聞聲, 正在數銀子的葭音也忍不住抬頭。
鏡無師兄似乎有些無語。
他咬了咬牙,恨鐵不鋼地看著面前這位自己曾經的師弟。先前在梵安寺里, 師父最喜歡他, 同門最敬重他,同樣的,他也是鏡無最寵的師弟。
他們梵安寺的人, 傳道授法,救人濟世。
可從來沒教過人算命還收錢啊。
況且, 他原先是和尚,又不是玄玄乎乎的臭道士。出家人本就不給人算命,算的也不是命,是善惡因果。
既然出家為僧后,那便是無無求, 拋下功名利祿,甚至生死不懼。守著這樣一顆無無求的心, 便不會再去苛求什麼命數, 因此, 和尚通常都是不算命的。
但若有佛子“慧極”, 有心之下, 亦是能看到一個人一生的前后因果。
每當鏡容算出一個善果時,不會多講什麼,可當他算出“惡果”后, 便會溫和地同那宮人說, 境由心生,命由己造。
沒有什麼是絕對一不變的。
種什麼樣的因, 獲什麼樣的果。他并沒有跟周圍宮人說天命難違, 反而認真地開導他們, 人的命運,完全是可以自己掌握的。
行善積德,自然也會有因果。
當他說這些時,葭音就坐在一邊看著他的側臉發呆,心中暗想,鏡容當真是極溫的一個人。
相比之下,這位從宮外風塵仆仆趕來的鏡無法師,就沒有那麼溫好脾氣了。
鏡容知道他會惱火,卻也極為淡定地坐在原地。春風拂起一片葉,從枝頭悄然墜落,飄至他正石桌面鋪開的袖上。
手指輕輕拂去樹葉,他緩聲朝后面排著隊的宮人道:“下一個。”
穿宮裝的小丫頭捧著銀錢,恭恭敬敬地放至葭音手心里。見狀,鏡無再和葭音揶揄,一轉頭,卻見滿面春、歡天喜地地將銀錢收囊中。
鏡無一陣沉默,片刻,冷冷一拂袖。
“二師兄,其實我覺三師兄和葭音施主這樣好的。”
鏡采與鏡無一同站在院子角落邊,抬起眼睛凝院中之人。
“自從三師兄從辟谷殿出來后,好像就變了個人,不笑、冷冰冰的,就跟一快一塊涼了的玉似的。師兄,我們都知道,您雖然上什麼也不說,但終歸能看出來三師兄的變化的,您也心疼他。如今三師兄這般,就跟又活過來了似的,整個人也有神氣兒了。”
鏡采舍不得將目從他們二人上移開。
“三師兄和葭音施主這樣,可真好呀……”
“好什麼!”
鏡無低喝一聲,朝后眾師弟道,“你們幾個,都不許學他,聽到沒有!”
他的聲音很嚴肅正經,可鏡采還是有些忍不住憋笑,差點兒笑出聲。
被二師兄狠狠瞪了一眼,幾個小和尚連忙點頭如搗蒜:
“是是是。”
鏡無的表這才緩和了些。
鏡采知曉,他這個二師兄呀,就是刀子豆腐心,其實心里頭也盼著鏡容師兄與葭音施主好。三師兄還俗離開梵安寺的當晚,他看見二師兄在師父靈位面前跪了一晚上,燈影昏暗,將佛子的形拉得老長。
夜風陣陣,鏡采約聽到,二師兄的落寞之聲:
“師父,我沒有聽您的話,我沒有守好他,您罰我吧……”
鏡采從師父靈堂前路過,對方的話語就這般與晚風一道,傳了他的耳朵。
小和尚的步子一頓。
他轉過頭,過眼前那條門兒,朝靈堂里面去。聽著師兄的話,鏡采的眼眶竟不由自主地一,他在原地怔怔站了許久,終是抹了一把淚,無聲離去了。
夕西下。
鏡容也終于將那群人全“坑蒙拐騙”完。
葭音專門準備了一個小包囊,將今日的戰果全部倒在包囊里,還未來得及數,鏡無帶著眾師弟又回到他們面前。
驚了一驚,“鏡無法師,您還沒走呢……”
眨著眼睛,護著包囊。
鏡無徑直向前的男子。
“二師兄……”
“別,你可別我二師兄,”鏡無還有些生氣,“該貧僧喚您一聲大殿下才是。”
鏡容知道對方是在說氣話,輕聲笑了笑,轉而問道:
“師兄,您怎麼宮了?”
說這話時,恰恰一縷風穿過廊檐,吹得頭頂的濃云翻了翻,沒一陣兒竟黯淡下來。
“要下雨了。”
“你放心,我們今日不出宮,”鏡無看了他一眼,語氣仍有些冷冰冰的,“我們這段時間要宿在萬青殿,皇帝子不大好了,皇后娘娘讓我們來做法事。”
他明面上說的是,皇帝子不大好。
實則大家都清楚,依著如今這形,皇帝怕是沒幾日了。
前幾天,他在清醒時,命張德勝取來紙筆,傳了閣的人,擬了一份詔。
立小皇子魏易明為儲君。
鏡無輕咳了聲,問道:“那你呢,你就真的打算一直住在這里了?”
