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完的話,房間里沉默幾秒,像是什麼提著的東西驟然落下,謝行川肩膀放低,呼吸聲這才清晰。
他這才轉過眼,眉梢輕抬。
“就想問這個?”
不知為什麼,簡桃總覺得,他好像松了口氣。
“不止,還有那個巧克力盒子,你回寧城的機票……”簡桃說,“但現在,最想問的是這個。”
說:“如果我沒猜錯的話,這些,都是給同一個人的吧?”
他沒答話,低著頭將發梢干。
“吹完告訴你。”
見他拿起吹風機,簡桃立馬從床上坐起,風還沒響起幾秒,已經跪坐在床邊,將他手里的東西一把奪過:“不行!”
“現在就告訴我。”說,“誰知道你吹頭發的時候又打什麼壞主意,然后把我搪塞過去。”
“你要這麼說的話,我現在也能把你搪塞過去,”謝行川垂眼看抵在柜子上有些泛紅的膝蓋,在白皙的皮上,似乎尤為扎眼,“你不疼?”
“不疼,你別轉移話題。”
“行,”他手將線疊了一疊,這才看向,半倚在墻壁上說,“寫給你的。”
"........."
神無語:“你看我信嗎?”
他笑,大概是天生桃花眼,講話時也自風流。
“真寫給你的。”
……
怎麼可能相信,瞇著眼輕輕擰起眉心,許是看不信,他又道:“真的。”
但他眼底笑意未消,那眉眼略勾著,落在眼里,怎麼都像是故意在逗弄。
反正看起來毫無可信度。
簡桃氣沖沖地竄回原位,躺下,噼里啪啦地給鐘怡發消息。
撿個桃子:【我問了,他騙我。】
鐘怡:【?】
他不想說的話誰也問不出來,這點簡桃比任何人都清楚。
或許是看敲字敲得噼里啪啦,沒一會兒,謝行川指尖在屏幕上點了點,好笑道:“又在傳什麼報?”
簡桃沒好氣:“吹你的頭發去。”
“吹了幾分鐘,干差不多了。”謝行川緩躺下,而后道,“聊聊?”
“不聊了。”聊也聊不出什麼,他只會轉移話題和胡說八道。
謝行川:“那箱子里還有紙折的星星。”
簡桃頓了頓,放下手機,偏頭看他。
“怎麼?”
“不看看?”
“我看那個干嘛,那不是你私嗎?”
翻裹被子:“睡覺。”
背后安靜兩秒,謝行川撥了下耳垂:“你看我私還要經過我同意?”
“你什麼——”
“沒什麼意思,”謝行川沒等說完,已經從善如流接下,“那我同意了,你看吧。”
不知道為什麼,今晚就是很想跟他對著干。
簡桃:“我不看。”
“……”
謝行川暗?
就算是吹得天花墜,也不可能相信這種鬼話。
*
次日一早,先醒來。
明明沒到鬧鐘響起的時間,但奇異地再睡不著了,簡桃看了眼手機,才五點半。
作很輕地洗漱完,先出發前往機場,在VIP休息室等待夢姐和助理。
八點鐘飛機起飛,起航前往凌城。
凌城距離很遠,落地已經是中午,午飯是在車上解決的,小份,配幾顆圣果。
馬上要拍攝,只適合墊墊肚子,吃完后撐著臉頰看向窗外,就這麼出神地看了半刻鐘,車子行駛過某個熱鬧的建筑,定睛一看,是凌城附中。
簡桃很自然地“嗯?”了聲,夢姐側頭看:“怎麼了?”
沒什麼,就是好像記起,謝行川高三就是在這兒讀的。
兩地相隔實在太遠,才導致那年四個人相聚的時間寥寥無幾。
簡桃抵著下回憶,一整年三百多天的時里,好像也就見過他一兩次。
這天的拍攝在六點多收工,明早還有晨景要取,讓夢姐和助理先回去休息,說想自己轉一轉。
說是隨便轉轉,其實就是想去他學校附近看看。
看看周圍有沒有什麼好吃的,店鋪有幾家,環境氣氛如何……他在這里的一年,過的是怎樣的生活。
周圍學生很多,簡桃戴著帽子和口罩,四周喧鬧,沒人關注,還算放松。
不過今天天氣不是很好,有些悶,簡桃以為是自己戴著口罩的原因,直到雨傘都被大家買完,站在屋檐下躲這場突如其來的雨時,才察覺到——
自己剛剛好像也,太放松了。
夢姐給發消息問怎麼樣,說沒事,就站在文店的門沿下,看到角落還有一桶明雨傘,但一把都沒賣出去。
等著也沒事干,拍照發了條朋友圈,大概過了幾分鐘,謝行川的電話就進來了。
“你到凌城了?”
