催雪樓的日常番外(3)
冬去春來,四季更迭,這是寧王登基的第九個年頭。
寧王寬和仁厚,各地都是他勤政民的傳聞,且他登基是先帝駕崩前正兒八經擬定的旨意,這皇位來得坦坦,便是其他宗室親王有何不滿,也挑不出半點錯。
瓦舍里,臺上鏘鏘唱著戲,正不巧,那戲唱的便是寧王登基故事,戲里涉及到先帝,自然就也出現了先帝即位初期時,廠位落幕的景。
姬玉落占著最當中的位置,啟初只是看個隨意,但待那青面獠牙的紅角出場后,方知原來這是霍顯,不由斜眼瞟了那正主一眼。
匿多年,這坊間還是他的傳聞,且愈傳愈烈,什麼妖魔鬼怪都有。
本以為這又是一個丑化霍顯的戲本,誰料唱到一半,那紅戲子臉上的面陡地落下,青面獠牙變了威風神勇的臉,只看他大手一揚,揮刀斬下“趙庸”的頭。
臺下一陣歡呼,拍手道:“好、好!”
“這出戲倒是有些新意,反轉驚人,甚得我心。”
“歪曲事實,戲文消遣一時便罷,到底不可當真。”
“但是真是假誰知道呢,你我又不曾見過那霍顯,他究竟人在何,怎的就消失了?”
“死了吧,聽說在東鄉縣就被朝廷絞殺了。”
“不對不對,是被押回朝廷,死了。”
“也不對,他又無罪,為何死?給人定罪是要有證據的,空口無憑,便是誹謗罪!當年朝廷的人都拿不出證據……”
臺上還唱得熱鬧,臺下已經吵起來了。
正主兩人已經見怪不怪,這幾年行走各地,這些話聽了沒有一千也有八百,什麼牛鬼蛇神的版本都有,但今日這出有點意思,雖說有些細節有所出路,抹去了姬玉落的存在,但卻十分近事實,例如那點燃火炮,當年許多人都不知是這事是霍顯所為。
姬玉落心生好奇,便找小二拿來戲本,只見扉頁署名厭冬居士。
厭冬……
居士……
姬玉落與霍顯對視一眼,腦海里立即對應上了一個人,還沒來得及說出口,就聽一道豪邁的聲音:“來壺好茶,上盤瓜子,給老夫將方才那出再演一遍!”
小二披著帨巾過去,笑瞇瞇伺候了他茶水。
九年過去,樓盼春已經白發蒼蒼了,但約莫是習武的緣故,姿依舊拔矯健,嗓子一吼,還有當年大將軍的氣勢,只是這麼多年,他離開了京都,給姬玉落寫了信,說自己要去云游四海,而后便不知所蹤了,姬玉落去竹屋找過他,果真是人去樓空。
突然相遇,這個大老竟然寫上話本了,還給自己擬了個什麼居士。
姬玉落心道,年紀越大果真臉皮越后。
霍顯看難言的臉,便知道心里又在腹誹什麼,忍俊不道:“尊老,就當不知,給老人家留點面子。”
三人打了個照面,樓盼春驚訝之余自是歡喜非常,并了桌后,左看姬玉落右看霍顯,心中很是慨。
他這輩子只知行軍作仗之事,沒有娶妻生子,對男之一竅不通,當初竟沒有察覺他二人丁點私,甚至總擔心這兩個臭脾氣的人話不投機半句多,起手來還不一定誰能討到便宜。
后來還是從沈青鯉里知曉,實在驚訝了一番,但現在再看,兩個俊俏皮囊,倒是相配。
且聽說他二人還生了一對龍胎,算算年月,約莫有八歲大了。
樓盼春便問了問這些年他們的況,又說了自己的所聞所見,其間提起霍琮的兒子,他不嘆氣:“霍琮也是個聰明腦子,及冠那年就高中榜眼之首,怎生的兒子這樣愚笨,將侯爺氣得不輕喲,那文章,拿鞭子著都背不了幾行字,莫說兵法了,完全一竅不通,可惜霍琮弱,子嗣艱難,這麼多年也只得這麼一個孩子,候夫人哪里舍得,平日愈發縱著,我看是不了大。”
說著,便問:“你家那小子可還?”
聞言,姬玉落與霍顯面面相覷。
兩年前,魏饒接管催雪樓大半事務,夫婦二人便將兩個孩子丟給了魏饒,逍遙自在去了,今日也是才剛回到江州,催雪樓的門都還不曾踏進,又哪里知道學業上的事。
但他們三歲時便識得字了,應當不像霍琮之子愚笨,請的也是最好的先生,能壞到哪里去?
