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來的路上, 封介就已經給他分析過利弊。
沈厭其人又有實權又有皇帝信重,這事他們是不能直接彈劾的。
能跟沈厭平分秋,還不怕他本人的, 思來想去只有這一人。先不說他倆應該樂意給對方添堵,建安司作為文機構之首,領事這個份和沈厭這個武就存在著天然的對立。
這事說大不大, 說小不小, 沈厭搶人孩子自己養這事雖然干的有點奇葩,但在豪門貴族里, 還真算不上什麼大事。
就怕有心之人借題發揮,擾好不容易平靜下來的朝堂——況且現在前朝的那檔子破事還沒解決。
封介思來想去,還是把這事給常意最靠譜。
事分個輕重緩急, 侯星雖然心里已經震驚到腦子斷弦了, 還是拿著香囊, 退到一旁讓封介說正事。
“你說, 沈厭那孩子是從別人家搶的?”常意莫名其妙地問道。
這是這幾日第二次從他人口里聽到有關沈厭的事,而且一次比一次離譜。上次聽程系瑯說沈厭抱了個孩子, 就猜到這孩子應當不是沈厭自己的。
可怎麼也沒想到,這孩子是沈厭當著人家親生父母的面搶來的!
真是邪了門, 他該不會犯了病了吧。常意了太,仔細回想了一下,從沒見他犯病時表達出想當父親的意愿啊。
常意聞弦歌而知雅意, 這事既然鬧上來了, 遲早也是解決:“知道了, 等看完這些記錄,我去看看他怎麼回事。”
“這都是談華鈺記下的?”封介隨意瞥了一眼,就看見上面記得事無巨細, 連城門旁走過兩條狗是什麼花都寫了好幾列。
“是,他細心。”常意夸了一句,又想起什麼:“和侯星倒是截然不同的子。”
突然被常意點到名字,侯星有些張地直了背。
“怎麼,在謫寺還適應嗎?”常意隨意開口。
侯星沒想到常意會主開口和他說話,一時間竟然沒接上話。雖然離上次見面也不過一兩個月,此時坐在這里,他們倆的份卻是天壤之別。
常意的眼睛還和在常家那般,清澈、輕,似乎在看他,可又完全沒把他看在眼里。還是那個在常家不重視的失母孤時,侯星只覺得格淡然、與世無爭。
可常意以這樣的份出現在他眼前時,他只覺到了無盡的力和惶恐,好像他的所有心思,都已經被看了一般。
他心里有種說不出來的覺,又刺撓、又有種自卑,他之前對這位聰明又冷靜的孩心生的好,都在階級的權力的臺階下消失殆盡。
侯星吶吶地說:“常小姐......常領事。”
封介在他耳邊小聲地說:“別張,放輕松。”
常意話里帶了些微不可見的笑意:“封介,你先出去逛逛吧。”
封介點了點頭,拍了拍侯星的肩膀:“那你們倆敘舊,侯星,記得好好謝常大人的提攜之恩。”
這空間里只剩下侯星和常意兩人,氣氛總算放松了點,侯星率先有些失落地開口道:“先前是下失禮,冒犯常大人了。下說考的話,不過是一番戲言,還請大人別放在心上”
“沒事。”常意沒想到這麼久之前在馬車上的隨口一句話,他還能記得這麼牢,侯星關注的點總是那麼奇怪:“你說的也沒錯,若我運氣沒那麼好,一直被困在淮侯府里,考個應當是唯一能改變命運的路子了。”
侯星聯想到常熙回一家下獄,心中慨,又不好說些什麼。
“看來我那篇彈劾淮侯的折子,可以作廢了。“侯星苦笑道。
常意彎了彎,看上去就像個真正的花季小姑娘。前幾日留在莊子那的眼線說,來刺殺的刺客都可以算作自殺式襲擊,訓練有素,一見人就服毒,查不到一點尾。
常步箐的尸骨估計都涼了。
“常大人,我只想問一句......”侯星悶悶地開口:“您提拔我進謫寺,是因為想補償我當初在常家,那一次救了您嗎?”