“嗯,”看著屋檐滴落的雨水,些微晃神,“來拍攝。”
謝行川:“今天暴雨,帶傘了沒有?”
“沒帶,但我看這兒有賣的。”
“明的那個?”
“嗯。”
“那邊風大,這種傘不結實,”他說,“走幾步就被吹翻了。”
啊了聲,這才反應過來。
“怪不得我看沒人買。”
低著頭,用鞋尖輕輕踩著面前的一灘小水泊,漣漪搖搖散散。
謝行川:“還在那個店里?”
“嗯。”
“左轉,然后直走。”
他在對面開口,簡桃以為他知道哪兒還有賣傘的,心說那剛剛怎麼還有幾個干脆淋雨的人——
跟著他的語音走了幾分鐘,電梯在十七樓停下,簡桃邁出的步伐有些遲疑,心說還有便利店在樓里?
對面聲音停下,看著面前的1707門牌號,簡桃還以為他是記錯了,道:“然后呢?”
“敲門,這是我原來住的房子,現在穆安在住,”他說,“家里有人,你去拿把傘,雨小了再走。”
愣了下,才道:“這好嗎?”
“有什麼不好的,我以前東西都還在里面,又沒收他房租,”謝行川道,“嚴謹來說,你也算這套房的主人。”
他這麼一說就親切多了,簡桃猶豫了幾秒,聽他繼續說:“我給他發過消息了,直接進就行。”
……
幾分鐘后,簡桃見到了他在凌城附中的朋友,穆安。
昨天有在討論組里聊過幾句,但見到的覺也是截然不同的,二人杵了會兒,穆安這才一笑,說起謝行川的話題。
說來奇怪,謝行川就那幅玩世不恭的子,居然到哪朋友都很多。
穆安得知來了,特意翻箱倒柜給煮了紅糖姜茶,簡桃不喝姜,所以只是捧著暖了暖。
穆安說:“你要覺得不自在,去謝行川房里待著也行,這爺東西都沒人敢,保潔都定時來收拾的,生怕他哪天會住。”
停了片刻,穆安又道:“不過他這輩子都不會想過來了吧。”
簡桃奇怪抬眼:“為什麼?”
“哪有為什麼,”穆安笑笑,“在這的記憶都不太好唄,他又不缺錢,為什麼非得回這種地方?”
停了一會兒,簡桃問:“在這兒的記憶都不太好?為什麼?”
穆安大概是想了想,這才說:“你們都結婚了,算是一家人,也不怕跟你說。”
“這麼講吧……如果你是高三突然被人強制轉學,轉到個不認識的陌生城市,一個人住,又是張的高三,白天不怎麼看書只能夜里背著所有人學習,說好的保姆一年只來過兩次,沒人照顧你的起居和緒——”
“你對那個地方,會有好嗎?”
……
簡桃沒說話,捧著杯子,看里面縹緲的霧氣。
好半晌后,才出神地說:“我還以為,他一直過得很好。”
“好?”穆安笑了下,“你是不知道,他高三那年過得可他媽慘了。”
“發燒、冒、急腸胃炎,醫院都是自己去的,要不是后來被我發現我去照顧了他一陣子,我真不知道他復習期該怎麼辦。”
“他一個人住,也不熱鬧,就桌上擺個丑的鴨子,按一下會,有次我以為是垃圾想給扔了,他差點跟我絕。”
“要不是他覺得我以后應該是不會跟他的生活有太大關聯,有些事兒他都不會跟我攤牌,不過一直憋著也很難吧,總得找人說說。”
“大冬天的,發燒才好,課程又,誰攔也不聽,非要回寧城,也不知道是去見誰,回來我問人見到了嗎,他說見到了,我說你這越幾千公里就為見一晚上,人家看了不覺得容?跟你說什麼沒有?”
“他說沒說上話,合著單方面看的啊?真行。”
簡桃捧著水杯,耐心地聽著謝行川和別人的故事。
這應該就是一直想聽,而他開不了口的話吧。
穆安還在回憶里。
“他回來之后,我看他手上有淤青,就問你被人姑娘男朋友給揍了?他說不是,單方面打了個傻領導,我一尋思,英雄救,被救的那個還不知道。真冤,換個角度不是白救了嗎?”
