縱觀孫良宜這個人,他為這一生,所非議頗多。
他是元熙帝的老師,元熙帝登基之后,對他尊崇有加,后至太傅。
其在朝期間,他提出了一系列的施政舉措,得到了元熙帝的支持,包括:清丈土地,限制富紳兼并土地;設立商埠,加強與海外的流與商貿;加強邊防駐軍,裁撤部分軍;按收益梯度取稅,減輕農民賦稅,增加商紳賦稅;興修水利,開墾荒地;改革科舉制度,唯才用人;等等。
因元熙帝對其信任和重有加,他提出的舉措均得到了很好的實施,在元熙帝當政的后期,大燕國力較之前進一步繁盛,國庫充盈、經濟發展、百姓負累減輕、人民安居樂業。
但其提出并積極實施的舉措得罪了一部分紳、商人等,因此其為時,到不攻訐,許多子虛烏有的事加諸在他上,被人編段子、寫書籍進行傳播,他便了一個上取寵、好大喜功、貪贓枉法、打擊異己的佞小人。
傳聞里,他□□過無數的,家中的宅院有放滿了金銀珠寶,還喜歡給自己的政敵扎小人、下降頭,總之不是什麼好人。
但實際上,他一生未曾娶妻,亦無后嗣。其在六十五歲那年向元熙帝提出致仕時,這位被人構陷為“貪”、“臣”的正一品太傅,除了皇帝所賜的宅院和家中部分賜之,竟無什麼值錢的東西,邊的下人也只有一個照顧他飲食起居的老嫗及兩個小廝。
致仕之后,元熙帝與他最后一次君臣、師生相見時,元熙帝并未向賞賜其他人那樣賜給這位老師金銀珠寶或良田,他賞了他一座位于江南的宅院,并給了他一箱昭順宸妃舊時在宮中所用舊。
元熙帝對孫良宜道:“老師是寡之人,比起賞賜老師黃金萬兩或良田千畝,朕想這些或許更符合老師的心意。朕登基之后,已讓人將母妃在江南老家的祖宅購回,我想老師應當喜歡那里作為自己的養老之。”
已經老態的孫良宜含淚叩謝皇恩,辭別了這個他教導了一生、也輔佐了一生的帝王,然后帶著一份房契和一箱昭順宸妃的舊,帶著那個孤苦的一直照顧他的老嫗回了江南。
他在回江南的路上,撿得一個被父母丟棄的五歲,將其認為孫,取名“念櫻”,然后帶在了邊。
他在江南莊家的舊宅里,過完了他剩余的一生,邊僅有老嫗和這個收養的孫陪伴。
在其七十三歲那年的隆冬,他在后院的廊下,拿著書靠在躺椅上,看著后院的那片梅花林,突然想起了幾十年前,年的自己爬上院墻,與墻的姑娘說話,那時的梅花也如現在這般開得那樣艷,那是孫良宜一生之中,最好的時。
他懷念著那些記憶,緩緩的閉上了眼睛,不知不覺的睡著了。
他的孫念櫻怕他冷,將炭盆移得近了一些,拿走了他手上的書,替他抹去眼角的淚,并為他蓋上了厚毯子,然后就坐在他邊陪他。
而這一覺,孫良宜再一次醒來時,是在一個陌生而又有些悉的房間。
他迷迷糊糊的睜開眼睛,看到的是十四五歲的青櫻雙手捧著臉坐在他的床前,的臉上帶著不諳世事的俏,那是一張年輕的、漂亮的、沒有經過史詩滄桑的臉。見他醒來,極高興的笑了起來:“你醒了?”
