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3章
三夫人頗慷慨, 自己掏錢為杜姨娘搭了靈棚,又掏錢請人給做了三日的法事。
杜姨娘沒有子,這些便都是府里定例里沒有的, 都是三夫人自掏腰包。
老夫人聽說了,還夸了三夫人。人給三夫人送了一份老夫人親手抄的佛經,一串金剛菩提的一百零八子。
另有一塊三開泰的玉牌, 是給十二郎的。
別的也就罷了,玉牌令得三夫人特別高興。
因十二郎從前在府里實在沒什麼存在,雖則凌老爺和老夫人也不會漠視他, 但也都不曾對他另眼相看過。
孫兒眾多,多的是膝前彩娛親的。譬如五房的十三郎,最會在老夫人跟前耍寶,便常得賞賜。
十二郎一直畏畏,從不往前湊。三夫人氣他不爭氣很久了。
如今頗有一種揚眉吐氣之。
三夫人對蔡媽媽道:“你瞧, 我也不是不會做這等賣好討人喜歡的事, 我只是不屑得去做。”
不像四房、五房、六房的那幾個, 做得那麼順溜,日里在老夫人跟前取巧賣乖。
蔡媽媽道:“你慣了謹言慎行、深居簡出的,你的人品, 旁人怎窺得到。們只曉得看別房花團錦簇。”
三夫人又慨落淚。
待收了淚, 說:“小林那邊人手要安排好,一個姑娘家,別旁人隨便看了去。”
蔡媽媽心道, 林嘉又不是什麼千金閨秀, 怕什麼人家看了去。
只三夫人從小生活的環境就是這樣, 如今心里林嘉是未來十二郎的妾室, 也算是邊的人了。邊的人怎能不潔不凈的, 必得守好了才行。
蔡媽媽恭敬回道:“都安排好了,兩個婆子跟車呢。”
三夫人還是不放心,因林嘉實在生得太好看。道:“你也去。”
蔡媽媽沒辦法,到了那一天只好跟著一起出了城。
林嘉上了車,還請一并接了肖氏。
肖氏如今不止是老夫人的故舊之,還了凌氏正經族人的正經姻親。
一上車,蔡媽媽沒辦法,只好挪出位子來,自己坐角落——這之前,是大剌剌地和林嘉分坐的。
杜姨娘終于土為安。
以時人的眼來看,這一生竟算是很幸運的一生了——出貧寒,幸運作了貴人的妾室,了錦玉食的生活,死后葬在了風水寶地,世香火。
林嘉為杜姨娘穿了孝。
蔡媽媽說:“只是堂姨母,倒也不用。”
林嘉道:“烏反哺,羊羔跪,于我有養恩,我也是在府里讀過書的人,豈能不如畜生?”
肖氏也道:“這是正理。便老夫人知道,也要稱道一聲的。”
蔡媽媽給噎住,悻悻然。
肖氏以前沒跟蔡媽媽打過道,一直暗暗觀察。
待杜姨娘下葬封了,們又乘車回到城里。車子先駛凌府后巷送肖氏。
到了地頭,林嘉下車握著的手道謝,謝肯送杜姨娘最后一程。
肖氏看了一眼車邊不耐煩站著的蔡媽媽,低聲說:“這是個不好相與的,你說幫你親事的,可是?”
