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旁滿臉戾的十四正要站起來，一抬眼看見我，形頓了頓，又瞇起了眼，看了看倒在他腳下的小太監，又看了看我，一時間仿佛不相信自己看到的。

我不自在地對他點頭示意了下，就轉開了頭。

一轉頭我才發現，一個年紀較輕的阿哥也坐在屋裡，手裡的筷子正到半空中，就那麼愣愣地看著我。

有些眼，我卻不記得他是誰了，忍不住仔細地看了幾眼。

他見我看他，突然咧一笑，一口白牙明晃晃的。

“小……”胤祥低低地喃語了一聲，我這才收回了打量的目。

沒等我再說話，一和的力量傳來，轉眼間我已安穩地站在了胤祥的旁。

看看他微皺著眉頭正要開口，我忙做了個稍等的手勢，胤祥濃眉一斂，臉有些古怪，卻還是閉上了。

我自轉走到那個仍然趴伏在地上的小太監邊，彎腰說了句：“現在可以給我了吧？”小太監一臉的驚嚇過度，角兒不自覺地搐著。

我忍不住在心裡歎了口氣，今兒這事兒不論最後結果如何，這小太監的下場都可想而知。

方才的一團火氣頓時低了不，正想著這個小太監先站起來，我微微了手，“你先起……”我話未說完，小太監原本用來半支撐著的左手，神經質似的就往回了。

看著那得死的拳頭，我不有些又好氣又好笑，真不知該說他是愚忠呢，還是天生一筋。

我正要再張口說，“啊……”那小太監突然痛了出來，臉頓時慘白如紙。

我忍不住往後退了一步，一只烏黑的皂靴正牢牢地踩在那小太監的左臂上，他的左手因為疼痛而五指大張，一只巧的珊瑚耳環現了出來。

我愣愣地看著一只修長的手拈起了那個耳環兒。

燈影兒下，那耳環紅得分外鮮明，就那麼輕巧自在地在十四阿哥的指間微微搖晃著，只是十四阿哥略偏了頭，一時間看不清他臉上的神。

“哎，這個小太監好像是十哥府上的吧？”一旁一直無聲無息坐著的那個年輕阿哥突然大大咧咧地了一句。

背後傳來了一聲極低的，我下意識地回過頭去，胤祥的眸越來越深，太突突地跳著，他顯然明白了些什麼。

那個阿哥一說話，十四阿哥仿佛被驚醒了一樣，慢慢地轉過頭，看了我一眼，就手把耳環遞到我跟前來。

我心裡了，那眼神很古怪，就好像玩俄羅斯盤賭一樣，當對方飲彈亡，自己開槍慶祝時，卻發現裡面原來還剩下一顆子彈……我正遲疑著要不要手，一只大手已了過去，不知什麼時候站起來的胤祥笑說：“謝啦，老十四。”

十四阿哥的手下意識地躲了躲，看了一眼已是滿面春風，仿佛沒有半點兒芥的胤祥。

他突然懶懶地一笑，就任憑胤祥拿走了耳環兒，又踢了一下在地上咬牙忍痛的小太監一腳，抬了抬下，那小太監忙半爬著退到了屏風外頭。

胤祥一回兒，低頭看了看我，把耳環遞了過來，低聲笑說了句：“這怎麼就掉了？”我手接了過來，握，又清了清嗓子，“是我方才等車回家的時候，不小心掉的，回來找，遠看著被個男的撿走了。”

我頓了頓，又笑說，“這不是你送我的嗎，所以就趕追來了，他的腳兒快，我趕慢趕到了這兒，就聽著這小太監說什麼耳環的，就忙跟了他進來，誰曉得那麼巧，他是來伺候你們的，後面的事兒你就都知道了。”

“哦，還真是巧呢……”胤祥長長地應了聲，眼底閃過一抹銳氣。

屋裡有些安靜，十四阿哥垂下了眼，那個年輕阿哥卻是一臉玩味地應了一句：“可不是巧，哼哼。”

我心裡略輕松了些，真話假話他們自會分辨，只要能明白八爺他們的“意思”就行，我就算沒有白跑這一趟。

胤祥突然咧一笑，“你找個人來尋就是了，還自己地跑來。”

“呵呵，”我也打了個哈哈，“一著急，就沒想那麼多。”

“這不是十三哥你送的嗎，嫂子自然急得昏了頭，這可是意呀，哈哈。”

