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氏茶樓的道埋放了大量炸藥, 炸后的茶樓頃刻倒塌,殘垣斷壁,火堆散落各, 一片狼藉。
火燒的廢墟曾經是霍顯的噩夢。
東宮生變之后, 他很長一段時間都會夢到大火過后的宮殿, 那里已經被燒得不樣子了, 地上都是殘余的小簇火堆,侍開火堆, 便能看到底下面目全非的焦尸。
那夜他也這樣翻找過,他沒有找到樓盼春, 沒有找到太子, 沒有找到小殿下。
后來這些人了霍顯無數個夜里的常客,他們總會在他夢里逗留那麼片刻。
夢里懷瑾太子溫文爾雅,在東宮遇見,時不時會給他講學, 講那些先生們都講不出的學問。
只是霍顯不聽。
可他也并未因霍顯不便敷衍了事, 他常說:“以后啊你們就懂了。”
長孫連鈺更是舉止文雅,儼然一個謙謙小君子,他會在太子離開后說, 毫不留地指出:“你沒聽懂,我再給你講一遍。”
是個古板的小年。
但也有頑劣的一面, 只他太拘束自己,只敢在無人時出天真爛漫的模樣。
樓盼春自不必說, 他在夢里仍是為老不尊,著霍顯陪他喝酒, 卻不讓他沾染半口, 用那酒味兒吊著他, 饞著他,然后哈哈大笑。
半醉半醒時他總說,要教霍顯這世上最厲害的陣法,最厲害的法,待來日更要帶他一道上戰場殺敵。
他們師徒聯手,必是全大雍無人能敵的武將。
霍顯時脾實在不好,沒有遇到幾個愿意拉他一把的人,難得的這幾人,在那場大火里,永遠留在了那片廢墟。
現在他們回來了,可又好像沒有回來。
那場火葬送掉的,是所有人,它將無數人都推向了萬劫不復的境地,其中也包括霍顯自己。
在初北鎮司的那兩年,他甚至夢到自己也變了廢墟里的一焦尸,面目全非。
起初會驚醒,會恐懼,可夢的次數多了,漸漸就只剩下麻木。
直到他在那層層廢墟下面,挖出了姬玉落。
霍顯的手到現在還是涼的。
府醫走了,太醫又來了。
霍府的府醫不比太醫院的差,但太醫仍舊來了趟,是為了給宮里那位復命的。
霍顯沒有攔他,順便也聽他說了說診斷結果。
說得大差不差,皮外傷居多,但不是被炸的,而是被砸的。姬玉落被找到的地方不在茶樓里頭,而是在茶樓與旁邊一家店面中間的窄巷,反應快,想必在火藥引發之前就跳窗了,但對方下了死手,埋放的火藥威力極大,連帶著相鄰的店鋪也跟著塌,姬玉落就被埋在兩座樓之間的瓦墻下,是不幸中的萬幸。
可有一傷最為要,砸在了額頭。
方才上藥時醒過片刻,又渾渾噩噩昏了過去,再不醒。
南月送走太醫,了簾子回來,道:“太醫——”
屋里太安靜了,他這麼一開口便顯得嗓音有些大,忙低聲音,道:“太醫說,夫人傷了腦袋,恐怕這陣子都是時醒時睡,持續多久沒個準頭,但夫人底子好,好生養著沒什麼事。”
南月說話時從后頭瞄霍顯,他整個人潦草得很,指甲里都是灰,手背上也是因為挖人而劃出的傷,方才上藥霍顯的都沒有親自來,因為他的手是僵的,他怕抖會弄疼姬玉落。
他就這麼坐著,似要坐上很久很久才夠。
南月不敢勸他,正要悄聲退下去,霍顯便道:“人備水,我要沐浴。”
南月愣了愣,“欸”了聲就往外跑。
丫鬟備了水和,南月去隔壁屋子過問了朝的傷勢,傷得比姬玉落還重了些,小臂的皮都被炸開了,但沒有傷著腦子,清醒得很,這會兒疼得眼淚啪嗒啪嗒掉,也不知是幸還是不幸。
那紅鳥就落在床頭,許是被出了,竟也用翅膀輕輕拍著朝。
南月沒見朝這麼哭過,也不知怎麼哄,只好拿了塊糖給,讓含住。
末了垂頭喪氣回到主屋門口蹲著。
這一天天,都什麼事兒啊,晦氣死了。
晚些時候籬來了,茶樓那條街引起不小靜,事關霍顯,軍又騰不出手,是錦衛領人勘察現場,清了尸。
事辦好,他才火急火燎往府里趕。
“怎麼樣了,大夫怎麼說?”
南月撐著膝蓋坐起來,指著腦袋說:“皮外傷,但砸到這兒了,還暈著。”
籬松了口氣,人沒事就好。他又問:“大人呢,可還好?”
“還……行?”南月回頭往門里了眼,說:“回府后就特別冷靜,該說什麼說什麼,對答如流。”
籬沉默了一下。
可方才霍顯挖人時的那模樣,實在算不上冷靜。
他低低嘆了聲,只怕是被嚇懵了,三魂丟了七魄,現在都還沒回過神來,“承愿寺那里,大人如何說?”
