漱玉山莊后院, 柴房。
婁知許被五花大綁,丟在柴火堆當中,形容枯槁, 遍鱗傷。
上一頓飯是什麼時候吃的?他已經不記得了。下一頓什麼時候能夠吃上?他更是完全不知道, 只曉得每天盯著門上鏤雕的菱花,那抹夢中的倩影, 能出現在他眼前。
哪怕所有人都讓他不要再癡人說夢,是不會再施舍他半個眼神, 可婁知許渾然不相信。
那麼深的, 怎麼可能一朝說放下便放下?那些人沒有驗過, 又怎麼可能知曉?之所以這麼告訴他,不過是被衛長庚蒙蔽, 以為衛長庚和當真恩不疑。要麼就是盲從衛長庚的命令,妄圖讓他放棄。
呸!白日做夢,他的阿蕪他的妻,他怎麼可能放棄?又憑什麼放棄?
或許就是這份執念,終于上天,那扇閉的門扉后頭, 終于出現了他期盼已久的影。
“阿蕪……阿蕪!”
婁知許雙眼放, 欣喜若狂,仿佛了幾天的野犬看見骨頭似的,掙扎扭著就要撲上去, 都忘了自己上還有傷。
看見隨后進來的衛長庚,他又霍然停下, 眸又冷了下來, “他過來做什麼?你我之間的事, 作何要他這個第三人在旁邊站著?”
說著, 他看向衛長庚,角又挑起一抹譏誚,“想來皇帝陛下應當也不愿看見我和阿蕪在這里你儂我儂吧?”
赤/的挑釁!
衛長庚兩手都不攥拳。
慕云月在袖底握住他的手,安地了,沒用什麼力道,他滿手的戾氣卻頃刻間化作繞指。
“陛下是我的夫君,也是我腹中孩子的親生父親。我的事,他為何不能過來旁聽?”慕云月著微微隆起的小腹,反詰道。
聲音溫和恬淡,同本人給人的覺一樣。
婁知許卻只覺得櫻紅的,里頭冒出的每一個字都是綿里藏針,針針刺人。
“什麼他是你的夫君,他明明……”
“婁公子可還記得,你第一次遇見我的場景?”
婁知許正要質問說這些話是什麼意思,慕云月便毫不客氣地出聲打斷,問的還是這麼一件積年的往事,沒頭沒尾。
婁知許面惘然。
衛長庚也疑地看向慕云月。
慕云月雙眼卻異常清明,見婁知許不回答,又啟催問一遍:“婁公子可還記得。”
婁知許雖仍有不解,但畢竟這是他這麼久以來,難得能和說話的機會,他如何肯錯過?于是聲笑起來,道:“自然記得,關于你的事,我怎麼舍得忘記?”
“那應當是五年前,哦不,現在應該是六年前了,咱們都在盧龍城。外頭狼煙四起,我奉命去押解糧草,途中正好遇上你,就把你救了回來。”
他聲音帶起幾分懷,仿佛陷進什麼好的回憶之中,郁的眉眼也隨之溫如水,“現在想起來,這便是所謂的緣分吧?連老天爺都在為我們牽線搭橋。”
然慕云月聽完,卻渾然不覺,平靜的目甚至淬起幾分冰寒,靠著指甲掐掌心的疼痛,才努力克制住,沒有沖上去打人。
“阿蕪?”婁知許惶地看著,想關切一句,“你怎麼……”
卻再一次被打斷,語氣也驟然從詢問轉為質問:“那婁公子可否詳細說明一下,你究竟是如何‘救’的我?”
柴房里安靜下來,誰都沒有說話。
殘照進來,在雙方中間劃下一道不可越的紅線,浮沉上下翻飛,暗看去尤其明晰。
婁知許不知為何突然間變這樣,然兩世鉆營場鍛煉出來的敏銳嗅覺,還是他生出了警覺,沒敢再隨便開口,只打太極般地含糊道:“我是如何救的阿蕪,阿蕪難道不知道嗎?自然,是拿命拼回來的。”
慕云月提了下眉梢,也不驚訝,仿佛早就料到他會如此一般,扭頭朝門外的蒹葭睇了眼。
蒹葭頷首進門,將手里的漆盤放在雙方中間的地面上。赤紅的余暉渙漫其上,正映出盤中一副白玉打造的面上。
衛長庚垂眸看去,心尖由不得蹦了蹦。
婁知許心里還是茫然,面上卻不顯山不水。慕云月問他,可認識這張面,他也篤定地點頭,沒有半分猶疑。
直到慕云月問:“那這副面,和六年前你戴的那副,有什麼不同?”
婁知許才僵住,兩片瓣了,卻什麼也說不出來。
慕云月提輕嗤,也不著急穿他,扭頭問衛長庚:“這面是我前兩日依照記憶畫出來,讓人重新打造的。婁公子既然不知它和當年那副有哪里不同,那陛下可知道?”