一旁的年輕阿哥戲謔地說了一句。

按說我應該臉紅一下以做，可今兒到的事太多，已沒有多餘的力氣去用來害臊了，我只能幹笑了下。

“老十七，你在那兒胡扯。”

倒是胤祥笑罵了一句。

一旁一直安靜坐著聽我說話的十四阿哥卻冷冷地咧了咧角兒。

十七阿哥胤禮，我恍然大悟，怪不得看著眼，以前也見過幾次，只不過那時候他年紀輕，現在他的樣子變了不。

雖然很聽胤祥提起，但我卻從書中知道，在四爺登基前的那幾年，他都在古北口練兵，甚至最後控制了臺大營，是四爺順利繼承大統的一大助力，現在他應該算是鐵桿兒的“四爺黨”了吧。

想到這兒，才明白，怪不得他剛才點了一句這小太監的來路。

在方才我那番虛實加的描述之下，眼前這三位人自然都已明白，這個耳環原本要用來做什麼用的了。

若說今日之事，只是讓胤祥他們越發多了層防備，卻會讓十四阿哥心中添了一刺吧。

看著談笑風生的胤祥和十七，還有依然鎮定自若地喝著酒的十四，我心裡只能苦笑，他們這份深沉功夫我這輩子是練不來了。

“老十七在咱們親的時候，還在外頭練兵呢。”

胤祥回頭對我笑說一句。

十七阿哥已是站起來，笑著給我打了個千兒，又說：“那時候也沒來得及送份賀禮，嫂子不怪罪吧？”我忙虛了手，神差鬼使地說了一句：“您別客氣，以後送也行。”

“噗——”在一旁坐著喝悶酒的十四阿哥一口就噴了出來。

胤祥卻放聲大笑，眼睛都快笑沒了。

十七阿哥憋笑憋得角兒有些扭曲，卻故作正經地給我躬行了個大禮，“小弟明白了，謹遵嫂子令。”

我滿臉通紅，第一次嘗到了手足無措的尷尬滋味，正想著不顧一切地轉沖出去。

“十三弟怎麼這麼高興，說來也讓我們樂樂，嗯？”八爺的溫和笑語聲從屏風外飄了進來……胤祥的笑聲頓了一下，彎著腰做戲的十七阿哥也緩緩地直起來，與胤祥快速地對視了一下，又都齊齊地看了我一眼，倒是十四阿哥恍若未聞似的給自己又斟了一杯酒。

“呵呵，是八哥來了。”

轉眼胤祥已扯開了笑臉，給我做了個眼，就轉往屏風外迎去。

十七阿哥也跟在了後面，我則不自地往裡面退了幾步，靠著屏風的另一側昏暗角落裡，放著一個半人多高的裳搭子，上面搭著胤祥他們的大氅。

我一閃靠了進去，又貓著腰了，抬頭想看看是否能藏得，卻正對上十四阿哥似笑非笑的眼神，忍不住翻了個白眼，又低下了頭，心裡暗自琢磨著能不能趁著胤祥他們出去說話的時候，自己神不知鬼不覺地從這兒溜出去。

可要是十四阿哥揭破了怎麼辦，又或是八爺他們非要找麻煩又該怎麼辦？下意識地偏頭從裳隙中看出去，只看見十四阿哥正垂了眼，著手中的杯子緩緩轉著，臉上的神卻如地上的青石一般，平而堅。

如意算盤還沒撥了幾個子兒，一陣笑聲傳來，人影兒一閃，八爺已瀟瀟灑灑地邁步走了進來，後卻只有九爺相隨，倒沒看見十爺。

我苦笑著咧了咧，是福不是禍，是禍躲不過，就算這兒的視線再昏暗，要是仔細去看，有人沒人還是分得清的，我的頭越發低了。

八爺他們一進來，卻只是看著胤祥他們，眼本不往我這兒看，“快起來。”

八爺一把扶住要給他行禮的胤祥和十七，又笑說，“咱們兄弟私底下哪還有這麼些個規矩，大面兒上不錯也就是了。”

胤祥咧一笑，“八哥隨和才這麼說，這規矩可不能。”

八爺呵呵一笑，又轉向一旁的十七阿哥笑說：“十七弟，你回來幾天了？今兒才見到你，要不是我們來找十三弟，還看不見你呢！”聽到八爺話中有話，十七阿哥卻笑嘻嘻地又打了個千兒，“先給八哥九哥賠個不是，我這一回來就去跟皇上回話，然後就被皇阿瑪指到兵部去和他們打擂臺，家都沒回，要不是今兒是皇上大壽，這還不算完呢，不信您問十四哥，還是他今兒去了兵部，我們上一起來的呢。”

