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七章 心
十五一過,諸事繁忙,楚昭為一藩之主,自然就沒有閑下來的時候,雙林也忙,忙得沒空去想和楚昭之間這一團麻的關係。
沒想到楚昭忽然做出這麼個舉出來,他之前一點風聲都沒收到,然而細想想他這個王府大總管,的確一貫是不太回王府的,從去年出征回來,他就下意識地不喜歡回王府,而楚昭似乎也由著他,一有空就自己來他院子裡找他,並不十分拘著他。
他打發了妙妙後,自己想了想換了服便去了王府,楚昭去瞭海樓聽說是舉辦了個經筵,請了個有名的大家來講課,他親自去捧場了,倒是今兒英順居然沒跟著出去,他便找了英順問。
英順看了他一眼道:「十五那天在你那裡歇了一宿,十六回來就召見了各位夫人,說是要遣散們,問們是願意領了銀子回家的,還是想要發嫁,若是發嫁,大寧府的有功大將和王府屬,有許多良人,可替們做,拿一筆嫁妝從王府發嫁,幾位夫人多不願回家的,本也是宮奴,都願意在大寧嫁出去,王爺便開了賞梅宴,有看上眼的也有沒看上眼的,反正都是安姑姑和何長史那邊持了一番,聽說還搶手的,一個夫人幾家求的都有,倒是人人稱頌王爺寬和的——不過也有些小人在那裡瞎咧咧說王爺是戰場上了傷,恐怕床事不行。」
雙林有些無語,英順看他神道:「這事,你果真不知?」
雙林搖頭,英順臉和緩了些道:「我開始還以為是你攛掇的王爺,還想著按你往日,不致於輕狂如此,雖則如此,王爺這舉也著實有些出格兒,不過仗著這邊無人管束罷了,皇家子嗣繁衍是何等大事,他如今一時熱,將來未必不會後悔,到時候你又該如何自?他待你如此,你又無以報他,別說什麼碎骨忠心耿耿,咱們這些奴才,哪一個不是能為主子碎骨的?論起忠心為主來,就你那脾氣,一點氣都不能的,什麼時候又像個奴才了,連王爺都不敢招惹你。如今不過是王爺一時喜歡罷了,皇家人,喜歡起來恩寵有加,不喜歡起來,那也是要命的,你仔細想想吧。」
雙林若有所思,英順問他:「也有好些天沒見你了,如今這王府事務你可清閑,都丟給我了,是不是也該讓我輕省輕省?」
雙林笑道:「你是個能幹的,王爺也是重你得很,能者多勞,讓我外邊再緩緩吧。」
英順嘆道:「也就王爺慣著你罷了,也罷,想想你這般大的福分,能先吧,興許還真有那樣命呢,總比咱們這樣沒人疼沒人的好。」
雙林想到得喜,張了張口,覺得不對,還是沒說話,得喜待英順,著實是有些古怪的,要說只是當個玩意兒,偏偏又盡心教他,又為他鋪路送離了邊,若說是個真心,那之前的種種玩侮辱,又著實算不上正常人的疼寵意。
英順卻看他神彷彿知道他想說什麼,笑了聲,也不說破,點了點頭道:「從前我只道凡事都是換,想要拿到什麼,便得付出些什麼,所以看你順順噹噹不免有些嫉妒,不過細想想哪有無緣無故的寵,你總是在咱們看不見的地方付出了什麼,齊大非偶,這麼想起來,又覺得還是明碼標價的好,別的什麼都能給,若是一顆心都給了出去了,那就完蛋了。」
雙林搖了搖頭,低聲道:「我知道的……」英順看出他不想說下去,看了看院子裡的日刻,道:「過會子王爺應該也要回來了,你要等他不?」
雙林心裡有些,搖頭道:「不必了我那裡還有些事,先出去了。」
雙林出來找了雷雲,雷雲一聽就苦道:「崔姑娘也不給我點機會,我父親是我求娶,我母親畢竟在後院裡,凡事掣肘,我不好一口回絕,但我這不是正想辦法和王爺說,讓他指給別人了,那不就沒我的事了嗎?結果崔姑娘才一聽我沒當場拒絕就生了氣,也不管我後頭的解釋,一口咬定說我心不誠,如今不敢得罪父親,將來還要讓委屈,這眼裡不進沙子的脾氣……我真是冤枉啊,公公您可要幫幫我。」
雙林一聽心裡就有了數,看來妙妙介意的是雷雲的態度,人會在這種細枝末節的過程態度上介意,這也是很正常的了,他拉了雷雲道:「其實你有所不知,妙妙上,其實是有個先皇后封的鐘秀鄉君誥封在的……」雙林將肖岡和妙妙的世說了一遍,又道:「如今若是雷將軍知道你有意求娶鐘秀鄉君,只怕就不會再在你的婚事上反對太多,只是你如今你還是得考慮好,妙妙自失怙,是哥哥一手養大,又流落在民間,和一般賢良淑德的宦閨秀不一樣,格有好強的一面,你可想清楚了,果真要提親?」
