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這個時辰匆匆進宮求見之人為大理寺卿劉青, 五十多的年紀,滿頭灰發,曾經不茍言笑的臉被歲月和, 如今常攜著笑意, 角也有了自然而然的弧度。
他行禮道:“陛下,嚴允在大牢中畏罪自盡了。”
綏帝眉頭一,“這幾日發生了何事?”
陛下果真料事如神,劉青道:“嚴允遲遲不肯認罪, 昨日臣便破例讓衛家人去了牢中,但臣全程陪同, 二人相隔亦有兩丈之遠,決不存在任何差。臣想, 嚴允恐怕是不了刑訊折磨,又被衛家人痛罵, 良心所遣,一時想不開便……”
嚴允和衛家人的案子,要從綏帝還未收到瀾州異狀的折子前說起。
將三皇子流放去瀾州,一是綏帝作為天子的仁慈, 不想對脈兄弟趕盡殺絕;二是三皇子所行之事大部分都還在籌謀中,沒來得及付諸實踐。
所以,三皇子得以去瀾州做一個閑散親王。那兒土壤貧瘠,人員稀,還臨近不好惹的戎族,即便他想做甚麼也有心無力。
就算他真的像現在大部分人猜測的那般,孤注一擲和戎族聯合, 雙方的軍力也不足以和大綏抗衡。
綏帝沒怎麼把這個弟弟放在眼中, 但每有從瀾州傳回的簡報, 仍會認真翻閱。大約從三個月前,他就從簡報中發現了蹊蹺,疑心瀾州有變。
三皇子有異狀,第一個被懷疑的自然就是他的母族——如今被削弱許多、仍留在長安的衛家。順藤瓜下去,約發現衛家似乎和如今的戶部尚書嚴禮家中有些干系。
戶部掌管整個綏朝的錢袋子,涉及到它的事都非同小可,綏帝明面上按捺不,私底下則著人查得更深。
正是在這種當口,衛家人突然告上狀,說戶部尚書嚴禮的庶子殺了衛家嫡次,登時讓約知道一點況的人都懵了。
案子迅速被移到大理寺,由大理寺卿劉青親自督辦,很快發現其中人證證無不齊全,不出十日就查了個水落石出,只要陛下那邊松口,他直接就能給嚴家的庶子嚴允定罪。
嚴允起初在牢中不肯認罪,后來證據被擺在面前,就開始說衛家娘子和他早有定,之所以私下相會是因為怕家里覺得衛家人份不妥,不同意,便遲遲未擺到明面上去。
他說殺是無稽之談,后來又改口道衛娘子見他遲遲不肯去家中提親,便要應家中要求去相看他人,令他一時沖鑄大錯。
嚴允代的這些,倒和綏帝著人查探出的嚴、衛兩家有人私下來往契合了。
事到這里,兩家本可以說是結下了仇,之前猜測的利益往來幾乎是不可能的事。
綏帝卻一直不同意,著令劉青再深查細查,而后便是今日嚴允自盡這一幕。
嚴允一死,兩家的仇可以說是了了,也可以說是再也沒有修復的可能。
劉青小心翼翼道:“依臣之見,衛家人對嚴家深惡痛疾,幾次訴狀說嚴尚書教子無方,力求陛下懲罰嚴尚書。這等深仇大恨,恐怕兩家干系也就是在這次的兒私了。”
末了道:“瀾州山高水遠,臣徹查過衛家及衛家人,他們這三年來在長安都無人理睬,過得亦是窮困潦倒,恐怕無力再和瀾州有聯系。”
劉青在大理寺待了三十年,對自己的查案能力有絕對的自信,他查出的這些東西絕不會有假。
如果是年輕時,他也許不會幫衛家說一句話,但如今許是年紀大了,在親眼見到衛娘子的慘狀和衛家人哭得幾度暈厥的模樣,他便也希早日懲兇手。
可惜陛下一直不允,如今嚴允自盡,也算還了衛家人公道。
綏帝籠在袖中的手一直在緩緩挲扳指,對劉青的話不置可否,忽然問:“三年前,朕尚未回宮時,嚴禮和三皇子關系如何?”
