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五章　母子

楚昭這些日子得了甜頭，在福王一事上索大方到底，筆一批同意了，讓雙林負責此事，派了鷹揚衛一隊侍衛負責押送護送，新上任的鷹揚衛統領正是老朋友天樞，雙林看到他也十分替他欣喜，自從撤藩以後，藩王四衛全撤，天樞這批人又重新轉暗了。如今雙林看到他終於有了正大明的份，到底是一同經歷過患難的，又許久不見了，主敘舊道：「原來你已高昇了，還未恭賀，這天子四衛可是正經的天子近侍，將來前途無量。」天子四衛裡，鷹揚衛和虎賁衛都是從全國各衛所軍隊選出來的佼佼者，千牛衛和豹韜衛則多是宦勛貴子弟，天樞能在四衛之首的鷹揚衛任統領，那的確是最得陛下信重，前途十分明的了。

天樞一貫嚴肅的臉上也出了微笑，上前行禮道：「公公大忙人，哪裡敢叨擾公公，還多虧從前公公的幫襯了。」雙林與他聊了幾句，天樞便親自送了他上馬車，才回命人護衛啟程，天樞後的鷹揚衛侍衛們平日裡有些目無下塵，這些日子卻被這位空降下來的天樞統領削得灰頭土臉，剛剛打服了，如今看到新來卻十分冷深沈的統領，對這位天子近侍如此親切，都暗暗對這位年輕的公公收起了輕視的心。

惠後雖已削髮為尼，卻到底是楚旼的生母，因此論理應由楚旼去見惠後，雙林徑直先到了福王府，將楚旼提了出來，重兵押送，到了惠後出家的皇家庵堂裡，命庵主進去請了法名妙惠的惠後出來，畢竟都是皇家重犯，因此雙林也坐在一旁監視著。

妙惠遲遲不出來，楚旼和雙林在凈室裡默默相對了一會兒，楚旼才道：「發圈，瑞王殿下任左宗令，是公公在其中幫忙了吧？公公的恩，在下永世不忘。」

雙林道：「不敢當，這是陛下的旨意，陛下仁厚寬慈，閣下若是真心恩，還請以後多多寬瑞王殿下，為著國泰民安，安安穩穩在他的福吧……」

楚旼聽他話尾終於忍不住帶了一怨懟，眼角堆上了笑意：「是他給公公添了麻煩？公公若是了委屈，在下替他和您賠不是了，他在宮裡，從小就沒什麼人和他親近，不太會和人相，公公萬萬莫要和計較。」

雙林冷哼了聲，聽到簾子打起的聲音，不再說話，看到一個青尼走了出來，衫單薄，子瘦削，表淡漠，兩頰深陷進去，薄抿，正是昔日惠後，雖然形容消瘦，脊背仍然直，雙眸卻比從前在宮裡之時鋒利非常，楚旼已噗通一下跪在了惠後跟前，低聲道：「孩兒見過母親大人，母親大人可安好？」

惠後淡淡道：「你來做什麼？我不想見你，出家人斬斷塵緣，施主請回吧！」

楚旼臉上僵了僵，低聲道：「孩兒不日將發往圈，此生大概再難見母親一面，今日特來拜別。」

惠後冷笑一聲：「你倒還記得我是你母親！可惜我卻沒福，沒你這麼個賣母姐以求茍活、無君無父的兒子！」說完居然上前，咳嗽一聲，往楚旼臉上啐了一口濃痰。

楚旼閉了眼睛，也不閃避，眼淚卻滾滾而下，惠後看他這般，更加厭惡：「也不知你父皇怎麼生出你這麼沒的兒子，父仇不報，母命不尊，屈人下，茍活於世，連你生母和你親姐姐都置之不顧！白白犧牲多跟著你的人的命，我若是你，早一頭撞死了！怎麼有此面目茍活於這世上！」

楚旼子抖了抖，臉上越發蒼白，惠後卻轉就往裡頭走，竟似是對這樣訣別的時刻也毫不留這唯一的兒子，楚旼忽然哽嚥著了一聲：「母親！」

惠後頓了頓子，沒有回頭，楚旼含淚道：「母親這一輩子，可有真正將兒子當自己的兒子來疼，而不是將兒子當復仇的有用的工？母親心中，就不曾對兒子有過一半點來自脈的慈悲嗎？」

惠後形凝滯不，楚旼哭泣道：「從兒子懂事起，每一日都在無休止的習字認書，又不許對外表才智，日日寫字到深夜，卻還是要兒子比楚昀那蠢材還要笨，每一天都兒子記住父仇難忘，複闢大位，但凡背不出一篇文章，便要肚子，打手板，跪在父皇靈牌前罰抄字，明明恨毒了皇叔父，偏偏又要兒子討好他，明面上整日給兒子送吃的玩的，實際上但凡多吃點好吃的，便要一餐，但凡有喜歡的貓兒狗兒鳥兒玩，定要當著兒子的面弄死弄壞，到大一些了，但凡和哪個宮侍略親近些，母親就要將那宮侍打死，兒子這一輩子每天都在演戲，每一天都被識穿我真面目的噩夢驚醒，演到最後，兒子也不知道兒子究竟應該是什麼樣子了！母親只記得你的復仇大計，記得父皇深仇大恨，卻沒想過更疼兒子一分嗎？」

