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個合適的人……”
夜風里,凌昭細細地與說了張生的況。
至于張生的短板,也不避諱地告訴了:“還是商戶的份。他若能考上秀才,才算是讀書人家。”
“聽起來好的。”林嘉問,“那人家……看得上我嗎?”
凌昭道:“勿要自輕。”
林嘉抿一笑:“實話實說罷了。”
凌昭住心中的難,道:“我給你安排一門干親。”
林嘉:“咦?”
凌昭解釋:“這樣你有明面上的娘家。”
至于他,他對的保護都要在暗,不能見。
凌昭想得有多遠呢,他不止考慮眼前,甚至已經開始考慮當他孝期結束的時候,怎麼以讀書游學相,讓張生帶著林嘉隨他回京城去。
太遠的事倒先不必告訴林嘉,先將眼前的安排告訴,讓安心。
林嘉垂眸聽著。
他什麼都想到了,方方面面。倘若父母俱在,都不知道能不能為做到這樣。或者他們有這個心,也未必能有這個力。
何德何能,此生能得凌熙臣庇護。
抬眸想說多謝,卻看到一片花瓣落在了他的眉骨上。
那麼好看。
林嘉腦子還沒反應過來,手已經了出去。
凌昭話音戛然而止,視線落在了細細又雪白的指尖。
林嘉的手停在那里,兩個人四目相對。
相識一年,他們兩個人很能這樣長久地直視對方的眼睛。
從前哪怕獨一室,一個君子,一個本分,或者背面而立,或者垂首低眸。
盡量避開直視。
此時,他們都從對方的眼瞳中看到了自己。
空氣凝滯了。
好像有一星火花在寂靜中裂,試圖迸發出與熱。
可終究照不亮暗夜。
林嘉收回了手,輕聲道:“有花瓣……”
凌昭緩緩抬手,將那一片微小的花瓣從眉骨上拂落。
一切都歸于塵土。
林嘉垂眸,用力攥著自己剛才出去的那只手。
凌昭凝視著的發頂,過了片刻,終還是抬高了視線,越過,向暗夜遠方。
“回去吧,過幾日我安排你去見見他。”他說。
林嘉問:“這位張生,什麼名字?”
“張安。”凌昭道,“平安的安。”
林嘉在夜里輕輕念了這個名字:“張安……”
道:“是個好名字。”
正是所求。
小院的門關上,栓上。有馬姑姑在這里陪伴,讓安心,也護安全。
只夜風靜吹,月在水中,斯人離去,凌昭獨自站在樹下。
青華鋪了一地,澄澈明,覺涼。
仿佛人在水中央。
探花郎按了按心口。
鈍鈍的,難。
沒關系,他對自己說,原就是人一生的修行中,該邁過去的坎。
世間愚人常被絆住,他相信自己不會。
翌日,凌昭去找了四夫人。
“我給找個合適人家,把安安穩穩嫁出去。”他告訴。
四夫人一口茶嗆到了,好容易順了氣兒,看著自己這兒子,簡直不知道該說什麼。
許久,問:“你舍得?”
“舍得”兩個字像一把刀,青天白日便割得人皮疼。
凌昭道:“母親需得明白……”
四夫人一手指斜斜一指,封住了他:“給我講大道理!最討厭別人給我講大道理了。你爹都不敢給我講大道理。”
“我只問你,”再一指,問,“你當真舍得?”
凌昭盯著的手指,想起了昨天夜里林嘉出的手。
他當時,差一點點就想去握住。
“這于我、于,都是最好的。”他抬起眸子,盯著母親的眼睛,凜然回答,“勝過將來,消淡,因怨生恨,悔不當初。”
“為君一時恩,誤妾百年”是一個子多麼深的怨念啊。
凌昭恐林嘉一時為著眼前的意弱搖,將來眸中、筆下也流淌出這樣的怨。
四夫人收回手指攥拳,在眼前的空氣中揮了一下:“嘿!”