劉青頗為不解,這些事陛下在登基后應當都查過了才是,還是如實道:“嚴尚書忠于先帝,如果真要說,那也只在先皇的意思下,和四皇子及玉家走得稍近些。但在陛下您回宮后,嚴尚書就撇清了和玉家的干系。”
正是因嚴禮看得清形勢,一直以來都沒有越界行為,后來還迅速對綏帝投誠,綏帝才繼續讓他待在尚書的位子上。
但如今,綏帝總覺得某一有蹊蹺。
劉青突然想起甚麼,補充道:“對了,先皇駕崩前正好召了許多臣子宮,突發惡疾時,嚴尚書也正在先皇邊。玉家當時說先皇留下口諭,傳位四皇子,崔侯站起力斥后,是嚴尚書和幾位老臣幫了崔侯說話。”
竟還有這一出——
綏帝目忽的冷然看去,讓劉青頭皮微震,不知自己說錯了甚麼,他只是為證明嚴尚書應當不會有異心。
“當時你也在?”
劉青道:“臣在大殿外侯詔,不在其,此事也是聽說的。”
足足有十息的寧靜。
“嗯。”綏帝的神,已經恢復了平淡,“既然嚴允已死,結案罷。”
雖不知話題怎的跳躍如此之快,劉青仍迅速頷首領命。
目送他離開后,綏帝下口諭令全英去傳禮部員,既然案子按嚴允殺人結了,自要給衛家一些安。
在禮部員到來前,綏帝又召林錫上前,“你領衛,去查當初先皇駕崩時在邊的所有人,不拘方法,每人所言當時形,全部呈報。”
林錫應是,心中巨浪滔天。
陛下難道是懷疑當時先帝駕崩前形有異?還是……覺得先帝下突然駕崩,另有?
**
綏帝因大理寺卿稟報之事再度忙碌起來,便著了人去給南音傳話,讓莫在外久留,早些回鸞儀宮。
作為皇帝掌管天下便是如此,其實甚有能夠隨心所的時候。南音在宮中住的這些時日,雖然沒有跟著去上過朝,也未見綏帝在書房接見臣子,但從那邊每日派人向崔太后稟報的話便可知,一國之君做起來,并不像綏帝表現得那麼輕松。
估時辰回了鸞儀宮,太后剛剛午覺醒來,見懷中的喧喧也是好一陣歡喜。
“我也喜歡這些小東西,只是它們太弱了,指不定來個風吹般的小病就沒了,徒惹人傷心。”崔太后說罷,意識到這話的不妥,補充道,“不過宮里有人心侍奉,定能把它養得好好兒的。”
南音聽出了話中的意思,并不覺得有甚麼,輕聲說:“生離死別是人間常事,只要好好陪伴照顧了,無愧于心,便也可以坦然些。”
崔太后心道這番話說出來,倒確實有點修道的模樣,顯得好似冷冷,但也不失為一種通。
“說得也是。”崔太后轉而說起今兒如何奚落嘉太妃的事,眉飛舞地復述場景,幾乎要拊掌大笑,“你是不知的子,見人慣就是冷嘲熱諷,沒幾個沒被氣過的,就是不愿和計較罷了。到自個兒了,竟連這點子氣都不了,還哭著跑了!”
