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鯉池的池水結了又化,鯉魚啄著一池春水。
春風吹走時間門,荔知幾乎是看著鹿窈的肚子一天天大了起來。
除了肚子大了以外,鹿窈看上去沒什麼改變,只有荔知知道,私下相時,那張臉上的稚越來越淡。
王和敬王之間門的爭斗越演越烈,兩人縱的棋子在朝堂上互相攻訐已常事。謝蘭胥在其中出過幾次力后,儼然為倒敬的中流砥柱。
朝堂上風起云涌,后宮中卻風平浪靜。
鹿窈雖然閱歷,但有荔知和春梅在旁邊幫襯,再加上人也聰明,是躲過幾次明槍暗箭。
后宮之中久未添丁,謝慎從對這一胎期待得,不僅將幾個有意對龍胎出手的嬪妃打冷宮,還大手一揮,為未出世的龍子在京都郊外修了一座寺廟,祈愿龍子順利生下。
一晃眼,春了夏,宮中的紫薇花蔚然云。
們在紫的云朵下忙碌地進出,為不久之后的七夕宮宴做準備。
荔知下值離開署的時候,一路上都有宮人向行禮問安。
荔知可以出每一個宮人的名字。
他們的生平,習,,都鐫刻在荔知的腦海中。
在宮道上行走的時候,是平易近人的姑姑,在書桌前下達宮正司指令的時候,是說一不二的,在宮正司牢獄中審訊嫌犯時,是一眼看穿人心的青天。
荔知是六局一司的負責人中,資歷最輕,年紀最小,卻又最讓人看不的。
為宮正司宮正,整個后宮的流言都逃不過荔知的耳朵。
知道其他人如何議論,有說靠帝寵的,有說抱上鹿婕妤大的,有說勾結瑯琊郡王的,最離譜的,是說過前中書令的政治教育。
人們對人總是如此,越來越明白這個道理。
在他們的眼里,子的優秀和自無關,往往是依靠活人的幫助,亦或是了死人的照拂。
荔知生活的這個世界,毫無疑問和生母秦氏所描繪的那個名為朔的夢幻國度截然不同。
荔知空閑的時候,會思考究竟是什麼原因造了這種不同。
有一夜,將自己的疑問投給了造訪的謝蘭胥。
天氣漸漸熱了起來,屋里的冰桶永遠盛著冬天里儲存下來的冰。謝蘭胥怕熱,他來的時候,屋里的冰桶不于四個。
他寧愿用著四個冰桶,也不愿和各坐一邊,各自涼快。
謝蘭胥半躺在羅漢床上,單手摟著荔知,另一只手拿著不知何收集來的孤本,一邊看,一邊不假思索道:
“你會花時間門在自己買來的件上嗎?件,只要漂亮就好了。”
“那你為什麼沒有像對待件一樣對待我呢?”荔知忍不住問。
謝蘭胥從孤本上移開目,出好笑的表。
“有你這種能把宮正司管理得井井有條的件嗎?”
荔知在那一刻豁然開朗。
被正視的前提,是獲得尊重。承認為對手,才可獲得同等的權利。
如果燕朝也能開放子讀書科舉的道路就好了。
但荔知知道,這在現在而言,無異于癡人說夢。
幾日后,的惆悵心被一封來自鳴月塔的信沖淡。
剛回京都的時候,找到當時的長解甄迢,付了一大筆錢。半年過去了,甄迢終于再次抵達鳴月塔,并且從鳴月塔寫了回信先行回京。
信中表示,他已經將荔香、荔惠直、朱氏的尸裝棺,并且找回了神丹的殘余尸骸,大約四個月后,他會帶著棺槨們返京。
得知好消息,荔知第一時間門將荔慈恩和荔象升到面前。
荔象升如今在謝蘭胥邊當差,荔象升來了,謝蘭胥十分自然地不請自來。荔知嘉禾去城里的酒樓端回來一大桌菜,格外隆重地讓眾人坐在一張圓桌上。
荔慈恩見到盛的一大桌菜,眼睛都瞪大了。
“荔知姊姊,今天是什麼好日子?”
