昭臺宮在上林苑的深。
從前遠觀上林苑, 只覺得花木扶疏、館臺別致。只有深到建章宮更南面,到遙遙見灞水、池沼星羅棋布、巨木遮天蔽日的所在, 才會覺察到“出日月, 天與地杳”的廣袤。
昆明池畔莽林中藏著圈,豢養百,咆哮之聲日夜不絕于耳, 斑斕虎豹偶現沼畔林間。
為防猛傷人,昭臺宮館閣修得很高,周遭布有刺網, 宿衛戟為門, 給人森然冷肅之。
事實上, 自昭臺宮修好以后幾乎沒有人住過。
朱晏亭搬來的時候,到都飄著這季飛的四都是的刺槐花、梬棗花,長階上白發蒼蒼的監正唰唰灑掃。
階壁上鏟除蒼苔、修補瓦當的幾個小宮人聽說是皇后,便連滾帶爬翻下來行禮。
四飛來小心翼翼的打量的目,似乎在好奇是哪一位皇后,皇后怎麼會到這里來。
沒有未央宮那樣森嚴的秩序,頗有些山中不知日月的意思。
因為齊凌讓搬來的理由是養病, 還保留著頭銜,府庫也未敢輕慢, 但因為搬來的太急沒有時間整肅宮眾、修葺宮殿, 府令田冠特特來向告罪。
然而玉藻臺已經停止運轉,加上皇太子連夜離宮,眾人都嗅到了帝后之間一關系崩裂的跡象。
更難免有好事者,將它和羽林軍風波、李弈獄的傳聞聯系起來。
故而對移居昭臺宮的皇后, 田冠雖然周到守禮, 也僅僅是周到守禮了。
對此, 朱晏亭也不以為意,只說:“孤抱病在,不宜大行工事,隨侍太眾也嫌繁瑣,卿不必拘禮。唯唯勤,侍奉君前,以我心。”
對旁的都沒有計較,只特別問了一句:“太醫令隨侍了嗎?”
田冠忙道:“陛下特意叮囑過了,就安置在朝館,殿下使人去傳,即刻就能到。”
府的人走了之后,昭臺宮恢復了安靜。蔽日濃隨日影橫斜幾乎要將館閣掩埋,朱晏亭沒有去休息,直直站在正殿中。
到天漸晚的時候,終于等來了鸞刀。
鸞刀衫還算干凈,頭發也齊整,面煞白,被數個衛士押解來。看見張了張,目中微有淚。
朱晏亭忙上去著胳膊看,確認沒有到刑訊,才長長出了一口氣。
衛士走后,鸞刀抬驚爍之目,著聲說:“才護送李將軍出朱雀門,那幾個中郎將都被帶出去斬了,先后才那麼一會兒……奴嚇壞了,奴嚇壞了,就怕……就怕殿下……”
朱晏亭將摟在懷中,察覺到的軀還在劇烈抖,中微哽:“莫怕,莫怕,我豈會有事。”
鸞刀方放出被咬在牙關里的一口氣,方張開,便痛哭出聲來。
詢問方知,皇帝沒有為難去傳令的鸞刀,收走了皇后金印。
皇后三印中的,只留下私印和長亭府庫的印,故而玉藻臺也已形同虛設。
昭臺宮年久失修,鸞刀直至夜中還睡不著覺,掌著床角雁足燈,見屋中暗影幢幢,一撲棱棱撞在窗扉上,嘎嘎怪不住,似嬰兒啼哭。
“是鸮。”朱晏亭翻了個,輕輕道。
“殿下還沒睡下?驚了?人把這妖撲殺了吧。”
“這里長久沒有住人,野見燈來撲,把燈滅了就好。”
鸞刀掩熄了燈,屋中黢黑一片,月傾灑進來。果真不過一會兒,那鸮就飛走了。四野皆靜,遠約有虎豹咆哮之聲,聽的人颼颼然。
鸞刀小聲說:“我常聽人說熊館、秦虎園、獅子圈里的都乖了,皇上嫌沒趣。現在上林苑里虎豹猛都散養的,要養野了子、能跑能咬的,狩獵才得趣。”
朱晏亭聽到這話,心里微微一。心想,我豈非也是他散養的虎?
出了一會兒神,直至鸞刀出聲,方回過神。
“殿下害怕嗎?”
朱晏亭盯著窗看了半天,道“我不怕虎豹來,我怕有人來。”
這時,鸞刀方忍不住問出了盤桓兩日的憂心,盡管連都早已知道結果。
“皇上會罰殿下嗎?”