知道事原委后,樓盼春忙就要起去看孩子。
路上絮絮叨叨責怪道:“天底下怎有你們這般做父母的,自己逍遙快活去了,兩年不著家,恐怕連他們是扁是圓都忘了吧!”
他又兀自嘆氣:“可憐小小孩,如何能不想念父母?”
姬玉落了下耳朵,步水榭宅邸。
自添了兩個小的后,院子里的人便添了不,甚至還將已經回鄉養老的劉嬤嬤請了回來,見他二人回來,劉嬤嬤甚是驚訝,“主君夫人怎的回了?”
這話問的,便知這對父母有多不稱職。
樓盼春在旁,重重一哼。
霍顯道:“小姐和公子呢?”
劉嬤嬤便說:“在屋里寫課業呢,老奴喚他們出來!”
都快到用晚膳的時辰了,還在用功讀書,可見勤,與那侯府小公子不可并提,樓盼春很欣,道:“不必,老夫親自去看看。”
自有侍在前引路。
姬玉落與霍顯隨其后,姬玉落邊走邊問:“他們可還乖巧?”
劉嬤嬤提起兩個小主子,就一臉慈,開口滔滔不絕道:“自然是乖的,老奴活了半輩子,還沒照看過如此乖巧的孩子。小姐出落得與夫人愈發像,亭亭玉立,知書達理,便是京都世家貴,都不及小姐分毫,公子更不必說,出口章,還會作詩呢,魏主這兩年沒有懈怠教他功夫,他在武藝上亦是頗有天賦,很有當年主君的風范。”
聽劉嬤嬤這樣形容,樓盼春更是迫不及待要去見見,若那孩子真是個學武的好苗子,趁他還活著,得抓傳授些門道才好。
然步書室時,只見兩個雕玉琢的小人靠在一張長椅上睡了,孿生兄妹,長得確實極像,只那嬤嬤說反了,孩生得更像霍顯一些,眉眼過于漂亮,漂亮得有些矚目,男孩反而生得清冷,是更溫和的俊朗,看著面善,一看便是個好孩子。
書案上有篇文章,字跡雖有拙劣之,但勝在端莊,署名小小,是兒家的小字,開頭幾行還引用了詩詞,看起來頗像那麼回事,只中間便開始胡敘述,更像是一封信,上頭寫:
“我有兩位兄長,年長那個喚魏饒,他是我爹娘收下的徒弟,還是個殺人不眨眼的大魔頭,江湖中人都怕他,只我不怕,因他最疼小小,凡是小小有何不如意,他必然替我出氣,明著出不了便暗里出,魏饒哥哥說了,人可以做壞事,但萬萬不可旁人抓到把柄。
我的孿生兄長有很大的志向,他立志要做一個像爹爹那樣挾勢弄權的大臣,翻手是雨合手是云,將天下奇珍盡數收囊中,還要在坊間戲本里留下讓人聞之變的名字。小小以為,以兄長才華,將來必遠勝爹爹。
先生曾教古人言,‘明者遠見于未萌,而智者避危于未形’,今因小事懲罰小小抄寫詩書,卻非智者之舉,還請先生三思。”
“……”
一室靜謐。
若說前面還云里霧里,那麼最后那段話可謂是明明白白的威脅,這便是劉嬤嬤口中堪比世家貴的小主子?哪個世家貴這般膽大,竟敢威脅教書先生?!
還有個企圖比肩父親當個天下第一大佞的胞兄!
這簡直比時的霍顯還要混賬,那時他尚且還沒有這般清晰的壞心。
豈有此理,這兄妹兩人,無異于是在樓盼春的雷區來回踱步!
姬玉落挑了挑眉,似是能聽見樓盼春兩個鼻孔都在用力出氣。
只見他力甩下那張麻麻的書信,冷哼一聲,低嗓音道:“這便是你們教出來的好孩子!老夫本志在山水,如今看來是走不得了,從明日起,便將這兩孩子教給我,再給小小請個先生,學規矩!”
-
兄妹兩人一覺睡醒,天就變了。
爹爹和阿娘兩人雙雙把家還,也就意味著從今之后胡作非為的自由沒有了,且他們帶回的白發武夫看著有些兇,據說還是爹娘的師父。
此時老頭就在園子里盤以待,好嚴肅,與那些膽小蠢笨的先生似乎不大一樣,棘手得很。
于是霍小小推了推霍林亭,霍林亭又推了推霍小小。
“你是哥哥,你去。”
“我只比你早出生一刻鐘,你去。”
“可你昨日還因為比我早出生一刻鐘,多喝了一碗杏仁酪!”