“好家伙又說錯話了,三五天沒搭理我。”
“我就一直想知道,那人到底是誰啊,值得他這麼勞心費力的,終于有天,皇天不負有心人,被我聽到了——”
“半夜跟人姑娘通電話,也不說話,就聽著,對面問起來,他就說號碼存錯了,我尋思他不像干那種蠢事兒的人啊,一看,沒存錯。”
“后來就這樣,反復存錯反復打。”
“我哪見過謝行川這樣啊,我說你實在想人家就去見啊,他我別多管閑事,你說他是不是狼心狗肺的個東西?”
“又是那年冬天,冬天真是他的劫,那天好像有個什麼活,他說他得出去,一問又是寧城,我說實在不行你倆聯姻吧,這麼跑來跑去多費勁——”
“當時同行里有人玩鬧,不讓他走,把他司機堵在路上,還差點把車胎弄了。”
“時間延誤一小時,那是我第一次看他發那麼大的火。”
“最后換了輛車走,我這輩子沒見過開那麼快的車。后來才知道,他是去看人比賽。”
“回來一問看到了嗎,他說看到人了,可惜,沒看到跳舞。”
“我知道他有多憾,那幾個月,他夢里都在參加的芭蕾比賽。”
手指于此刻驟然一停,簡桃驚愕抬起眼來。
不可思議的念頭浮現,僵在原地。
穆安繼續說著。
“他有個小習慣,不知道你發現沒有,就是他一旦無聊或者思考事,手指就會無意間疊個東西。我說折星星這麼娘們兒唧唧的事不像是你會干的,他說讓我管,后來我才知道,那應該是那個生教他的。”
“也不是五角星,是六芒星,每次他都要糾正我,就像那個姑娘糾正他一樣。”
……
“就像那姑娘半夜間無意發了句想看海,他就能用自己珍貴的,只有三天的假期,坐在海邊給打電話——電話還不能說是給打的,得是特別隨便的,好像就是個湊數的——電話接通了他也不說話,我他媽急死了,我說你這樣人姑娘能聽到海浪聲嗎!?”
“他不說話,我才知道,原來就和那通電話一樣。”
“他喜歡這件事,是不需要知道的。”
簡桃手指發,畫面一幀一幀地涌腦海,那些莫名的、無聊的、瑣碎的瞬間似乎全都有跡可循,每一秒都是他開了口而聽不見的回音。
穆安說:“他一定想過要告白吧,但是如果結局既定,如果告了白反而會把對方越推越遠,他會忍住的。”
“簡桃,圣誕節,生日夜,人節,他都忍住了。”
思緒一瞬間飄遠,簡桃忽然記起高二那年圣誕,學校不批假,外面賣蘋果的七點就要收攤,而他們八點才下晚自習——
有一茬接一茬的男生為了喜歡的生翻墻,那會兒的一中還沒翻新,墻面是深紅的石磚,彼時以為謝行川只是在炫技,站在墻邊看他翻過去,猶豫著要不要等。
后突然傳來聲音,是不知道有誰混在人群里,喊了句簡桃我喜歡你,也不知道是真有那麼多人響應了,還是大家也都在湊熱鬧,此起彼伏的告白聲響起,頭皮發麻,只想快點逃離——
然后本該在墻外的謝行川,不知怎麼又翻了上來,喊的名字:“簡桃。”
他就坐在那兒,須得仰頭才能看到,其實他那個角度也像在拍畫報,圣誕節落了細的雪,輕飄飄地降落在他頭頂,而后緩緩融化。等了半天,問他干嘛,他曲瞧半晌,然后搖了搖頭。
回憶的畫面終于和此刻完全重疊,那是從未見過的,另一個視角。
那不是別人的故事,是的。
他視角下的帷幕在此刻終于拉開,那些仿佛缺失的記憶,也在穆安的聲音中,逐步拼湊完整。
穆安說:“我一開始是真的奇怪啊,后來也才真的想明白——”
“他是真會演,不想讓你知道的事,能演一輩子。”
“我說真不值,我要是你,做了這麼多,非得讓那個人知道不可。他說不行,因為說了,就連朋友也做不了了。”
“所以這些年,他做你的朋友、丈夫、親人,但你不知道,他其實你。”
“我知道他一定不會說,而我很早就想,如果我是他,我一定會講的。”
“所以今天你來了,我就講給你聽。”
穆安一直什麼都知道,簡桃想,包括從第一秒踏進屋,他用一杯茶留下,告訴,謝行川從未向袒的那一年。
窗外的大雨終于停了,而手里的茶還暖著。
聽見有聲音直腦海,如同窗外篤篤地,還在持續敲擊屋檐的余音。
“簡桃,這七年里——”
“他沒有一刻,不喜歡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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