宮里頭繁華又喧鬧,鏡容不喜歡。
葭音也不太喜歡皇宮。
于而言,如今鏡容雖然有了無上的權力,但皇宮仍是一個能給帶來諸多迫的地方。想好了,等鏡容這邊的事忙完,便和他一起出宮去。
姓埋名,做一雙神仙眷。
聽了二師兄的話,鏡容搖搖頭。
天愈發黯淡,烏云與晚霞相映著,雙雙了半邊天。見狀,鏡無忍不住又問道:
“那你打算先如何……”
“我打算先把婚事定下來。”
鏡無:“啊?”
佛子愣了愣,后的小和尚們也聽清楚了鏡容的話,不好意思地低下頭去,不敢看他們。
葭音也沒想到,鏡容會如此誠實且直白……
只見男子面清平,從容不迫道:“你方才也說了,圣上就在這幾日了,所以我想在這之前,先去林家提親。”
說完,又轉過頭,詢問葭音的意見。
“阿音,好嗎?”
“好……”
當著這麼多人的面,紅了一張臉。
林子宴說過,如今是林家的人,鏡容要娶,自然是要去林家提親的。
而聽鏡容這麼一說,直愣愣的鏡無似乎才反應過來——圣上駕崩,鏡容為皇子,自然是要守國喪。守白事的三年間,不得再有其他紅事。
所以他們的婚事,要搶先一步,否則便又要耽擱上三年。
鏡無點頭道:“好,你放心。我這就去給你挑個良辰吉日。”
二人又隨意寒暄了幾句,眼見著雨要落下來,鏡無便跟著眾僧人回萬青殿了。
他們前腳剛走,后腳就是一襲朦朦朧朧的雨。
一場春雨一場暖。
春天到了,院子里的花兒,也都要開了。
鏡容撐開一把傘,護著回房。
知道怕冷,寢殿里的香爐幾乎是供應不斷,剛一走回房間,迎面而來的就是一陣暖醺醺的香風,葭音躲在男人懷里,覺他的袖被雨水打了些。
鏡容卻渾然不顧,把雨傘遞給下人,問:“今日賺了多?”
“我還沒有數呢。”
懷中護著裝著文錢的包囊,走到桌子邊,坐下。
見狀,鏡容笑笑,溫和道:“好,那你慢慢數,我去給你做些吃的。今日想吃什麼?”
“你別做,”從錢堆里抬起頭,“鏡容,你也歇息會兒吧,都給我忙活了一整天了,讓凝差人去做。再說了,你每次都給我做的是素菜,我今天想吃。”
若桌子上面有菜,二人便會分桌吃飯。
吃的,鏡容吃鏡容的,界限分明。
雖然鏡容并不會多說什麼,但還是有些過意不去,自己已經把他拉下神壇了,還要讓他親眼看著自己啃啃鴨脖子啃兔骨頭……
著實有些造作他。
葭音發現,自己與鏡容除了睡覺能睡到一塊兒去,其他的生活習慣都大相徑庭。
天還沒亮,他就早早起了床,明明都已經還俗了,卻還要早起打坐一陣兒、誦讀經文。
至于膳食方面,的口味偏重,喜辛辣,鏡容的口味卻極淡,有時候甚至一個窩窩頭一盤小青菜就能“應付”過去一頓飯。
平日里閑下來,他會練字、作畫、抄經書,時不時還會彈那把綠綺琴。
他甚至還會教彈琴。
葭音從未過這種玩意兒,先前在棠梨館,學的也是琵琶。
鏡容教教得很認真。
他坐在椅上,葭音便坐在他懷里,任由對方輕輕握著自己的手,撥弦音。
沒有太多耐心,學不會,鏡容也不兇,后面又被纏著,用他的琴聲給的戲曲作樂。
葭音捻著手指頭踮著腳唱戲,鏡容坐在一邊,垂著眼眸給伴曲兒。
暖風拂至男子白皙清俊的面容上,聽著琴聲,看著眼前的男人,忽然覺得有些暴殄天。
于是也不讓鏡容給自己和奏了。
后來,許是看唱戲太無聊,鏡容竟親手做了一把琵琶給。
收到琵琶時,葭音大吃一驚,驚訝于他出的手工能力。
約覺得,自己以后嫁給鏡容后,好像什麼都不用愁了。
他會自己賺錢,會給做飯洗服。
生病了,鏡容給扎針開藥。
想玩個什麼新鮮玩意兒了,鏡容會給做出來。
不開心了,鏡容立馬會放下手里的東西,跑過來哄,或者坐著讓親。
就連房頂了,他也會爬上去,親自修屋頂……
而葭音每每閑下來時,就只會咿咿呀呀地唱戲,和看那本阿寒給的小畫冊。
直到一日,的小畫冊被鏡容從枕頭底下翻了出來……
彼時葭音正哼著小曲兒從外面回來,剛一踏過門檻,就看見鏡容正好奇地拿著那本冊子,緩緩翻開一頁。
他的手指修長白皙,往日捻過佛珠,如今卻捻著那本不堪目的小畫冊。
下一刻,清楚地看見,鏡容明顯一怔,接著緩緩變了面……
作者有話說:
葭音:鏡容你聽我解釋,它是自己跑到我枕頭底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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