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開始知道這位假凰小姐被安排到自己手里的時候,李媽媽只覺得麻煩。

　深知，這位假小姐，就是府上主子們心里的一刺。老爺夫人為什麼不將人趕出去,而是繼續留在府上，據說是那位新來的真小姐的提議,說外頭，這麼點大的小姑娘若是被趕出去了，怕是很難活下來。

　為此，闔府都夸小姐善良大氣,凰就算短暫的淪落到窩窩里，那也是真凰。

　當然,李媽媽這樣在府里干了幾十年的老人，多都分得出來,這些夸贊有多是為著那位紫儀小姐的份。

　那日將小魚帶來的管事媽媽特別關照,說這位假小姐本是卑賤之人，卻用了七年不該有的福氣，怕承不住,最好吃點苦頭一才好。

　李媽媽便明白了府里的意思。

　以前沒機會見到這位小小姐，第一眼看到小魚,只覺這孩子生得異常招人喜歡，尤其一雙眼睛，清凌凌如日頭底下一汪春水。

　李媽媽一邊想難怪以前在府里那樣寵，一邊又覺得，這樣好看的姑娘，夫人們竟然舍得折磨。

　而后,就給了小魚一把掃把,一把斧頭。

　這就是安排給小魚的任務每日將下人房這邊幾院落清掃一遍,另外還要劈完一屋子的柴火。

　即便對一個年丫鬟來講，這也是幾乎很難完的任務，何況是個七歲的小丫頭？

　果然，頭幾日，小魚都是著肚子的——不干完活就不給吃飯。而這些柴火，舉著那柄比自己矮不了多的斧頭，至要劈到深夜。

　那位送小魚過來的管事媽媽，來看過幾次，似乎對此很滿意，慢慢的也就不來了。

　所以也不知道，這小小的姑娘對環境有著一種驚人的適應能力，等到一個月以后，就可以又快又好地在每日晚膳之前將自己的活計給干完了。

　而不知道出于什麼心理，李媽媽將這些看在眼里，卻并沒有報給上面的人聽。

　想，可能是因為那孩子乍然遭這麼大的苦難，被管事帶到自己面前的時候，竟然還沖自己笑了笑吧。

　板起臉“府里不許養這個，你趕扔了。”

　雖然府上金貴的爺小姐們，基本上一輩子都不可能來這后頭的雜院，可誰也說不準萬一。

　這種外頭來的小野貓，萬一驚到了人，傷到了主子們，罰的可就不止是貓了。

　小魚大概明白的顧慮，小聲說道“李媽媽，阿娘……夫人和爺小姐們，平日只會在正房活，正房的嬤嬤姐姐們也不會來這里，們不會知道的。”

　其實何止是正房的丫鬟嬤嬤們，府上有點份的二等三等丫鬟們，都不會來這全府最“低賤”的雜院里頭，怕弄臟了們麗的擺。

　——當然，小魚來這里的第一個月，是這雜院最“輝煌”的時候。

　所有人都想看看凰落水的樣子。

　只可惜小魚雖然日日灰頭土臉，可不哭也不鬧，安安靜靜地干活，們瞧了幾次，怪氣地刺兩句這七歲的小孩好像也聽不懂，便覺得沒趣，懶得再來了。

　見李媽媽不說話，小魚往前走了一步，下聲音“李媽媽，小灰好乖的，你看它都醒了，一點也不鬧。”

　了小貓乎乎的絨，保證“只要有人來，我就讓它藏在角落里，保證誰也發現不了，好不好？”

　李媽媽依舊沒有松口。

　小魚便抱著小貓，朝走過去，大著膽子拉住了的袖。

　李媽媽一怔，就見小姑娘仰起頭討好地沖自己笑“李媽媽，我會讓小灰不跑，不吵，吃的我自己分給它，一點也不給咱們這里添麻煩。你讓它留下來吧。”

　李媽媽神復雜“你不怕我？”

　自小生得比旁人高大，濃眉大眼，軀壯實，家里人不喜歡，到了年紀也沒人愿意給說親。李媽媽是個有氣的人，到了年紀家人容不下，就自己給自己賣了，因為有一把子力氣，留在了江家后院做雜役。

　這麼幾十年下來，從雜役丫頭為管后院雜活的媽媽，前兩年趁著江家老太太大壽給自己贖了，只是還在這里干活。

　李媽媽長得兇，脾氣也嚴厲，雜院這邊的丫頭小廝沒有不怕的，雜院又是個沒油水的地方，便是懷著向上爬心思的也不會來結，常人見著就繞到走。

　也就這位假小姐，第一次見面就敢沖笑，現在還敢來拉的角。

　小魚仰頭不解“我為什麼要怕你，李媽媽是個好人。”

　從錦玉食的院子到這偏僻的小院，小姑娘見識到了太多。

　以前被所有人捧著，倒是沒什麼覺，到了這里以后，對人心的善惡的知，反而變得越來越敏銳。

　這位李媽媽，面上看著兇，但以前還不能把活干完的時候，半夜總算能歇一會兒，總能在小廚房里找到一碗涼了的饅頭。

　雖然不夠味，卻能填飽肚子。

　小魚不傻，知道這是誰給自己留的。

　李媽媽最終還是松了口。

　小小的小魚，在院子里養了只同樣小小的貓。每天打掃院子，劈完柴，就在院子里和小灰一起玩。

　就這麼不起眼的長到了八歲。

　后來有幾日，后院需要的柴火比平時多了好幾倍。

　這天，小魚在劈柴，見到一個穿著富貴的嬤嬤同李媽媽說話。

　“再過兩日，就是咱們三小姐的生辰！夫人特意待了要大辦，邀請咱們鏡花城所有達貴人來赴宴。”