或許是盛夏時節的夕余暉太過刺眼,眸中有晶瑩在閃爍,聲音也約變得哽咽。
衛長庚莞爾笑開,張口想調侃兩句“有什麼好哭的”,自己眼眶也控制不住泛起熱意,深吸一口氣,才勉強平復下來,回答道:“那面的左上角應當有一個極小的豁口,是當年,我只沖敵營的時候,不慎被他們的長矛劃到所致。”
聲線已極盡可能地平靜,可仍舊有些發。
慕云月由不得“噗嗤”笑出聲,嗔道:“呆子。”
鼻子卻越發酸。
世間緣分,還真是個有意思的東西。自己追逐了一輩子都沒法追上的人,其實并不是心中所念之人;而真正需要踏破鐵鞋尋覓的人,竟然就在眼前。
“婁公子,這一回……我大概真要跟你說一聲抱歉了。”慕云月長嘆口氣,悵然也釋然地說道。
婁知許心底升起不好的預,倉皇著臉,搖著頭,不住喊:“不!不!我不聽!我不聽!”
想捂住耳朵,奈何雙手都被繩索捆綁,本彈不得,他只能扭子拼命往后躲,像蛆蟲一樣。好不容易結痂的傷口又再次磨破皮,流出,他也渾然不顧。
可慕云月還是開了口,在他無盡哀求的目中,用最平靜的口吻,平靜到近乎憐憫,給他們這段本不該存在的孽緣,徹底畫上句號。
“我當年一見鐘的,并不是婁公子你;而是單槍匹馬,九死一生,將我從敵營中救出來的那個年,也是如今和我結發為縭的夫君,我腹中孩子的親生父親。”
“因我當初錯認恩人,平白擾了婁公子這麼多年的清凈,是我不好,還婁公子莫怪。”
慕云月頷首致歉,這一次特別真誠。
可此此景,越是真誠,就越是剜人心肺!
“不!不——”
婁知許咆哮著,額角青筋暴起,仿佛要把自己的三魂七魄都吼出來。
怎麼可能?這怎麼可能?他籌謀了這麼久,忍辱負重了這麼久,怎麼可能是這樣的結果?!
無論在采石場怎樣的責罰,被北斗司追殺時如何落魄,拓跋赫辱又是怎樣的不甘,他都可以忍,只因他知道,心里是有他一塊地方的。縱使如今仇毒了自己,至當初給他的那份還是真的。
可現在,卻告訴他,自己這唯一一份支撐也是假的,只是當初認錯了人?
從始至終,他都只是別人的替代品,且那人還是衛長庚……
-“當初一見鐘的人,是我,不是您。”
心底像是有什麼東西徹底崩塌了,昨夜他嘲諷衛長庚的話語,倏爾化作無數掌,“啪啪”全都打回到他臉上,痛啊,真痛啊,每一寸皮,每一個孔都似灼了火一般!
慕云月和衛長庚都已經轉離去,婁知許還訥訥愣在原地,一不,像是被干所有氣,除了皮囊還在,整個人都是空的。
天樞留在柴房里善后。
想起衛長庚離開前特意睇來的眼神,天樞聳了聳肩,將匕首回去,重新從出一瓶化尸水。
這玩意兒可厲害,只需小小的一滴,十個彈指,渾便會腐化;一盞茶便可見骨,等熬到一炷香,就什麼也沒有了。
“這麼一小瓶可是千金難求,婁公子能用上,也是上輩子積了大福。”
“您放心,剩余落火雷的位置,北斗司已經全部查明,即便您不招供,帝京也不會有任何損失。您就放心去了吧。”
邊說,天樞邊撥開瓷瓶的封口,將藥水倒了下去。
山里風聲疏狂,任何一慘都被淹沒得了無痕跡,很快,也就真的了無痕跡。
*
從柴房里出來,慕云月和衛長庚就在庭院里閑逛。
不知道要哪里,也不知道要做什麼,就這般沉默著,漫無目的地往前走。云彩在天邊堆疊,時間也仿佛凝固。
也不知過了多久,慕云月才終于開口:“你就沒有什麼想對我說的嗎?”
衛長庚揚了揚劍眉,含笑問:“要我說什麼?”
“就、就說些……”慕云月張了張口,卻是啞然。
該說些什麼呢?換,也不知道。
認錯人了?多荒謬的理由啊,從前只在話本子上見過這樣的橋段,如今卻是真真正正發生在上。且因著這樁烏龍,平白搭進去一輩子,想想都覺得荒唐!可笑!
可偏偏,又都是真的……
慕云月無奈地嘆了口氣,小心翼翼瞥衛長庚,嚅囁問:“你……當真不生氣?”
“我應該生什麼氣?”
“就是生氣我居然、居然……”慕云月咬著,不知該如何說下去,一張臉漲得通紅。
衛長庚歪頭打量,不失聲笑了下。
要說不生氣,那自然是假的。因著這麼一樁烏龍,平白耽誤了那麼多年,甚至還搭上了一輩子,的確該好好生一場氣。
可仔細琢磨這里頭的細節,他難道就半點沒有不是嗎?