孫良宜以為自己還在做夢,又怕這個夢醒了,一直看著,甚至不敢說話。
青櫻轉從床邊的小桌子上給他端來一碗黑乎乎的湯藥:“你醒了就趕將藥喝了,你這次可病了好久。”
孫良宜看著,連眼睛都不敢眨一下,生怕眨一下眼睛,這個夢就醒了。
青櫻看著他的樣子,手放在他的眼睛前揮了揮,忍不住道:“你病傻了,為何一直看著我。”
說著手在他額頭上試了試,又試了試自己的額頭,自言自語的道:“退燒了呀。”
孫良宜直至將手放到他的額頭,著手掌的溫度,他才相信這一切有可能是真的,而不是夢。
青櫻還活著,真實的活著。
孫良宜一下子從床上坐起來,手握著青槿的手,手上端著的湯藥全部灑在了地上,碗也被他撞翻了,碎在了地上,但他卻不顧得,小心翼翼的又痛苦的喚著:“青櫻……”
“你干嘛,一驚一乍的。”
孫良宜眼睛潤,焦急又驚恐的道:“青櫻,你不能進宮去,不要進宮去……”
你進宮去會死的。
孫良宜沒有說下去,哪怕只是想到那個字,他心里仍會痛。眼前的青櫻十四五歲,很快就會隨著孟家大小姐宮去,會在那座皇宮里丟掉命。他想告訴,不要去,千萬不要去。
青櫻越發奇怪的看著他:“什麼進宮,我連上京都沒有去過,進宮做什麼。”
說著看著灑在地上的藥和碎了的藥碗,又有些生氣道:“你看你,藥全灑了,又得重新給你煎藥。”
說著出自己被他握著的手,把碎瓷片撿起來放到了旁邊的桌子上。
但孫良宜卻只記得說從沒有去過上京的話,看著一直忙碌的,小心的試探道:“這里是哪里?”
“這里是書院里你的房間啊。”
孫良宜左右打量了房間一眼,然后在記憶中緩緩的對上。是了,這是他在江南讀書的書院里房間。雖然房間里的陳設與記憶中的已經有了很大不同,但還是那個房間。
孫良宜又問:“這里是江南?”
他不經意時,又見了床邊桌子上放著的一面黃銅鏡,鏡子里面出了一張年輕的年的臉。孫良宜漸漸的疑了起來,他手著自己的臉,然后用力的掐了一把,他痛得輕呼出聲,這才相信一切都是真實的。
青櫻看著他,目比他還疑,小聲的嘀咕著:“不知道是不是鬼上了,該找個巫神來給他驅驅邪。”
嘀咕完就出去了,過了一會,又重新進來,手上端著一碗新的熱乎乎的藥。
把藥放到他的手上,對著目不轉睛看著的孫良宜道:“你自己喝藥,我要回去了,我今天是跑出來的。”
說完拍了拍上的裳,轉就出去了,走出門口又想到了什麼,將半個子重新探回來,對他道:“記得喝藥,下次我來,你病再不好,我不理你了。”
然后又對他做了哥警告的姿勢,便真的走了。
孫良宜看著手里端著的藥,好半天仍是渾渾噩噩的,有些鬧不清楚現在的狀況,直到藥已經冷了,他才緩緩的將藥喝下去。
等喝完了藥,他重新躺回床上,混沌的腦子里開始慢慢整理正在發生的事。
他明明記得莊家是在青櫻九歲那年出事的,青櫻十四五歲的時候已經在宋國公府,當孟燕德的丫鬟,并且很快就會隨著宮去……
可是現在,青櫻說連上京都沒去過,還在江南,而他也還在江南……
他,是重生了一世嗎?
那莊家其他人呢?也都還好嗎?