惠後厲聲道：「你父皇被人挑撥駕親征，又在蠻夷之地吃了多苦，好不容易回來，卻又被人所害，我含垢忍辱這些年，寄希於你，你負此海深仇，不思臥薪藏膽，發圖強，卻尚且還想著福安樂，茍活一生，我都替你難為！你居然還好意思說這些！從此以後，你只當我死了罷！我沒你這麼沒出息的兒子！你我母子之，早在你出首那一日，已絕了！」說完惠後已疾步往裡走了去，只剩下楚旼跪在原地，一不。

雙林看楚旼跪了許久，起了，將側汗巾解下，遞給楚旼，嘆了口氣道：「殿下……請回吧。」

楚旼接過汗巾，胡往臉上了，往惠後走的方向磕了三個頭，猝然起了，默然不作聲，轉頭走了出去，雙林也跟了出去，看到侍衛們已跟上了他，一路走出庵堂要上馬車之時，楚旼忽然頓了足，往庵堂一側看了過去，庵堂一側有個池塘，隔著池塘，卻有個青人影站在那裡看過來，因池塘甚大，那人又戴著帽子，有些看不清楚面容，楚旼只頓了頓，仍是掀簾上了車。

雙林站在後頭也看了過去，看到那人見到雙林注意到他，拱手施禮致意，雙林卻認得那是瑞王，心裡警醒起來，轉頭對天樞道：「人警戒，上車立刻回城！」天樞看了眼那邊道：「公公放心，這庵堂閑雜人等進不來，適才山下的守軍有來報，說是瑞王殿下只是路過，遠遠看看罷了。」

雙林點了點頭，仍是吩咐儘快上車回城。幸好一路沒出岔子，到底平平安安又將楚旼押回了宗人府，看著他態平靜，並無異狀，又吩咐了一番負責看守的人，才回宮差。

楚昭聽雙林轉述今日所見，點頭嘆道：「不錯，惠後這人，深沈得很，小時候楚旼到母后宮裡請安的時候，見到我們吃的桂花糕，很是喜歡，多吃了幾塊，我母后想著他吃，下一次他來又備上了，結果他卻一塊都不再吃了，我母后讓他吃，他那時候還小，不知遮掩，都快哭出來了，我母后此後看他來，再也不備飲食了，後來乾脆稟明父皇，能不讓他來，便不讓他來，為了避嫌，乾脆連我們都不許和他說話太多。他後來和瑞皇叔更親近些，也是沒法子的事，我和楚昀都不敢和他親近。」

雙林想了下楚旼在這樣的教育下，居然沒有變個瘋子，倒也奇怪，楚昭看他出神，不喜他太過傷神，便道：「莫要想這事了，皇家的事哪裡都是一團糊塗帳——這時候說起來有些沒意思，只是我父皇，早些時候，對福王是有些真心疼的……早年曾給福王選了個富庶的封地，想打發他去就藩，那封地除了無兵權之外，富庶一生是不愁的，結果惠後去太皇太后那裡哭了一頓，太皇太后便和我父皇大鬧了一番，是將福王留在了京裡，那次以後，我父皇就再也沒理過福王的事了。」

雙林笑道：「若是惠後能如先太后一般睿智明，審時度勢，福王的一生，大概會平順安樂許多。」

楚昭念及生母，臉上出了懷念的表：「惠後一直將福王當報仇的刀子，福王如何能真心重。古人雲慈母子，非為報也，其實兒豈有不依母親的？父兮生我，母兮鞠我，報之德。昊天罔極，母親之，無可替代，嘉善長公主，時不時問母后去哪裡了……便是壽哥兒明明邊母一個不缺，還是時時懷念母妃……安姑姑整日嘮叨著說沒個母妃護持不行……」他忽然止住了話題，看向雙林，臉上出了有些歉意的神，雙林知道他大概是想起這原的世來，微笑排解道：「我雖不記得母親，不過聽說若是真有人願意為了孩子拋棄一切的，大多都是母親，想必陛下說得對，這慈母之，難以替代。」

楚昭手去拉了雙林的手道：「是我失言了……忘了你自就進了宮。」雙林失笑道：「這有什麼，世事哪有十全十的，沒得到過，其實也不大覺得可惜。」

楚昭滿心歉疚，描補道：「過幾日，朕有個驚喜送給你。」

雙林回神過來問：「什麼驚喜？」

楚昭含笑道：「你到時候見了就知道了，反正定教你歡喜的。」

雙林看他只不說，他本也不是個好奇之人，便也不問，笑道：「今兒見到天樞了，想來他們這些暗衛，你都安置好了？」

楚昭點頭道：「是，主要還是看他們意願，也有些人願意領了銀錢還鄉找親人或是回去種田去了的。」又道：「以後你要出宮辦什麼差使，需要人護衛的，只管人去找天樞他安排侍衛給你。」

雙林想到瑞王，點頭道：「好。」

楚昭看雙林居然沒有說什麼僭越之類的話，而是安然接，心裡熨，手去拉了他的手，想說什麼，卻又沒說出口，只是用拇指微微挲著雙林的手心，許久以後才道：「我會對你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