“你沒有喝?”
“我只喝了一碗!”
霍林亭笑了一下,“我要告訴魏哥哥。”
“你——”
霍小小寒,這才春日,魏饒管得嚴,是不許飲冰的,若是讓他知曉,又要拿院子里的嬤嬤開刀了!
便知道,又繞進了霍林亭的圈套。
霍小小一點也不懷疑,霍林亭將來會為個舉世無敵大臣!
氣呼呼地先走一步,卻會變臉似的,走到樓盼春跟前,倏地就癟起,睜著一雙淚汪汪的眼睛,泣道:“樓爺爺,你可算來了……”
霍林亭跟在后,靜靜地看著。
就聽妹妹哭得好傷心,上氣不接下氣地說:“爹爹和娘親離家好多年,其他人都說我與哥哥是個沒爹沒娘的孩子,沒有人關心我們……”
睜著眼睛說瞎話,上一個這麼說的人,早就被霍小小用機關埋進土坑里,又以蛇喂之,嚇去了半條命,后來哪里還有人敢這麼說。
何況霍小小本不想爹娘歸家,他們倆一回來,他和霍小小便要收斂,多不愜意。
奈何霍小小哭起來太可憐了,樓盼春愣了一下,頗為容,若是姬玉落時也有這樣能屈能的氣度,只怕也不必樓盼春諸多苦頭。
兒家嘛,眼淚是最好使的武。
只見他面陡地和,本要苛責的話盡數拋之腦后,說:“你們不必擔心,如今你們那不著調的爹娘也回來了,自是無人再敢放肆!”
霍林亭淡淡垂下眼,他眉眼承了姬玉落的神韻,垂眸間自然而然出一種憂傷,平靜的語氣并不比霍小小多委屈,“爹娘回來也沒用,他們本無心看顧我們,樓爺爺你看。”
他拉開手臂,那里有一道疤。
這疤有兩三年了,那會兒姬玉落和霍顯尚且還在邊,卻讓小小稚傷落疤,得虧是男兒,若是孩落了疤可怎麼得了。
且他那兩個徒兒的子他最清楚,自己時就沒有好過,哪里又知道怎麼養娃,只怕養活就已經很難得了。
霍小小在旁邊著眼淚,心道霍林亭又給人設套,故意誤導人了。
這分明是兩年前,爹爹和娘親鬧了不快,于是爹爹大清早不睡覺,非要抓著和霍林亭讀書寫字,三五日過去,小小的人兒心倍摧殘,霍林亭便從沈叔叔那里套話,拿了催香加爹娘房的香爐里。
霍小小不知催-香究竟有什麼作用,霍林亭也不知道,他只是問沈叔叔有什麼能讓男迅速和好如初的法子,但翌日一早,爹娘果然和好如初,只是霍林亭還沒來得及高興,就被吊起來打了一頓。
從樹上被放下來之后,他被樹枝劃傷,睡夢里又手欠摳了傷口,才落下了道疤。
兄妹二人一個低頭哭泣,一個垂眸傷心,果然激起了樓盼春的憐憫。
你看,怪不得他們不學好,原來一切都是有可原。
樓盼春輕輕嘆氣,“罷了,今日先歇息吧。”
兄妹兩人乖巧道:“樓爺爺,那我們先告退了,明日見。”
誰料一轉,兩個小人臉俱是一變。
只見他們量高大的父親站在石屏后,抱著手,冷冷笑著:“演啊,怎麼不接著演。這樣吧,你們也別學其他,我給你倆開個戲班子好不好?”
霍小小怕了,小聲喊:“娘親……”
霍林亭想說你喊娘親有什麼用,果然,就見姬玉落好笑地給了眼淚,手法甚是輕,隨后道:“去吧,后面那棵梧桐枝干壯,自己去掛。”
“……”
霍小小癟又要哭,可惜姬玉落和霍顯都不吃這套。
霍林亭就比較聰明,安安分分走到后面,如砧板上的魚,半點也不掙扎,讓南月綁了腳,說:“南月叔叔,夜里記得提醒爹爹放我下來,我怕他忘了。”
練得讓人心疼,南月憋了笑,“知道了,小公子。”
霍小小也慢吞吞走過來,悲傷道:“把我吊在沒太的那邊,我怕曬……”
“好的,小姐。”
“霜降!”一旁的寒露麵無表情的看著她,“小姐前日受了風寒不能赴約,不是讓你去夏府告訴夏小姐一聲嗎?你忘了?”“小姐失蹤奴婢就被夫人關進了柴房,昨天才被小姐帶回來的呀!”霜降蒙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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