鎮上最大的家塾就設在萬俟氏家中,由當地最有名的幾名老師共同授課。

　因為上課的地方就在自己家中，萬俟四兄妹已經早早到了，萬俟蠡正和萬俟奢趴在同一張桌子上,聚會神地看著一瓦罐里的促織，萬俟奢一臉驕傲地說著這是他熬了一個通宵捉住的“豌豆黃”。

　最小的妹妹萬俟丹蓼百無聊賴地打著哈欠,十指都用仙花染得紅艷艷的，一張艷張揚的臉龐暗中吸引著數個年的注意。

　作為大哥的萬俟績要穩重得多,只不過在學堂里開了一個小小的賭場。

　十幾個有頭有臉的鄉紳之子正圍著一個四張桌子拼湊起來的長桌激地下注。

　“大！大！大！”

　“小！小！”

　魯從阮進屋的時候正是這樣一番火熱的場景。

　“你們這就開始了，怎麼也不等等我？”他玩笑地質問道。

　萬俟奢一抬頭，見魯從阮——最重要的是見魯從阮后心打扮的荔知,驚得大一聲，一個趔趄往后退去。

　他這麼一退，撞到了桌子,陶罐傾倒，促織跳了出來——

　被同樣看著荔知愣神的萬俟奢一腳踩扁。

　萬俟奢再次了起來,這回是因為那只死得不能再死的“豌豆黃”。

　許多人將魯從阮圍了起來，像恭維一塊玉佩那樣恭維站在他后的荔知。魯從阮一臉得意，向大家介紹荔知的罪臣之份。

　“要不是荔家獲罪,現在還是正二品中書令的兒,哪會流落到鳴月塔來。”魯從阮得意洋洋,很是為擁有一個出曾經高貴的丫鬟為榮。

　各異的目聚集在荔知上,低頭不語,神沉著。

　“滾滾滾,別在這兒礙事！”萬俟奢進人群,掌心還放著那只已經往生極樂的促織。他對魯從阮視若不見，一臉驚喜地圍著荔知噓寒問暖，一會問怎麼來家塾了,一會又問下課之后有沒有時間去他院里看他收藏的促織。

　魯從阮不滿有人覷視他的臠，替荔知回答道：

　“你別想了，荔知是我們都護府的人，你要問做什麼，先來問過我再說——”

　萬俟奢果真傻傻問道：

　“那我和下課去看促織行不行？”

　魯從阮想也不想：“不行。”

　“為什麼？”

　“因為下課后就要跟我回府了。”

　“就一會！一會就行！”

　萬俟奢吵吵嚷嚷，自愿遠離喧鬧的萬俟丹蓼見到自家哥哥如此蠢樣，在一旁不屑地冷哼了一聲。

　就在這時，夫子模樣的人拿著教尺和書本走進了學堂。

　所有人連忙找到座位坐好，荔知在魯從阮的授意下，坐到了他旁的位置。

　鳴月塔民風開放，當地人沒什麼男大防，因此學堂里除了萬俟丹蓼，還有幾個穿著綢鍛的富家小姐。

　荔知混在其中，倒也不算突兀。

　夫子咳了一聲清清嗓，然后點了幾個人起來查上一堂課的知識。

　萬俟奢沒答上來，挨了十下板子。然后又因為一句“有本事和我比騎馬箭啊”，又挨了五板子。

　荔知看他疼得眼眶都紅了，愣是忍著沒一聲。他的兄長們都在下面起哄，說他今日展現了男子雄風。

　查結束后，夫子開始上課。

　荔知運氣不錯，今日講的不是什麼圣人學說，而是鳴月塔都護府的歷史。

　“……鳴月塔都護府存在已有兩百年，歷經兩朝五代，是大燕疆域上的一扇重要屏障。在燕朝之前，鳴月塔之下有五個羈縻府、州，當今圣上登基后，翼州也被劃分鳴月塔的羈縻州。”

　夫子講得認真，底下的學生卻在各干各的。

　萬俟兄妹不是在睡覺就是在頭接耳，其他的學生也大多在走神。魯從阮正在問后后座一個富家小姐頭上的寶石簪子哪兒買的，打算下課后也給荔知買上一支。

　整個學堂里，認真聽課的恐怕只有荔知一人了。

　也許正是因為這個原因，夫子明知不是了束脩的學生，也讓起來回答問題。

　“翼州如今當家做主的人是誰？”

　“執掌翼州軍政的是翼州王，萬俟傳敏。”

　“你可知道翼州最高的山什麼名？”

　“方山。”

　夫子見荔知對答如流，驚喜地擴大了問題的范圍。

　“從京都出發，只在乘船的況下抵達鳴月塔，會途徑幾個港口？耗時多久？”

　學堂里所有人的目都集中在荔知上。

　同樣是萬眾矚目，意義卻和剛進來時截然不同，

　荔知略一思索，沉穩道：“走河，那就經過青州的畏藏港、郴州的從彎港、安州的彼柳港……共十一個港口，耗時一個月。若是走海，那就是青州的畏藏港、丘州的取碑港、會州的壽嘉港……共計九個港口，耗時也是一個月。以上計時只是大致估算，更準確的估算要看風速和風向。”

　“不錯，說的已經很好了。”夫子興致盎然地看著，“你為子，卻對地理志了解頗多。真是難得。”

　“夫子通天下地理，學生冒昧，敢問夫子可曾聽說一個大朔的地方？”

　“老夫不敢說通天下地理，只是走過的地方比常人要多上一些。這大朔的地方，老夫還是頭回聽說。”夫子捻著胡須，不解道，“這大朔有什麼稀奇之？”

