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日王韞素去見了的族妹王薇。
蕙草殿離椒房殿很遠, 坐在角里,宮人也不多, 著有些凄清。
王韞素進了宮殿, 轉起居園囿,向王薇下拜:“見過夫人。”
王薇服素簪淡,懶懶倚著闌干, 看幾個年輕的小宮娥斗六博棋。
那邊轟然做笑,孤自坐著,神淡淡的。
“姐姐來了, 才從椒房殿來麼”
“是。”
“見過陛下了嗎?”
“見過。”
王薇慘然一笑, 道:“我也就能借你的口聽一聽陛下二字的味兒。”
王辒素一時無言, 轉了話頭安道:“夫人得出掖,已是耀門楣,阿兄春天就擢章華郡守,你阿爹今年也要被擢為太樂郎了,來長安做,你母親也能進宮來看你。”
王薇低頭默默不語。
王韞素執手,被輕輕躲開了。
今日風大, 著單衫,低著頭肩膀塌著。
“姐姐不知道我過的是什麼日子……”
王韞素見在這里坐了半日, 宮人都不來服侍, 由坐在風口,可見漫不經心。
知道在未央宮這種地方,上頭涼薄,到下頭就是不得勢, 宮妃不得勢, 漫漫時日只得苦熬, 不由得心底生憐。
王辒素手冰涼的手,拿在手里暖著,兩人慢慢說著家里的事。
半日辰很快度過。
時將黃昏,王辒素啟程返。
引來的那監來報:“夫人等候,陛下還在椒房殿。”
王薇面微微一變。
王辒素忙道:“勞阿公問一問,陛下今晚是否不走了?”
監道:“說不準,這幾日要等到夜深殿下睡下了再走也有的,夫人再等一等,現在去沖撞也不好。”
監走后,王薇笑了笑道:“殿下沒有母家依憑也能專寵至此,我也為高興。”
王辒素啞然無言,固然略知皇帝專橫恣意的習,但若要說出來安王薇,又怕刺心。
兩人在燈下坐著,那更每走一分,王薇就轉過頭去看一會兒。
等到皇帝陪皇后用過飧食,再到皇后睡下了,更已經點向了子時。
監急匆匆的趕來,說:“夫人回吧,曹阿公那里人在走了,估著咱們從這里走,到椒房殿,陛下也剛剛走。”
話音剛落,王薇立起來:“我送姐姐回去。”
王辒素知曉的意圖,心中一跳:“這妥當麼?”
王薇掠一掠鬢發,借轉整裝的空隙,除下自己戴的玉鐲,向監遞了過去。
監袖了道:“妥當的,夫人送一送姐姐乃常,殿下也不會見怪。”
王韞素見意決,只得說:“你好歹換一換裳,夜里冷。”
王薇只搖搖頭。
二人到椒房殿的時候,里頭漸次正出來人。
認出是前黃門,忙從道避讓一側,殿門錦一閃,皇帝大步走了出來。
王韞素察覺王薇將手抓了一抓的手,那手冰得嚇人。
齊凌從里出來,錯之際,見到王韞素站在道畔,駐足道:“此番慢待夫人,待車騎都尉凱旋,朕再與皇后設宴邀夫人。”
王韞素忙作禮:“拜謝陛下隆恩,伏祈陛下與殿下長樂無極。”
齊凌正要走,忽聽一聲細細啜泣,目投向了站在王韞素畔的王薇上。
夜黑風大,只著單衫,肩頭在夜中微微瑟,梗著脖頸飲泣。
他再向側看,監忙回道:“回陛下,這是婕妤王夫人,是顧將軍夫人的族妹,也是章華出。”
齊凌笑了笑,看向王薇:“你哭什麼啊?”
王薇緩緩抬起頭,本生得好樣貌,單薄衫勾出楚腰,挽一將墜未墜慵墮髻,杏目通紅含,鼻尖也是紅的,兼一點噎,忍著哭音,愈發顯得楚楚可憐。
“妾失儀,妾……妾見到姐姐,思念章華,想念家中父母,不能自。請陛下治妾的罪。”
齊凌含笑看著,不說話。
王薇朦朧目中怯怯看他,思及宮半載方得這一面的艱難,愈發難以自,噎噎喚:“陛下……”
“行了。”齊凌道:“你若把皇后哭醒,朕可真的要罰你了。”
王薇面微微一白,垂頭將手絞著袖:“妾知罪。”
齊凌回頭看了一眼,見殿中安寧靜謐。
道:“下回多穿點,穿這樣,你姐姐還以為朕欺負你。”
王薇得他關照心里一暖,見他不似傳聞中那般不可親近,反笑言語,令人如沐春風,雙目盯著他錦之上的狐白裘,低垂臻首。
糯語輕道:“喏”。
皇帝只略站了站,沒有如所愿解相付,只關切一句便走了。
王薇沒有如愿,卻也不餒。
一個照面,兩三句話,已足今日之愿。
駕走出去了好一會兒,還佇立原地,靜靜著。
忽見曹舒折轉小跑來,將前備著的一件豹袖青裘雙手奉給王薇。
王薇面浮紅暈,接來籠在手上,道:“多謝阿公,是陛下的旨意嗎?”