林嘉輕輕點頭。
肖氏微微嘆氣。
“嬸子別擔心。”林嘉道,“嬸子一個人帶著兩個孩子那麼難都能熬過來。我比嬸子年輕呢,沒什麼扛不住的。”
肖氏與四手握,用力地握了握。
待回到府里,蔡媽媽道:“好了,都落定了。你好好地就行。既要給穿一個月的孝,就踏踏實實待在院里,別跑。”
因回來路上算了算時間,林嘉穿一個月孝,剛好除了九郎之外的其他郎君們要除服了。
時人守孝算日子,是從聞聽訃聞之日算起的。
故而凌府其他人比凌昭要早一個月。這一個月的時間,就是從金陵往京城報信的路程時間。
再一個月,剛剛好十二郎他們除服出孝。
因男方家一直催,秦家五夫人怕拖得太久使得秦八娘的婆婆不喜,便著急嫁。
但秦八娘上頭著秦七娘,哪有姐姐未嫁,妹妹先嫁的。故而秦五夫人要趕把秦七娘嫁出去。
要不是因為這個,若再給秦七娘一些時間,讓能從從容容地挑選夫婿,或許未必就非得是凌家十二郎。
大戶人家走六禮走得慢,是因為從定之后還有許多要準備的東西。
但秦五夫人和凌三夫人這幾個月已經都悄悄準備好了,只等除服,幾日就能把六禮過完,抬人進門。
跟著秦五夫人就要發嫁親了。
都是已經說好的事,十二郎的親事定在了五月初,也跟凌家老爺老夫人都稟告過了。六夫人那里也在安排了。
就只等著除服了。
所以這段時間,林嘉安安靜靜地,還正好。
林嘉卻問:“還請問媽媽,我姨娘的私房怎麼置?小寧兒和王媽媽怎麼安排?”
蔡媽媽沒想到還會考慮到這些,不有點刮目相看。
道:“這些不急,先照著原來就行。你先給你姨母守完孝咱們再說。”
理論上杜姨娘沒了,私房先另說,首先一個丫鬟婆子就該撤了的。
但蔡媽媽想到林嘉以后了三房的姨娘,一樣要有這些配置,實沒必要折騰。到時候讓把小寧兒、王婆子直接帶過去就行了。
林嘉道:“既然如此,姨母的私房銀子和妝奩匣子我都不。只小寧兒和王媽媽伺候一場,想賞兩件舊裳給們全了緣分。還想燒兩件給姨母送過去,讓面。媽媽看看行不行?”
蔡媽媽同意了:“行。”
林嘉回到小院里,把小寧兒和王婆子召到眼前,先賞了們銀錢——從自己的私房里出的。
又許們去杜姨娘的裳里挑兩件。
“挑料子好些的,新些的。”道。
說得好聽點是“留個念想”,其實拿回去大概率是送到外面當鋪里換錢。
至在錢的事上林嘉是懂的。
兩人謝過,各去挑了兩件。
王婆子問:“姑娘,我們兩個以后怎麼辦?蔡媽媽那里是什麼章程?”
林嘉道:“我問了,媽媽說且等我為姨母守完孝再說。”
頓了頓,問:“桃子姐那里可有說什麼?”
王婆子道:“我也問了,說的也是一樣的。”
那這就是九郎的態度了。
九郎縱然關照、看顧,他的份實在沒法手別房宅的事。他不能主,只能等著三房,他看況再應對。
但林嘉希能不驚他,就盡量不驚他。
他丁憂守孝呢,實在很怕一個不縝,因為令他傳出什麼不好的名聲。
要是那樣,百死難贖。
杜姨娘三月十五下葬,三月十八是的頭七。
這天晚上,林嘉和王婆子、小寧兒合力把杜姨娘兩只箱籠抬下來,把最底下的一只拉了出來。
林嘉打開來,翻開上面的幾件老氣橫秋的舊裳,下面出了艷麗的。
因為時間太久,料的褪得很厲害。但和上面舊的依然有很大反差。
王婆子道:“姨娘還收著這樣的裳呢?”
那裳褪得厲害,但依然可以想象出當年它還是新時的艷麗。
這樣的裳,在三爺去世后就該被理掉了。或者賞給丫頭,或者托人帶去外面當鋪里盤掉。
總之一個守寡的姨娘,不該再有這樣的裳了,既然不肯離開凌府,要為凌三爺守貞,那后半輩子就都穿不上了。
林嘉微微一笑:“最漂亮了,留著當個念想。”
這是林嘉小時候就發現的杜姨娘的小。曾見過在燈下著這子臉上出微笑。
當年林嘉小,只以為杜姨娘為這漂亮的而笑。
如今林嘉大了,再閃回這記憶的畫面,忽地怔住。
那哪里是為一件而笑呢。分明是在為一個人而笑。
林嘉意識到了一個從未想過的問題——杜姨娘,過三爺嗎?
