，還舍救了的命，確實應該。

　“明兒同回個消息，不許哭，哭了孤心神不定，不利于養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