他像是想要去驗證一些事,急忙從床上起來,披了裳焦急的往外面跑。
他按照記憶,一路跑,一直跑到了莊家宅子的門前。
他看著宅子的大門上懸掛著的“莊府”的牌匾,門口有門房在看門,門前人來人往,宅子里面有丫鬟在灑掃,門口的門房仿佛還認得他,笑著和他說話道:“喲,是孫公子,又來找我們家大小姐?我家老爺說了,你和我家大小姐兩個男未婚未嫁,老是混在一起像什麼話,讓我們以后不許放你進去。”
前腳剛走進府里的青櫻看到了門口的孫良宜,疑的又從里面出去,問他道:“你怎麼跑來了,你病還沒好呢。”
原來莊家真的還好好的。
孫良宜手握住青櫻的手腕,看著,臉上落下淚來。
青櫻看著他握在手腕上細長白皙的手,手指骨節分明,但握著卻極,仿佛怕一放開就會消失了一樣。
耳紅了起來,小聲道:“男授不親的,現在大街上呢,這麼多人看著……”
話音未落,孫良宜卻一把將抱在了懷里,他抱得有些用力,讓青櫻一下子都沒有反應過來,愣住了。
跟著又聽到他帶著些哽咽的聲音,聲音帶著激和慶幸:“太好了,真的太好了,青櫻,一切都沒有發生,你們都好好的。”
莊家沒有因為牽涉進宮廷之爭而出事,莊家一家都平安,還好好的,沒有遭那麼多的苦,也沒有進宋國公府,所以以后也一定不會進宮去的。
一切都那麼好,一如他前世常常幻想的那樣。
青櫻雖然不知道他究竟是怎麼了,但看著他這樣,還是忍不住手拍了拍他的背,安著他:“你究竟怎麼了,我在啊,我一直都好好的。”
孫良宜本還有許多話想說,也有很多話想問,但他此時卻一點都不想再開口。只要還好好的,一切都顯得沒那麼重要了。
青槿從門上出半個腦袋來,這時的不過十歲,與青櫻相似的臉龐上帶著稚氣,但眼睛卻是明亮而活潑的,眼珠子溜溜的轉,仿佛隨時都會在肚子里生出一個壞主意。
看著抱在一起的他們,眉眼彎彎的,笑瞇瞇的道:“你們也不知道躲著點,等會爹回來,門房肯定要告訴爹爹。姐姐今天一整天都不在家里,我就猜你跟孫哥哥約會去了。”
孫良宜和青櫻這時候終于分開,青櫻臉上有些不好意思,瞪了青槿一眼:“小丫頭多什麼,你今天跑哪里去了,讓你好好在家練字,你是不是也跑去外面跟人打馬球去了。”
又轉對孫良宜道:“我真的該進去了,你也趕回去,等我有空,我再去找你。”
孫良宜臉上仍帶著深沉的眷,但卻依舊微笑著對點了點頭,于是青櫻在他不舍的目下,一步三回頭的進了大門,牽著妹妹一起進了府里。
青槿被姐姐拉著臨進去之前,還揶揄的看了孫良宜一眼,對他揮了揮手:“孫哥哥,再見。”
孫良宜重新回去書院之后,開始按時的喝藥,努力的養病。他重生的事,他雖然仍有些地方想不通,但他認為這是上天對他的眷顧。
他并不是什麼嚴重的病,只不過是寒發熱,他也算健壯,吃了幾服藥,發了汗之后,便好了。
痊愈的那一日,他將自己好好的收拾了一番,刮了胡子,穿了整潔的裳,臉上帶著笑意從書院出來。路過街上時,看到路上有青櫻吃的鹵肚肺,于是買了一份直往莊家去。
他沒有從前門進,而是走到東側的院墻外面,爬到樹上掛了一條紅帶,然后門路的再爬上院墻。
過了一會,青櫻果然跑出來了,笑著問他道:“你病好了?”
孫良宜笑著對點了點頭,“嗯”了一聲,然后將手上包著鹵肚肺的紙包扔給:“給你買的。”
青櫻將紙包接過后打開,看著里面讓人垂涎的鹵肚肺,直接用手拿著吃了一口,了一下手指,然后對坐在墻上看著笑的孫良宜道:“你下來吧,你在墻上,等一下會被護院看到的。”
孫良宜點了點頭,從墻上跳下來拍了拍手,然后兩個人便一起坐到院子的亭子里說話。
青槿是跟著青櫻一路尋過來的,趴在一棵樹上,看到他們,笑嘻嘻的問他們道:“要不要我幫你們把風?”
請移步瞪了一眼,訓道:“回去寫你的字去,我晚上要檢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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