可這個問題沒有答案。
不止是杜姨娘已經沒法回答,而是杜姨娘為妾室,沒有資格和凌三爺談。
妾室是用來伺候男人和主母,并為家族開枝散葉的,從來不是用來和男人談談的。
林嘉曾在書里看過一則軼事。
夫君死了,正妻不許小妾們為他哭泣。
因妾室們若傷心哭泣,便會人知道男人與妾室們竟有。這是一件十分丟人的事,故而不許妾室哭泣。【注】
林嘉出神片刻,把那兩件服疊好,對小寧兒說:“走,我們去梅林那里燒。”
從前給林嘉的娘燒紙,都是去那里燒的。
小寧兒自然是林嘉怎麼吩咐便怎麼聽從,便打著燈籠與林嘉一起出門。
王婆子只以為在那里燒是有什麼特別的意義,也沒問,只說:“看著腳下,小心點。”
直到林嘉走到了能看見湖面波的地方,才突然頓住腳步。
傻了,竟傻了不?
以前來梅林里燒紙,那是因為隔壁住著肖氏和肖晴。
肖晴那時候子浮躁,碎得和杜姨娘有得一拼。肖氏又是個講究人,對規矩和禮法都很在意。
所以為了避開們,林嘉不在小院里私祭,都是跑到梅林無人的水邊。
只現在,隔壁院子早就人去屋空了啊。
大老遠跑到這里來干什麼?
小寧兒不知道林嘉為什麼看到水就突然停下腳步發呆。喚了一聲:“姑娘?”
林嘉回神,嘆了口氣。
都走到這里來了,再回去燒就更傻了。
“走吧。”說,繼續往前走。
梅林燒紙的地方,在空地的水邊。
以前是在空地上的,凌昭回到金陵后在這里晨練,去年林嘉便稍微挪了挪地方,往水邊靠了靠。
看著服燒起來的火,忽地想起來,上一次,凌昭出現在了這里。
轉頭看向對岸。
書房的燈亮著。
從前不了解他的書房,看到燭還以為是丫鬟們點的蠟。因以為那位凌九郎晚間該是在外院歇息的。
現在很了解水榭的布局了,窗戶正對著梅林的這一間,不是別的房間,正是凌昭的書房。
現在也知道,原來凌昭有時候,是宿在書房里的。
今晚書房亮著燈,說明他還沒離開,還沒回外院去,今晚也是要宿在這里嗎?
的確今夜凌昭是打算宿在書房里的。
但林嘉不知道,凌昭已經在這里,連宿了七日。
凌昭也不知道自己在等什麼。
或許他潛意識里知道,但不愿意去想。
總之這個夜晚,這個時間,他仿佛應到了什麼,放下了手中的書卷,走到窗邊靜立了片刻,推開了窗。
對岸,黑黢黢的梅林里,有一點火。
當然,也有一段哀思。
現在,凌昭知道那個人是誰。
是比月還,比湖還,比梅花和白雪還的一個人。
凌昭轉,執起了一支燭臺。
“熄了燭火。”他說完,執著燭火走出去了。
南燭莫名,但還是照著吩咐,將書房里亮堂堂的牛油燭全熄了。
凌昭執著燭火,站在與湖面相接的臺上,眺著那邊的一點火。
看不清人,但知道人就在那里。
就在月華之下,像他畫的那樣。
畫里藏著他的。
沒有人知道,那一夜,他往對岸去尋一段哀思,和一個與這月湖相稱的人。
他在去之前,就希,是梅林里的那個小姑娘。
他以為自己是日久漸生。
直到在夢里一次一次溯源,才驚覺時間應該更早。
一直早到,他回到金陵,第一次去梅林,聽到了喧嘩聲。有一管聲音特別好聽,儂儂,聽不清在說什麼,讓人耳朵。
一直早到,走過幾棵老梅樹,撥開擋著視線的梅枝,看到的第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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