他不得不這麼想,剛調任的時候,他還驚喜萬分,覺得自己終于可以一展才華。但封介的一番話讓他冷靜了下來,他知道自己在場上多有不足,又知道了他調任中有常意的手筆。
如果他是因為挾恩而升......那他寧愿不要。
常意一點也不奇怪他會說出這種話,反而回道:“是你太小看自己。”
“可......”侯星還想辯解什麼。
常意挑挑眉:“好歹也是個進士,也是當年騎馬游街的英才,怎麼在場里歷練了幾年,吃了幾個苦頭,就自卑這樣。”
“我確實能力不足。”侯星有些慚愧地說道。他從從四品的翰林院侍讀學士干到了七品的司直,不可能沒反省過自己的問題。
他有時也會想,自己大抵是真的不適合場吧。
常意道:“我一直認為,沒有沒用的人,只有不適合的位置。我只是覺得你這人不細致,在大理寺也是浪費了,而這正好有個位置適合你。若你覺得擋那一刀值得一個五品的實權位,未免太樂觀了,你的命暫時還沒有那麼值錢。”
常意雖然說得不好聽,卻奇妙地緩解了一點侯星心的焦慮。侯星定了定神,平靜了一下澎湃的緒,從袖子里掏出一直在手心的香囊,對常意小聲地說道:“這是常熙回托我帶給您的東西。”
他謹慎了點,沒直接遞給常意,只是拿在手里讓看到全貌。先前還不知道,現在看到常意好端端地坐在這里,他就猜到常家一家獄應該和常意不了關系。
他不清楚常意對常家現在是怎麼一個態度,但他也不愿失信于人,只好斗膽試了試。
常意看到那香囊,眼神確實凝固里幾息,好似在想什麼。
侯星說道:“他說,是他們對不起你。”
常意還是沒說話,片刻后,好像回過神一般,開口道:“你出去的時候放在在門口的小桌上吧。”
常意看上去并不想留下那個香囊,侯星心里說不上是什麼覺,只好聽從。
他退到常意說的那個小桌旁,瞪大了眼睛。
小桌上堆了好幾個一樣的香囊,相同的在一起,分外惹眼。侯星也不敢多問,只是小心翼翼地把手里那個香囊放了上去,被火燎過的外表在里頭獨樹一幟。
常意頭也不抬:“你走吧,好好跟封介學學。”
——
沈厭頭有些痛。
五歲大的小孩已經可以上房揭瓦了,可他撿回來這只,安靜得不可思議。
不、不說話、也不愿意吃飯。
沈厭府里下人不多,因為經常被皇帝留飯,廚子開火的次數也有限。
沈厭好像找到原因了一般:“飯菜不好吃?”
廚子腳一,噗通一聲跪在了地上。
坐在他對面的小孩搖搖頭,還是一臉警惕地盯著他,好像沈厭是山海經里走出來的怪。
他努力咽了咽口水,肚子里發出巨大的鳴聲,好像鬼在哀嚎。
桌上的飯菜是他從小到大都不曾見識過的味佳肴,有魚有蝦,還有他都不認識的食材,鮮香的味道一直往他鼻子里鉆。
坐在他正對面的沈厭正支著手神不明地看著他,眼冷淡地垂下,瞳孔比一般人都要深。那垂下的幾縷白發,更顯得不像人類。
他不知是被嚇到了,還是被飯菜香味又勾了,大聲地吞了一口口水。
他閉上眼睛,不敢再看面前的這些東西。他一定是被妖怪抓走了,他要是被迷吃了這些飯菜,把自己吃得白白胖胖的,妖怪就要把他吃了!
沈厭蹙眉:“不吃,那就著,看我吃。”
他長得一副不食人間煙火的模樣,飯量實際很大,在軍中吃個七八碗都是小意思。
沈厭端起碗筷,剛想當著這小孩的面把這些飯菜都吃了,讓他漲漲記。突然耳朵尖敏.地了,沈厭頓了頓,吃了一小口,又把碗筷放下了。
剛被扶起來的廚子差點又給他跪下,巍巍地說道:“將軍,是菜做的不合您胃口嗎?”
“不是。”沈厭簡略地回答。
話音剛落,門外就有了些靜。
“沈大人,失禮了。”
一個影推開大門,正好對上在院子里吃飯的幾人。
沈厭抱和相視一眼,常意的眼神在他上停留了一會,又穿過他看向了旁邊的小孩。
常意開門見山地問道:“從哪抱的小孩?”
沈厭說道:“路上撿的。”
“路上撿的?”常意笑了笑:“當著人家父母面撿的啊?沈厭,你可真是出息。”
院子里的廚子,常意后的張辟,所有人頭都低得不能再低了。除了常意,這世上還有哪個人敢將沈厭的大名放在里喊——哦,還有皇帝可以。
唯有那個被撿來的小孩一臉懵懂,還在盯著常意的臉看。
這個進來的姐姐也好看到不像人......他果然是進了妖怪窩吧,還是他只是在做夢。
常意坐到小孩邊,低頭問道:“你知道自己名字嗎?”
小孩里含糊了半天,可常意看上去實在太溫了,話也溫,神也溫,他實在拿不出剛剛的堅決對付這個大姊姊。
“我......我劉圓子。”
他聲音小小的,卻還是引來了沈厭掃過來的凌厲視線。
沈厭薄淡的抿了抿。
劉圓子也心虛,他被這白頭發妖怪綁過來這麼多天,都咬死了不說話,被拿劍指著才肯吃一點點飯,如今倒戈得這麼快,他自己都覺得自己有點沒骨氣。
常意卻輕輕笑了下,安似得了他的頭:“你還記得自己住在哪嗎?想不想回家,我送你回去。”
劉圓子咬了咬,有些出乎常意意料地小聲說道:“我不想的話,可以不回去嗎?”
劉園子的眼神怯怯的,一只小手小心翼翼地拉住了常意的袖擺,仿佛在請求著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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