　那嬤嬤一邊說，一邊往小魚這邊瞅了一眼，還呸了一聲“也得鏡花城的夫人小姐們認認人，別不知，再把魚目當珍珠了。”

　小魚默不作聲地“咔”一下，劈開一截比自己手臂還的木頭，倒是把那嬤嬤嚇了一跳。

　那嬤嬤念叨了兩句“到底是卑賤出，天生就是干活的”之類的話，狠狠瞪了一眼，扭著腰走了。

　李媽媽站在原地，見那小小腦袋低著，遲疑了一會兒，到底還是走過來，沉聲說道“你得想開點。”

　小魚疑地仰頭看。

　那雙眼睛依舊是黑白分明，澄澈如春水。

　李媽媽放下了一點心，低聲說道“這既然是你的命，你就好好著。莫要肖想不該屬于你的東西，只會徒增煩惱。”

　小魚點點頭“我知道啊。”

　放下手里的斧頭，認真看著李媽媽“我知道啊，是們覺得我不懂，害怕我，又盼著我不甘心。”

　小魚覺得自己是個聰明的小孩，以前還是江家小姐的時候，見過很多同齡人。一點也不謙虛地覺得，自己比他們都聰明。

　來到這個小雜院，來來往往的那些人，看著們眼里閃著興的，說話也并不避諱一個孩子。們想看哭，想看鬧。

　以前是江家小姐的時候，所有人都覺得善良，可，品高潔。

　現在變了野山了，所有人一下子就認為天生就是壞種，應該是惡毒的，不講道理的，野蠻的。

　小魚覺得們不正常，以前是小魚，現在也是小魚，才不會變呢。

　錦玉食確實很舒服，但是現在，每天可以吃得飽飽的，和小灰一起躺在草垛上曬太。院子里有一棵不知道活了多年的老銀杏，秋天到了，金的葉子紛紛揚揚落了一地，比以前屋子里的昂貴地毯漂亮太多了！

　唯一的難過，就是曾經的爹娘和哥哥們。

　過去那個寵的小小姐不是個貞靜的子，整座府邸都被跑過無數遍。

　趁人不注意，費了很大的力氣，悄悄去正房去看他們。

　那個真正的江小姐在哭，全家人都在哄。以前最喜歡小魚的蘇嬤嬤說，小姐可能是被什麼東西給沖到了。

　那個最疼的娘親便冷了臉，厭惡道“我早說把那個孩子趕出去！搶了紫儀這麼多東西，還留在府里做什麼？”

　老爺和哥哥們也是一臉附和。

　小魚就安安靜靜地離開了。

　雖然不知道為什麼最后還沒有被趕出去，但小魚還是委屈又難過。

　已經在心里很生氣地做下了決定是他們先不要的，那也不要他們了！

　天天劈柴，也能拿到一點月錢，全都攢著，等到月錢多攢一點，自己年紀再大一點，嗯，到十歲吧，就可以走了。

　以前可聽正院的丫鬟們說過，外面可不太平，太小的孩子會被壞人拐走的。

　轉眼到了江小姐生辰的那天。

　小魚打掃完院子，一個瘦臉丫鬟住了。

　“小姐八歲生辰，夫人下令，府中全都賞半個月月例。”

　一個小小的荷包丟在小魚腳下，瘦臉丫鬟輕蔑道“這樣的好事，本不該你這個晦氣人得的，不過三小姐仁善，特意待了每一個都不許落下。你真該給三小姐磕個頭。”

　又來了。

　小魚莫名看了一眼，將荷包撿起來，數了數，說道“了二十文。”

　瘦臉丫鬟一僵“你胡說什麼？”

　小魚不理，細聲細氣道“既然是三小姐特意代的，錢變了肯定不高興。要是被夫人知道了，我不好過，其他人也要罰。”

　瘦臉丫鬟不過是個后院使的，平日里連夫人小姐面都見不著，這點油水別人看不上，又見小魚好欺負，才敢克扣。

　一聽說要告訴夫人，忙不迭就從袖子里抓住一把銅板，朝江魚扔過去，一邊罵“好歹是當過小姐的，眼皮子淺這樣，到底是個假的，穿上金裳也不了凰。”

　小魚不理，將銅板都撿起來，發現丫鬟心急之下還多扔了幾個。

　等到那瘦臉丫鬟離開，李媽媽才從后頭走了出來。

　嘆了口氣，對小魚道“你今天做得很對。知道我剛剛為什麼不出來嗎？”

　小魚點頭“媽媽如果幫我，我以后會更難過。”

　彎起眼睛笑“們不想見我過得舒服。”

　李媽媽暗暗嘆這孩子冰雪聰明，拉著到了小廚房。

　小魚這才發現，小廚房的桌子上，竟然放著一碗面。這面做得并不細，上頭臥了兩個蛋，顯然是匆匆忙忙弄出來的。

　對上小姑娘疑的目，李媽媽咳了一聲“你好歹是我手底下的小丫頭，今日是你生辰，一碗面總是該有的。”

　小魚沖著李媽媽出了個甜甜的笑“謝謝李媽媽。”

　可惜這碗面沒能吃得安生，剛吃到一半，外頭就來人了。

　珍珠看著小魚微微笑“小姐今日生辰，想起了小魚姑娘。特意念著你替盡孝七年的分。小魚姑娘，換服，跟我一起去見客吧。”

　小魚……

　雖然還只是個八歲的姑娘，但莫名懂了一種做“累了”的。

　此去不妙。

　讓珍珠等自己片刻，跑回廚房迅速將長壽面全吃完，才了，跟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