提到這事,南月也沉默了。
眼下沒有什麼事比這事更迫了,可靜塵確實死了,尸還是他給埋的,趙庸也沒影,逮不到趙庸,此事便無解了。
南月抿了抿,“他沒說,只吩咐不讓夫人知曉。”
兩人說著話,停頓的空隙,里頭傳來霍顯的聲音,“碧梧,藥端來!”
南月聽到了姬玉落的咳嗽聲,與籬對視一眼,給候在廊下的碧梧讓了道。
姬玉落醒了,但好似隨時都又要睡過去,霍顯不得不趁這會兒給灌碗藥,否則等睡著了,得吐一半出來。
他沒讓碧梧幫襯,小心將姬玉落攬起,就怕著傷口,看著微微睜開,有些迷離的雙眼,聲音輕到像是低哄,“醒了沒有?能認得我是誰麼?”
姬玉落眉頭蹙著,線抿得筆直,那是因為疼。不與人說痛,但忍痛時就會是這樣的神。
聽到霍顯說話,便費力將眼睛睜開一些,像是覺得他在問廢話,很不愿地給了他一聲“嗯”。
霍顯卻問:“那我是誰?”
姬玉落聲若蚊蠅,“霍……霍顯。”
霍顯卻不依不饒地問:“霍顯是誰?”
這回不等姬玉落回答,他便說:“傻了吧,我們剛拜過天地,是正兒八經的真夫妻,婚書上寫的是姬玉落和霍遮安,霍顯是你夫君,你不要是把腦子撞壞了,忘了這茬吧?”
他的表太誠懇了,姬玉落竟真的順著他的話想了想,他們是假夫妻,婚書上也不是姬玉落的名字,什麼時候又拜過天地了?
在霍顯真摯的眼神下,姬玉落有那麼一瞬真的以為自己失憶了。
這麼一打岔,清醒了七八分,眼睛也徹底睜開了,隨即聽霍顯笑,方知被他騙了。
還不等皺眉,霍顯便將藥碗堵在邊,“這回醒了麼,快喝藥,喝了藥才能好。”
他像是哄小孩的語氣。
可姬玉落不要人哄,不喝藥,但并非沒有眼力見兒,自己是什麼況心知肚明,不能放任子胡來。
看著見底的藥碗,霍顯滿腹哄人的話沒有用武之地,他略略失地說:“還給你拿了蜂水,看來也不要了。”
姬玉落的作幅度不宜過大,只能費力地抬眼看他,那藥太苦了,苦得眼睛都紅了。
霍顯道:“看來還是要的。”
他沒舍得再吊著,扶著慢慢吞了幾口蜂水,看眉間漸漸舒展,才讓碧梧將碗盞托盤都撤了。
不過頃,姬玉落便又覺困乏。
霍顯要扶躺下,卻被揪住了角,“朝呢?”
他道:“隔壁屋,沒什麼大礙。”
“那趙……”
“放心吧。”霍顯說:“人跑不了。”
姬玉落真的扛不住困意,松開手便沒了意識。
霍顯臉上和緩的表瞬間斂盡,他推門出去,籬還等在門外,向他稟了茶樓的事,說:“那條道已經堵住,用不得了。”
霍顯涼颼颼地說:“他本也不打算再用了。那個長安的小廝一并進京了嗎?”
南月頷首,“怕放府里不安全,放在夫人那間茶坊里藏著,主子,此人還用麼?”
“用,怎麼不用。”霍顯道:“你去把蕭元景給我找出來。這是個癡種,為了這麼個人把他大伯賣了,就不可能在沒見著人的況下離開京都,他必然還藏在京里,你去找,掘地三尺也把人給我翻出來。”
南月不敢耽誤,這就匆匆去了。
“籬。”霍顯又喚籬,籬正了正子,就見霍顯眉間出點戾,道:“把蕭元庭給我接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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傍晚的京都暗下來時,通州的彩云還掛在天幕,那里的天比京都更澄澈,也更寬闊。
蕭元庭已經在這個麗富庶的地方待了幾個月。
初來時他確實太新奇了,他沒想到通州竟完全不輸京都繁華,且秦樓楚館里好些玩法,都是他在京都不曾見過的,以至于一時樂不思蜀,加上劉五總能給找來不同風的人,蕭元庭全然不想歸家。
只滋味再是妙,也終究有膩味的時候。
這日劉五還要帶他出門找樂子,蕭元庭便懨懨地拒了。
沒意思,通州的花樣他都玩遍了,便是人,來來去去也只會扭那麼幾下。
蕭元庭有些焦躁道:“霍遮安他到底還來不來啊?什麼差事要辦幾個月,你告訴他,再不來小爺我可就不等他了。”
蕭元庭邊都是錦衛的人,將京都的消息嚴防死守,是以他仍以為蕭騁已班師回朝,恐怕還因為他無故離家,要氣得直拍桌,殊不知這大雍,已經變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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