荔知笑著轉告了鳴月塔傳回的好消息。
荔慈恩忍不住尖了一聲,跳起來抱住一旁的哥哥,笑著笑著就埋在荔象升的肩膀上哭了。
荔知想起流放路上的日日夜夜,心中不也有些酸。
桌上的各人也是百集。
原來的荔府自有祖墳,不過荔喬年倒臺后,祖墳也遭到結怨之人的破壞,還是已經分家出去的叔父荔乾同出錢重新修繕了一番。
荔知打算挨著原本的墓園,重新開辟一片地方,用于安葬這些死在流放路上的人。
能在迎回朱氏的棺槨,就是挪開了一直盤踞在荔象升兩兄妹心頭的巨石。
圓桌上,荔慈恩比平常更為活躍,就連荔象升也難得的多了一笑意。
吃飽喝足后,各人識趣地散去,留下荔知和謝蘭胥兩人相對而坐。
“下一局?”謝蘭胥挑眉道。
“下就下。”荔知說。
兩人一拍即合,回到東院的次間門,擺出棋盤對弈。
沒一會,兩人就完全沉浸在棋逢敵手的迷里。
嘉穗看著兩人,臉上不出微笑。輕輕推開朝向床榻的紙窗,又往幾個冰桶里加滿了冰,然后輕聲輕腳地離開了次間門。
“多謝款待——”
荔知喜笑開,一排黑子清脆地落棋簍中。
“賴皮果。”謝蘭胥不承認荔知的勝利,冷冷道。
“我是賴皮果,你就是小氣魚。”荔知笑道。
謝蘭胥沒有學過棋藝,荔知也沒有,兩個爛棋簍湊在一起,比賽誰發明更多的規則。
一些能夠讓棋圣之流呼吸凝滯,白眼狂翻的規則。
取勝的法則就是用規則絆倒對方。
你來我往之間門,荔知從中找到了小時候和荔香、荔惠直一起玩耍的樂趣。
的笑容淡了下去。
“怎麼?”謝蘭胥淡淡看了一眼。
“如果他們還在就好了。”荔知故作開朗,笑道。
如果他們還在……
荔香一定趴在肩膀上,瞪著眼睛觀看棋局進展,伺機尋找機會出老千致勝,而荔惠直一定會認真學習他們的規則,并且青出于藍而勝于藍。
神丹的話,此時應該臥在床下,每當他們哄堂大笑的時候,就提起黝黑的眼珠,出些許眼白,頂著眼睛看著他們和樂融融。
謝蘭胥著天散花一般的棋盤沉默了。
荔知原本是自己在傷,看到謝蘭胥的見的低沉表,不由笑了:
“阿鯉怎麼也和我一起傷起來了?”
謝蘭胥抬起眼看了一眼,但又很快地移開了視線。
“我在想事。”他說。
某種直覺只在荔知的心中停留了片刻就消散了,沒有起疑,順著他的話問了下去。
“你在想什麼?”
謝蘭胥頓了頓,然后說:“再過兩個月,鹿婕妤就該生了。”
“然后呢?”
“如果是個皇子,不知道怡貴妃和德妃還坐不坐得住。”謝蘭胥放下一粒黑子。
“他們不會那麼傻的。”荔知道,“皇帝已經過了天命之年,要等小皇子長大,還要好多年,更何況鹿婕妤家世低微,本不能形威脅。這些時日以來,對鹿婕妤腹中的孩子出手的反而是一些只想爭寵的妃子。”
目前有資格角逐儲君之位的只有敬王和王二人而已。
有些狐疑地看著謝蘭胥,這些事,他應該想得比更清楚才對。
“哦。”
謝蘭胥平靜地吃走了的十幾顆白子。
荔知瞪大眼睛,懂了謝蘭胥為什麼要明知故問。
“你使招!”
“愿賭服輸,不是你教我的麼?”謝蘭胥涼涼道。
眼見已經在勝利邊緣,卻忽然間門全盤皆輸,荔知氣得不肯再下第二盤。
謝蘭胥著生悶氣的樣子,忽然說:
“有時候,覺你里有兩個人。”
荔知一驚,下意識坐正了自己忘形的,又故作不解地著棋盤對面的謝蘭胥。
“你在模仿你的雙生姊妹嗎?”謝蘭胥平靜道。
有一瞬間門,荔知連舌都僵了。
半晌,次間門里只有窗外沙沙的風聲。
謝蘭胥見模樣,神反而了。
他推開擺著棋盤的炕桌,向荔知出手。
“到我這里來。”
荔知遲疑片刻,握住了他的手,踩過炕桌坐在他的前。謝蘭胥長手一,將攬進懷里。
他的下在頭頂輕輕點著,像是在逗弄一只心的鳥雀,又像是池中啄食的鯉魚。
“無論你模仿誰,你就是你。”他輕聲說。
荔知,但的里有兩個人。
輸棋后生悶氣的是荔夏,咽下異議從順服從的是荔知。他能夠準確地辨別出什麼時候是,什麼時候是在模仿。
對謝蘭胥來說,們是同一個人。
他抬起的下,直直地看向黝黑的眼眸。
“無論你在紀念誰,這都是你的一部分。”謝蘭胥說,“我全盤接。”
沒有人來教他,但他發自心地生出了“回報”的想法。
這種獨一無二的,被完全接納后產生的容,他也想回饋給。
“或許一開始……”
謝蘭胥的下停在的頭頂,就像候鳥停留在春天。看不見他的表,只能聽見他略微暗啞的聲音,緩緩道:
“我也只是想被真正的看見罷了。”
如果一開始,母親就告訴他,有朝一日會有人看見他的缺陷,依然愿意毫無芥地接他……
如果一開始,父親就呵斥作出讖言的薩滿,告訴他大旱和洪災非他之過……
荔知想要轉頭看他,卻被強地按了回去。
看不見他的表,但是不安和愧在忽然之間門涌上的心頭。
不止不安和愧。
夠了,夠了——幾乎是在心底懇求著。
不要更相信,不要更慕,不要將往心底更深安放了——不要再傾注更多心在上了。
“從前,我總覺得上蒼虧欠于我。”
謝蘭胥輕輕收了雙臂。
琉璃一般剔幽靜,好像一就碎的月,貫穿了幽靜的次間門。
微渺的塵埃漂浮在皎潔的帶之中,不約而同地奔向同一個方向。
“現在,它不欠我了。”謝蘭胥輕聲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