“喲，這有些日子沒見，老十七的皮子倒是越發利索了啊！”九爺在八爺後笑說了一句，“哈哈……”屋裡幾個人也都心思各異地跟著笑了起來。

“老十四，怎麼一個人喝酒，也不說話？”八爺轉臉笑問了一句，臉一如平常，倒是九爺的眉頭了。

十四阿哥站起來，手裡還握著酒杯，有些搖晃地沖八爺彎了彎兒，就大咧咧地一笑，“看著八哥你們親親熱熱地聊天，我心裡高興，聽著就好，還有什麼可說的？咱們兄弟也好久沒在一起說說閑話兒了，是吧，九哥？”說完一仰頭把杯中的酒一飲而盡。

聽著十四仿佛有意無意加了重音的“咱們兄弟”幾個字，九爺臉一時間有些，不過他一向沉，倒也不太顯。

聽十四這麼一說，他扯了扯角兒，反倒一臉的笑意，“老十四說得是，一年到頭的忙，連說個親熱話兒的工夫都沒有。”

“可不是，皇命在，不由己啊！好在大家兄弟，親熱又不只在話頭兒上，心裡有才是真，兄弟一心，其利斷金嘛！”八爺微笑著說了一句，神依然溫和，眼神卻只對著胤祥他們，看也不看十四阿哥一眼。

我心裡忍不住冷笑，八爺不辭辛苦地跑了過來，就是為了跟十四阿哥說這一句話吧？雖然十四阿哥在別人眼裡看來是個鐵桿兒的“八爺黨”，可他與九爺十爺的最大差別就在於，他有做皇帝的野心，這點八爺自然心裡有數，因此不管出於什麼目的，八爺是一定會來安他的。

唯一出乎他們意料的就是，這本該在事後才用得上的安，卻因為我的出現而提前了……“八哥說的是。”

胤祥和十七都笑著應了，十四阿哥也是一笑，點點頭，又好像方才什麼都沒發生過，什麼也沒說過的樣子，只是笑著招呼著八爺他們坐下，又命人取了杯子來，他親自斟酒。

我在牆邊，心裡倒是有些安定了下來，八爺他們自打一進來，眼都不曾掃過我這邊一下，自然不是沖著我來的。

更何況，若是把我揪出來，只會把事弄得更尷尬而已，已然搬石頭砸了自己的腳，再四找石頭問是誰的這種笨事，八爺他們自然不會幹，胤祥他們自然也明白。

可不管他們心裡怎麼想，我貓著腰半蹲了這會兒工夫，腰部已覺得酸得有些發，肚子也不自覺地抖著。

忍不住苦笑出來，要是再這麼下去，就算八爺他們不想揭穿我，我自己就得把自己給“揭穿”了。

心裡正想著，隔板外面卻傳來一陣刻意放輕的腳步聲，從邊經過，向屏風的另一頭走去，腳步雖輕，卻還是能聽出，是太監們穿的薄底兒宮靴而非宮們的花盆底兒。

“奴才給各位爺請安。”

我仔細看了一眼，正是方才在樓外想攔著我的那個年輕太監，忍不住微微一笑，終於來了。

果然八爺問了一句，“吳安，什麼事兒啊？”那太監畢恭畢敬地回了一句，“回爺的話，薩蒙老王爺來了，十爺已經先去陪著了。”

這個王爺我從未聽說過，但是我知道八爺是負責這次壽筵的務總管，有王公貴戚過來，他是一定要去接待一番的，我輕扯了扯角兒。

“哦，知道了。”

八爺應了一聲，轉而又對九爺笑說，“老王爺終還是趕過來了，皇上這回一定很歡喜，老九，咱們趕去迎迎。”

說完站起來，笑說：“老十三，那你們自便吧，剛才還說沒工夫說說話兒，這剛坐下酒還沒喝，事兒又來了。”

胤祥呵呵一笑，“八哥貴人事多，哪兒像我們這些閑人，也只能坐在這兒喝喝酒了。”

屋裡眾人皆是一笑。

八爺又像突然想起什麼似的對十四說了一句，“老十四，你也過來吧，前兒你不是還說要和老王爺討教一下，當初他和圖海公、培良公共戰之事的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