說得實在太生,南音就算看不見作,也能從太后的話語中想象畫面。這些和當初在玉靈長公主府中的形對比起來,不得不說……確實令人有種的暢快。
“想笑就笑。”崔太后挑眉,“長安城就沒幾個不想笑話的。”
南音極力忍住的角,還是上翹了些,“是娘娘說得太有趣了,并非因其他。”
崔太后撲哧一下,抬手的臉,“怕什麼,沒人你做個圣人,小心眼些都行,我又不會因此嫌棄你。”
這時候,太后才注意到綏帝未和南音同歸的事,詢問之下,知道他是忙碌政務去了,含笑道:“有時我打趣他,可不真說明他閑,朝臣們可都夸他勵圖治,是明主。”
“嗯,南音雖不懂治世之道,但省刑減賦這兩條,就讓許多百姓暗地稱贊陛下了。”
說起這些,太后便又有許多話兒了,有意在南音面前時常提起綏帝,其中諸多小心思,側的嬤嬤和們自然知曉。
倏忽之間,這一日便也過了,南音和太后用過了晚膳,便告退回偏殿去。
如今需一日兩頓地喝藥,睡前這一,既是調理此前積累的藥毒,也能幫突然失明的雙目盡早恢復。
喧喧還太小,突然換地方的它夜里必然會鬧騰,不便留在屋。南音和它玩了會兒,等侍將它帶走,方倒枕眠。
近些日子都睡得早,無夢魘之擾,每逢卯時就能自醒來。
翌日,天微顯,在意識仍在朦朧之際,便聽到紫檀輕的呼喚。
“娘子。”低低的聲中含著欣喜,“專治眼疾的江太醫提前回宮了,如今正侯在外邊兒。”
足足反應了好一會兒,才意識到話中含義,南音騰得起,被早有預料的紫檀扶住了。
難得見娘子激的模樣,紫檀笑說:“江太醫昨夜就到了長安,陛下看時辰太晚沒有宣他,今日早早就把人來了。太后娘娘也迫不及待,讓婢來請娘子起榻呢。”
論聽得此事的緒起伏,沒人能比得過南音。雖然早就做足了一切可能的心理準備,但如果有治愈眼疾的希,怎會不欣喜。
五歲前清晰徹的世界一直就只在夢中可見,且的,已經越來越記不清是甚麼模樣了。
快速起,幾乎差點就這樣往前走去,被侍們扶住,麻利地服侍洗漱更。
用了最快的速度,也是一刻鐘以后了。
擅長治眼疾的這位太醫名為江盛,三個月前剛進的太醫院,雖然年輕,但醫非凡,是由太醫院院正親自舉薦,破格招的。
他太醫院不久后就因家中有事回了趟揚州,本預備在揚州過年,沒想到期間接到蓋了陛下私印的加急傳書,著他若無要事盡快回長安。這下哪敢再耽擱,就算年關在即,也忙不迭趕路而回。
昨夜在家中匆匆歇了一覺,天還未亮便進宮,如今江盛仍有困意。
這種困意在一見到太后親自來時,就消散了,恭恭敬敬地起站直。
南音暫時未到,太后和悅地召他上前,和他說了些已知的癥狀,問他:“江太醫可治過類似的眼疾?可有心得?還有,哀家有時也會覺雙目模糊,是因年紀大了,還是其他?”
“自得看過這位慕娘子方可定論。”江盛道,“不過目生白翳,臣曾在一本醫書上看過,道是可‘在每日睡起時,跌坐凝息,塞兌垂簾,雙目輕轉,合而后開,行久不替,障外翳自散。切忌(),并書細字’。”
他說:“自然,不可能真憑此法而愈,若翳狀已,非湯藥所及,徒施千萬,亦難有效。但堅持此法,定能愈發耳聰目明,便是太后平時也可多嘗試。”
雖未嘗試,但江盛侃侃而談的自信之,小的這一手已經讓太后頗為信服,只是思及那話語中的“切忌()”四字,有心多問幾句,余瞥見南音的影,便決定日后再問。
“這位便是慕娘子。”道,“江太醫,還請細診。”
一旦開始問診,江盛便斂起了所有多余的緒,即便是起初為南音的容貌稍稍驚艷了下,也很快恢復冷靜。
他沒有診脈,一開始便是詳細問眼疾的由來,近些年視如何,怎樣診治云云,最后才道一句冒犯,湊近撥起雙眼,凝眉細看。
越看,眉頭皺得越,許久道:“慕娘子翳狀已多時,實難治愈。”
太后和南音的心,同時沉了下去。
作者有話說:
江盛說的那句話,引用自百度到的古代目功三十則
ps.才11萬字呀寶們,進展算不上慢啦,總不能幾章就一見鐘再見定送房吧嗚嗚嗚,要有劇的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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