“算了,我跟你是講不通的。你也不是小孩子,你早就出仕,大事上你自己有主意。”道,“隨便你,只你將來可不要悔不當初。”
凌昭起眼皮:“我做事從來三思而后行,不曾知道‘悔’這個字怎麼寫。”
“好好好,你探花郎厲害,那你來找我又要做甚?”四夫人問。
凌昭頓了頓,道:“需要一個娘家,我想給安排一門干親……”
“不行!”四夫人直接推掌拒絕,“我再怎麼幫你,也不能認個妾的親戚當干親!還是三房的人,你三伯母知道了,怕要笑得打滾。”
凌昭道:“母親須得修煉一下耐心,至聽人把話說完。”
他道:“我想的是曾嬤嬤。”
“咦?”四夫人拊掌,“你這腦子還真靈,竟想到。”
曾嬤嬤是四夫人的娘,有個兒子喚作曾榮,是四夫人的兄。一家子人作為陪房跟著四夫人來到了金陵。曾榮也有個兒子,喚作曾升。
曾升的名字取的是“升發財”的吉祥意思,原是為個好口彩,討好主人家。
誰想到后來四爺就辭了。
反正在四爺上也沒用上。
但這名也不算白起。
曾升很有幾分聰明勁。凌昭很小就被凌老爺帶到自己邊去親自教,四爺沒兒子可教,閑得無聊。正好曾升那時候在給他做書。他便指點曾升讀書。
不想曾升真能讀出來。四爺看出來了,等覺曾升水平差不多了的時候,便給曾升放了籍。
于仆人來講,被放了籍等同于被主人拋棄,天塌下來一樣。四爺卻道:“讓他去考試,奴籍怎生能科考。”
曾家雖知道曾升聰明,卻也沒敢做過這種夢。但四爺讓去,那就去吧。
曾生先考上生,再考了個秀才出來。
曾家母子有些懵。“資質有限。”四爺點評道,“便我帶他讀書,也至多考個舉人到頭了。”
還“至多”,曾家母子都要被這點評砸暈了。
那之后曾升便專心只讀書了。凌四爺和他雖沒行過拜師禮,但也算有師徒之實。
到前年,曾升果然中舉。
舉人便已經有了做的資格了。
凌四爺跑了跑,用凌家的關系給他謀了個縣丞的位子。去年過了年便去上任了。
要不然,憑他自己,填好請的文書,排個二十年把板凳坐穿也不見得能派上。
總之曾家就這麼翻了。
他家其實原本是四夫人娘家的家生子的。這翻翻得讓人嫉妒簡直。
兒子都做了,老子不能是個奴籍。四爺說給他一家子都籍。
曾榮沒意見,只老嬤嬤堅決不肯籍,定要自己留下。于是曾榮夫妻了籍,了舉人老爺的爹娘。只老嬤嬤還堅持掛在凌家,掛在四夫人的名下。
曾榮也是個曉事的。他原本作為兄,十分四夫人重,娘家給四夫人置辦在金陵的田地、商鋪、宅院都由他打理著。
他既了籍,沒了這層主仆關系的鉗制,便十分乖覺地要將這些管理之權還給四夫人,令擇旁人來打理。
誰知道四爺就病了,一病就起不來了。四夫人哪有心思弄這些,就先拖著。
四爺后來病得不行了,心知自己大限將至,待了許多后事,其中便有曾家,他囑咐四夫人:“待熙臣回來,你的嫁妝讓他擇人打理。”
又囑咐:“給嬤嬤籍。雖忠心,孫子都已經,這麼大一把年紀,不好死為奴籍的。以后曾家說出去不好聽。”
四爺待的四夫人一件件都聽了。
四爺也把許多事寫下來留給凌昭日后理。
待辦完喪事,這些事凌昭都一一照作了。三房的產業,無論是四爺的還是四夫人的,都已經割。曾嬤嬤也給了籍。
本在凌家就已經是榮養狀態。四夫人更是將自己陪嫁里的一套兩進宅子賞給了家。如今老嬤嬤就帶著兒子兒媳住在那宅子里,坐天倫之樂。
就在前幾天,還府探了四夫人。
凌昭選了給林嘉做干親,實在再合適不過了。
的孫子是做的,面。一家子卻曾是奴籍,也不會嫌棄林嘉是姨娘的親戚。
家就算了籍了,也不開跟凌家和四夫人的關系。曾升凌家大恩,在場上,天然就是凌家的人。凌昭給林嘉選的娘家,雖然姓曾,卻是背靠著凌家的。
四夫人道:“只道你是個讀書讀傻了的,沒想到你辦事還靈活。好吧,這個忙我幫了。也算是積善行德。”
隔日將曾嬤嬤喚來府里來,只說:“……孤苦伶仃地,實在可憐。我又真的喜歡。只中間隔著三房那一位,我不能明著幫,從你這里轉一道。”
老嬤嬤一聽就明白了,當即斷言:“必定生得十分好看。”
“哎。”四夫人詫異道,“你怎猜到的?”
老嬤嬤無語天,道:“你自己什麼病自己還不知道嗎?”
四夫人鐵銅牙:“我哪有什麼病。”
老嬤嬤真想破。
當年,詩會上屏風倒了,回來就吃不下飯,趴在曾嬤嬤肩頭嚶嚶嚶:“那個金陵來的凌家四郎,怎地那樣好看!我怎樣才能再見到他?”
一直到金陵凌家派人快馬加鞭來提親之前,生生地了好幾頓,直說:“做夢都想著那張臉。”
當然這些話統統不能外傳,只能在帳子里悄悄告訴自己的嬤嬤。
這麼多年的一對神仙眷,如今卻只有四夫人形只影單了。
算了,老嬤嬤哼哼兩聲,決定還是不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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