眾人心里明鏡一般,以養病之名搬到昭臺宮本不是什麼懲罰,頂多只能算一個信號,相當于在理之前架上一個屏風。
朱晏亭道:“我敢做的時候就想到了。如果要罰,要麼賜死,對外宣稱病篤驟薨;要麼冷一兩載,等眾人都忘了有皇后,再行廢后。”
鸞刀駭然噤聲,在陣陣嘯梟哭中,只覺得滿屋寂涼,漸漸抑制不住抖如篩糠,卻聽朱晏亭的聲音冷冷傳來,似比傾欞間的月還要涼上幾分:“他一時半會兒不會下手,否則也不會還把你送來。只要他一時半會兒不下手,我就還有生機。”
一手覆在腹間,仰躺枕上,兩只眼睛怔怔往上看著。
“圖窮而匕見,逐賊當不瞬。敢到我頭上,令我……離散,母子分離……我哪怕只能多活七個月,也定要……定要讓他們,定要讓他們,死在我前面。”
……
皇后走后,玉藻臺隨之停轉,諸人不知請事給誰裁決,廷一度陷了混。
而圣意一直未明,掖令景軒雖然管著事,但是掖之上的幾個夫人心思都慢慢活絡起來,有意無意向掖辦一些高于權職的事,掖一時陷兩難之境。
掖令景軒因此通過曹舒向上遞過幾次奏表。
總是被曹舒以“嗨,急什麼,掖的事哪兒趕得上羽林軍的急呀”“別催了,廷尉寺的一團麻,正焦頭爛額,你去什麼霉頭”“遞上去了,忙得幾夜沒怎麼睡了,沒翻到你那奏表啊”等等諸多理由搪塞來去。
直至皇太子出了問題,景軒才知再不匯報他就該人頭落地了。
原來齊昱還未及兩歲,乍離生母臨東宮,即便東宮、府和掖一起無微不至的伺候,母監等晝夜不離,一飲一啄無不盡心,只恐冷了一點、熱了一點。
即便如此,他還是在皇后離開的第三天就出現了異樣,夜間時時驚悸,醒則嚎哭,進食愈,白日里也多眠。
雖沒有號出什麼病癥,卻人如坐針氈。
從前與皇后關系甚的吳夫人去東宮看了太子一次,青著臉悄悄提醒他:“這麼小的兒哪能離了娘,我聽姑姑說,從前臨淄王后的孩兒起初就是這般連夜驚悸,什麼也不吃……”不敢詛咒太子,只得說:“你也知道,臨淄前王后是哀傷過度薨的。”
一句話,就把景軒說白了臉。
“但太子玉貴重,一時涼了熱了,誰擔得起這個干系。我有一計獻給阿公。”吳若阿輕聲道:“掖庭之上,還有鄭夫人、殷夫人、李夫人……阿公若能諫言陛下將太子托付給哪位夫人照料,豈不是萬全。”
景軒只覺字字句句都說到了心坎上,面上不敢言表,唯唯而已。
他當夜回到收到在長安天鎮坊的家中,收到文昌侯孫氏仆役送來的一個黑匣,啟開一看,放著滿滿一匣子渾圓金珠子,粒粒徑寸,使人稱過,足有一百三十二斤。
景軒和文昌侯從無來往,突然收到大禮,滿心疑竇,細細追問下,方恍然大悟——
文昌侯的小兒今年才和臨淄王世子齊元襄完婚。
這匣金子,與其說是文昌侯送的,不如說是臨淄王館送的,更甚者,可以說是吳若阿送的。
此事干系重大,景軒本退回,又被府上客卿勸說:“公莫忘了文昌侯還有個婿,是當下正得圣寵的恒王殿下。這匣金子退回去,恐怕要同時得罪恒王、臨淄王、文昌侯……”
景軒嚇出了一后背的冷汗,不得已收下金珠,一夜輾轉難免。
次日,他上稟了太子有恙,不過頃刻就得到了宣見。
巧的是,府令田冠也在。
看到田冠之時,景軒心里微微咯噔了一下。
“你說太子病了?幾時病的?”齊凌見他一至,劈頭蓋便問:“東宮和掖庭怎麼辦的事,何不召太醫令診脈?田卿那里一概不知?”
言語之速之疾從所未見,顯是龍震怒,駭得景軒攬袍便跪。
“陛下,太醫令日日都來,太子脈象上無礙,可、可……”
“可什麼?你再吞吐一句,就不要再說話了。”
景軒嚇得渾冒汗,慌不擇言:“可太醫令不知道,母黃門都知道,殿下自離椒房殿,夜夜驚悸哭嚎,夜半至天明不能止,白日多眠食。奴婢唯恐如此下去殿下日漸損耗,積憂疾……奴婢杞人憂天,此等微末之節,不敢不報陛下。”
齊凌遂將臉轉向府令田冠:“聽聽,掖庭說太子夜不能寐、晝日多眠、日漸食,你們太醫倒日日報平安,欺瞞朕欺瞞得好?”
田冠忙揖,道:“臣萬死,臣等絕不敢欺瞞陛下,脈象上太子殿下萬安,臣等絕無半點瞞。太……太子殿下夜間驚悸,是……是才不足兩周歲。臣斗膽……先帝八歲封王,陛下四歲才臨東宮,都長于慈母膝下,眼下太子尚,離了母親的照料,總不周全。皇后殿下病中不能顧及,陛下可在諸夫人中再擇一位,協助皇后殿下育太子,以解陛下顧盼之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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