　“……不過是個傳說之地罷了，學生也了解不多。”荔知掩下失。

　夫子讓荔知坐下，接著講起其他地方。

　地理課之后是荔知不興趣的經學，全部上完后已經過了晌午。魯從阮再次拒絕萬俟奢對荔知的邀約，帶著離開萬俟家，上了回府的馬車。

　途徑富家小姐所說的金銀樓時，魯從阮命人停車，喚小廝進去買了一支一模一樣的寶石簪子，不由分說地在荔知的發髻上。

　“你戴著果然比俗好看。”魯從阮說。

　荔知垂著頭不說話，已經對魯從阮專斷的做法習以為常了。

　馬車夫一揚鞭子，馬車再次緩緩前行。

　車中，魯從阮若有所思地看著荔知，以為他還沉浸在送出一只簪子的滿足中，卻不想他開口說起了另一件事：

　“你要是喜歡看書，我書房里的所有書你都可以隨意借閱。”

　主子施恩，自然要有所回應。

　雖然魯從阮從來不在意真正的。

　“……奴婢謝過爺。”因為坐在馬車上的緣故，荔知只行了一個半禮。

　“你不必如此拘謹，來了扶風院這麼久，你還不知我是什麼人嗎？”魯從阮說，“沒其他人的時候，你可以我阿阮。”

　荔知連忙低下頭去，畢恭畢敬道：“主仆有別，奴婢不敢。”

　“知知。”魯從阮忽然說，“這是你的小名嗎？”

　荔知沒有回答，他繼續說道：

　“我對你的心意，你還不明白嗎？”

　馬車里只有魯從阮的聲音，荔知低著頭，祈禱馬車趕到都護府。

　“我知道你原是宦之，心高氣傲。我不會說要納你為妾的話。”魯從阮聲音誠懇，“我會說服父母，八抬大轎娶你回府。知知，你可愿意嫁我為妻？”

　“爺……”荔知終于開口，“爺是都護之子，奴婢只是罪臣之，爺若娶奴婢為妻，只會拖累爺的名聲。”

　“不過是做不了，對我來說并不是大事。”魯從阮不以為意道，“你我結為神仙眷，游山玩水，豈不是比那科舉做自由快活得多？”

　荔知只好換了個思路繼續勸阻：

　“即便爺是這樣想的，老爺和夫人卻未必如此想。爺是家中獨子，理應承擔振興家族的責任。”

　“我會說服他們的，你不必心這一點。”魯從阮信心十足。

　荔知知道，他的信心來源于他是家中獨子。

　魯涵總不至于為了棒打鴛鴦弄死這個唯一的兒子，更不必說溺的夫人，只要他決心夠堅強，沒有什麼能被雙親阻擋。

　荔知能夠看出魯從阮真格了，如果再不想些什麼辦法，他當真會為求娶而鬧到父母那里。

　不愿出不必要的風頭，更不愿為魯從阮出不必要的風頭。

　就在荔知冥思苦想怎麼擺魯從阮這個節外生出來的“枝”時，一回府就得知一個驚天大消息——

　謝蘭胥疾痊愈，已于今日離開都護府，前往蓬溪草甸服役去了。

　不敢相信這一點，命嘉穗前去竹園打聽，嘉穗回來后，面難看，告訴竹園已經人去樓空。

　“怎會如此？”荔知皺著眉頭。

　“我也很吃驚，怎麼走得這樣急……”嘉穗一臉憂慮，“我聽人說，是都護府一個余敬容的長吏，幾次三番諫言，說是什麼……廢太子之子被皇上派來鳴月塔戴罪服役，老爺應該以作則，尋常對待。否則會惹惱京都中人，認為老爺結殿下別有用心。”

　“這余敬容是什麼人？”

　“沒見過，”嘉穗搖了搖頭，“不過聽說是個清，為人正直，只是有些死板。”

　余敬容早不諫言，晚不諫言，偏偏在這個時機出現……

　荔知直覺將其聯想到魯從阮上，這幾日，他明顯松懈了下來，像是解決了什麼心頭大患，原來是因為找到了得力的沖鋒戰將。

　讓嘉穗不用擔心，轉去了扶風院求見魯從阮。

　一路上，沒遇見什麼人，很快就到了魯從阮所在的扶風院。院的丫鬟見到，都帶著畏懼和恭敬低下頭。

　魯從阮在書房里笑容滿面，他的小廝站在一旁，兩人都像是得了什麼好消息，從里到外著喜悅。

　荔知抱著今日所穿的上好絹，魯從阮看見上的奴仆布，臉上的笑意淡了，揮手讓小廝退下。

　“怎麼，現在就來借書了？”魯從阮皮笑不笑，眼中若有威脅。

　荔知看得出來，他分明知道為何而來，只是不想聽開口說話，才故意說起書的事。

　可注定不會他如意。

　荔知屈膝下跪，沉默行了一禮。

　起后，摘下頭上的寶石簪子，解下耳垂上的珍珠耳珰，去除一切不屬于的痕跡。

　魯從阮的臉倏地沉了下來。

　“……你這是做什麼？”

　“承蒙爺厚，然奴婢命薄福微，不敢拖累爺。奴婢愿在馬場為爺養馬牽馬，為爺的拜將封侯日日祈禱。”

　荔知高舉抬著絹的雙手，價值高昂的首飾在華的絹上閃爍發。

　的神堅決，直視著魯從阮暴怒的雙眼，緩緩道：

　“……奴婢心意已決，求爺應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