雷雲一聽妙妙竟然世另有門道,大為驚訝,聽到雙林說到後頭的話,斬釘截鐵道:「不瞞公公,我喜歡的就是妙妙這好強的格,我自在宅門裡,生活不易,母親格弱,我時時為了母親打架罰,母親卻仍是一味退讓,父親說什麼,母親便聽什麼。好不容易忍到長大,我一直想著,我要娶個媳婦,就不能娶那一味弱退讓溫和順的,我就想要個立得起來,護得住孩子,撐得起門面的,再則遇到個什麼事,也不是那種只會一味哭泣認命的,一看妙妙這爽利格,我就喜歡,有話直說,如今知道是將門閨秀,果然不同一般蚊子哼哼的人小姐,煩請公公從中轉圜,還是替我言幾句……我不知道有誥封在上,會不會不配給提親?」
他說到後頭著急起來,開始語無倫次起來,雙林看他如此,倒是心裡暗暗點頭,心裡放下了一半,想著等肖岡走鏢回來,這事兒也能定下來了。
他見過雷雲後回了院子裡,一個人坐在窗前看雪,明明春要到了,遼東這邊還是時不時來一場雪,這裡太冷,所以人們的也斂得很,遠有風聲忽忽悠悠的,落雪自天幕裡飄墜而下,天漸漸暗下來,敬忠進來過一次要點燈,他沒讓點,就看著線慢慢褪去,綢一樣的黑夜落幕,四靜謐得很。這樣的環境才好讓人清醒些,好好理一理他腦子裡的麻。
正想著心事,忽然楚昭就進來了,看到屋裡黑乎乎的,嚇了一跳:「怎麼回事,也不點燈?」
雙林也不妨他這個時候過來,起了點燈,看楚昭披著件文彩輝煌的羽氅進來,笑道:「怎麼這時候過來?用過晚膳沒?」
楚昭道:「和駱文鏡他們一同吃過了,連日忙得很,好些日子沒見到你。」解了大氅便過來低了頭和雙林接了個吻,雙林覺到他角有些涼,看他果然耳朵也凍得通紅,忙敬忠加了個炭盆,楚昭順著便坐到了雙林適才靠著的榻上,看幾上什麼都沒有,居然真的是什麼都沒做在黑暗裡發呆,微微皺起眉頭,神已經有些不悅,拉了他的手過來問他:「外邊生意可有什麼難?若是難做就不要做了,如今太平盛世,又不打仗,犯不著這麼嘔心瀝地掙錢,錢能掙得完麼?」
雙林笑道:「能有什麼難,各生意都還好。倒是你,如今還是天天出外的,上次遇刺那事兒還沒清楚呢,你也是一點都不怕。」
楚昭笑了聲:「家如今不行,聽說太后一直病著,貴妃在跟前侍寢,過節的時候,太后連請安的誥命夫人都見不了了,是惠皇后主持的宮年宴,家爭爵那事,因著有人說靖國公那嫡子之母位份有問題,算不得正兒八經的嫡子,一直在爭爵,如今是另一系嫡支降等襲了爵,那一支和貴妃不太親近,是惠皇后那一支,和福王要親近多了。然後聽說父皇又添了個小皇子,如今待那小皇孫也不怎麼寶貝了,一心全在那老來子上。他是著急了,才使了這昏招,也不想想這大寧藩是我的地盤,要能這麼簡單讓人暗算了去,我還當什麼藩王。俗話說狗急跳墻,那也還是隻狗,外強中乾吠兩聲罷了,你當他還能變狼麼?」
雙林怔怔著他,看他眉目飛揚,銳氣盡出,和昔日記憶裡那個忍溫和的太子,已是兩樣。心裡百般滋味湧不停,不得不承認,和這樣一個人在一起,偏偏對自己又是曲盡溫,用心極深,他想開口問他為什麼要遣散姬妾,看著他如今這般隻字不提,又覺得自己再問已沒必要。楚昭從來就不是上許諾,指天誓地的人,卻默默地做了那驚世駭俗的事,卻也並不在他面前表白什麼。這人的一片心,至如今是這般坦然地放在自己跟前,難道他應該為了不可知的未來,為了這個人可能會變,就無視現在這一顆真心?
他如釋重負地笑了下,上前輕輕擁了楚昭笑道:「王爺英明神武,任他什麼謀詭計,王爺吉人天相,自然有蒼天護佑。」
楚昭看他眉目間似乎煩惱盡去,適才進屋那點疑心又去了些,想著大概是盹著了所以沒點燈,大概是他想多了,可是在他面前,他卻不得不多想一些——傅雙林這人心思太重,猶如閉著的蚌殼,所有經的苦難痛苦都是砂礫,他一個人默默容忍消化,將那些東西變珍貴而明亮的珍珠,而他需要非常非常有耐心,才能守候到他的放鬆,將自己那最的弱點和那些苦難變的璀璨好的明珠,都一一袒在他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