曹舒見反倒高興,無奈搖頭,拉著走到一側,低聲道:“夫人穿這樣、哭的可憐,是了陛下苛待?這還當著顧將軍夫人的面。也就是陛下今日心甚好,不然恐怕有一場災禍。”
王薇方意識到忽略此節,心中王韞素是的姐姐,但皇帝看來卻是外人,會讓他覺得丟了面。
如被冰水澆過,臉唰的慘白,抓著裘,一時手腳無措。
曹舒嘆了口氣,連連擺手:“夫人啊,夫人想活,好歹且問一問奴婢,什麼事行得否、行不得否?求莫要再糊涂行事了,連累了奴婢等。夫人當這是什麼地方,前哪兒那麼好伺候?以夫人干干凈凈的家世,又生的與別人不同溫樣貌,本來等一等上面的風頭,還有大福氣,現在……哎,往后的事誰知道呢。”
“夫人快披上吧,不要讓顧將軍的夫人看了笑話!”
說著一壁嘆氣,一壁去了。
王薇僵僵的站在原地,直到王韞素過來拉,才如夢初醒一樣怔怔看過去。
“怎麼了?”王韞素問。
王薇強笑道:“無事,陛下賜了我一領。”將那袍抱在了懷里。
王韞素見那青裘豹袖,顯然是男子的,喜上眉梢,忙道:“先賀夫人。”
王薇面上一陣白,又是一陣紅,恐再說出什麼難堪的話,急急告了辭。
……
這夜的事第二天就傳到了朱晏亭的耳朵里,立刻召玉藻臺來詢問各宮夫人的軼金是否都發放下去了,又開自己的府庫,賜了狐腋兩笥,一百鎰金到蕙草殿賜給王薇。
鸞刀道:“這王夫人心有些太細,昨夜穿著一件薄薄的裳,對著皇上只是哭,奴還擔憂是來告殿下欺辱。”
朱晏亭在腦中構想一瞬目中含著皇帝哭的模樣,陡然有些不可捉的不快浮上心間。
冷冷道:“沒有裳,遭宮人慢待,可以來找孤。從前在瑯玡不是也找過嗎?怎麼進宮來反倒不來找了?”
“殿下?”鸞刀只是提醒王薇逾禮僭越,沒想到看著卻像是了真怒,忙提醒:“小小一婕妤而已。”
朱晏亭也回過神來,亦覺那一焦灼煩躁莫名其妙,將一抿,起走殿。
“你看著置吧,蕙草殿的宮人該換就換,孤不喜歡不奉職守責的人。”
不再過問此事。
……
元初四年三月,冰雪融化,朝廷大軍圍武威,老燕王垂死掙扎,發檄文傳諸王,出“燕即亡,繼以諸位”振聾發聵之嘆。
吳王齊鴻將兵從雒城襲雁門,意圖解武威之圍。
朝議此時時,執金吾李弈言:“燕、吳,貧蕪之國,簡薄之地,唯草場良馬可取,彼合騎兵而攻,游武威、散關之間,劫掠糧草,尚可過半載。如今分兵兩,力益薄,敗亡指日可待。”
齊凌于是拜李弈為振武都尉,親信趙睿為副都尉,領一萬兵馬馳雁門。
李弈足足半載被困于長安作執金吾,每日周旋權貴,權衡輕重,小心,唯恐連累皇后,如籠中之。
如今得領軍去雁門平,雖才領一萬人,如去鐐銬、解枷鎖,恨不能日馳千里,遠背長安,殺至兵戎相見出,一刀一劍拼個痛快。
大軍出征,烏云城,旌旗漫天,李弈□□之馬騰咆如龍,他在城坡上掣韁止馬,遙遙回看未央宮一片棱角分明金碧輝煌。
“將軍思鄉?”趙睿問他。
李弈沉默良久,道:“我一流離之人,很早就沒有家鄉了。”
“那將軍在看什麼?”
“戰旗。”
旗立之,即我戰所向。
怔怔些時,見趙睿面不解之,李弈目從宮闕移走,笑與他說:“從前章華的戰旗是朱紅,我怕認錯。”
劉壁追上來說:“趙將軍,我們章華兒郎從來不怕死的,刀劍要斬頭,廝殺要見,來一百個,斬一百個!”
趙睿唏噓道:“我見君等,好一慕當年縱橫平的英姿。”
一干人士氣高漲,滾地黃馬馳向北方莽莽蒼野。
……
“老燕王醒的太晚了,章華除國的時候就該醒了,檄文里寫什麼‘燕即亡,繼以諸位’,難道不是‘章華即亡,繼以諸位’麼?”
未央宮,重闕之中,朱晏亭北面而,與鸞刀輕聲閑話,此時云漸開散,重疊金輝自天際漫漫暈開來。
呆呆了一些時候,轉頭看向前方屏風,重幔之外,鸞刀正拭齊睠的鴟紋雕弓。
想起李弈他們今日出征,忽然問:“陛下下旨除章華國的時候,想過他們從前曾立下過汗馬功勞,憐惜過他們嗎?”
這句話沒頭也沒尾,鸞刀只了一聲:“殿下?”
“無事。”
朱晏亭從帷幔后走出來,那弓,掌下紋路已呈如玉的質。
嘆:“有弓無箭,終不全。”
鸞刀失笑道:“宮里的箭矢都封在武庫里,讓殿下留下這把弓,已經是陛下寬仁了。”
朱晏亭道:“趁近日金印剛還回來,椒房殿權盛,太后眼線撤凈,你遣人用黃金給我鑄一枝箭。”回過頭,端詳許久,看向那扇尾金屏。
“做小一點,藏進凰尾羽里。”
“這件事只有你一個人知道,其他任何人都不能知道。”
鸞刀眼皮狠狠一跳,心里籠上了巨大的不詳影。
抬起頭的時候,只見皇后的影子影影綽綽投幔上,手覆微微凸起的腹,如罩暖,生出靜謐安寧之。
鸞刀想起昨日,太醫令判脈之時,說這一胎很可能是個小皇子。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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