適才慕云月問起當年之事的時候,他也聽得云里霧里,直到那個面出現,也直到婁知許說出那句“我奉命去押解糧草,途中正好遇上你”,他才恍然大悟。
當初,他只一人沖敵營,雖功把小姑娘救出,但也引來不追兵。
小姑娘當時了許久,力不支,已經昏倒,而他自己也已是強弩之末。再這麼逃下去,他們兩個都要完蛋!
他便把小姑娘暫且藏在慕家軍出城池的必經之路上,自己只去引開追兵。倘若他能平安回來,就把小姑娘帶回去;若是自己不幸遇難,也能被路過的慕家軍救走,橫豎都會是平安的。
應當就是那時候出現的問題吧——
婁知許押解糧草路過,順手就把帶了回去。而醒來之后,就很自然地以為,是婁知許把從敵營救了回來。哪怕主問起,是不是婁知許救了,婁知許也的確能說是。
畢竟冰天雪地里頭把帶回去,也是救一命,婁知許沒有撒謊。
聽著很不可思議,但也確然都符合常理。
老天爺可真是會作弄人啊。
而當時他在干什麼?
似乎是見平安無事了,也就專心忙自己的事,沒再多管其他。等一切都忙活完,他琢磨著是不是該去告訴那天發生的事,滿心滿眼已經被婁知許霸占,再騰不出半點地方給他。
然后他又做了什麼?
彼時年氣盛,眼里不得半點沙子,見無意,他也就冷笑著甩了下袖子,就把手里預備送給的杏花都給扔了,一枝不落。
至于為何會突然喜歡上婁知許?那天的事,究竟知道多?他都懶得再多問。
可偏生一事,才是世間真正容不得半點含糊的東西。
小姑娘對他有偏見,而他又太過傲慢,也不夠勇敢。于是那乍看不過一點微不足道的缺失,就這麼在那日積月累的嫌隙之中,終于變難以逾越的壑,將他們徹底隔絕。
上一世只想著爬床的小丫鬟如意重生了。今生只想做個本分人的她,卻被自家的世子爺吃乾抹淨。看著日漸隆起的肚子她就愁,擔憂日後不被主母所容,沒想世子爺卻是輕飄飄地道,日後,你就是主母!啥也不用做……
她是相府醜女,廢物小姐,人人欺淩抵毀!他是沙場戰神,冷傲高貴,更是最為受寵!初見時,她被淩辱入河,一抹薄紗浴火重生,恰巧遇他劇毒入骨。某女冷冷一撇,瞧著某男命不久矣,又見自己衣不遮體。於是上前兩步,解其毒,拿其衣,後而揚長而去。美名其曰,“此毒已解,衣為酬勞。”再見時,他是東離國高高在上的戰神離王,而她,竟是成了他的待納小妾?
這年冬末,溫禾安失權被廢,流放歸墟。 她出生天都頂級世家,也曾是言笑間攪動風雲的人物,衆人皆說,她這次身敗名裂,名利皆失,全栽在一個“情”字上。 溫禾安早前與人成過一次婚,對方家世實力容貌皆在頂尖之列,聲名赫赫,雙方結契,是爲家族間的強強結合,無關情愛。 這段婚姻後來結束的也格外平靜。 真正令她“意亂情迷”的,是東州王庭留在天都的一名質子。 他溫柔清雋,靜謐安寧,卻在最關鍵的時候,籠絡她的附庸,聯合她的強勁對手,將致命的奪權證據甩在她身上,自己則借勢青雲直上,瀟灑抽身。 一切塵埃落定時,溫禾安看着浪掀千里的歸墟結界,以爲自己已經沒有東山再起的機會。 == 時值隆冬,歲暮天寒。 溫禾安包裹得嚴嚴實實,拎着藥回到自己的小破屋,發現屋外破天荒的守着兩三名白衣畫仙,垂眉順目,無聲對她頷首,熟悉得令人心驚。 推門而進。 看到了陸嶼然。 即便是在強者滿地亂走的九重天天都,陸嶼然的名字也如郢中白雪,獨然出衆。 他是被寄予厚望的帝嗣,百戰榜巔峯所屬,意氣鋒芒,無可阻擋,真正的無暇白璧,絕代天驕。 今時今日,如果能在他身上挑出唯一的污點,那污點就是溫禾安。 作爲昔日和溫禾安強強聯姻的前道侶。 “今日我來,是想問問。” 大雪天,陸嶼然華裾鶴氅,立於破敗窗前,儂豔的眉眼被雪色映得微懨,語調還和以前一樣討厭:“經此一事,能不能徹底治好你眼盲的毛病?” “……?” “能的話。” 他回眸,於十幾步之外看她,冷淡霜意從懶散垂落的睫毛下溢出來:“要不要跟着我。” “Sha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