軍中糧草稀缺,更不必說藥材了,能服藥的也多是有些地位的士族與寒門將領,而真正的黔首多半是只能強忍著傷病,便是前來尋了醫師,也只能給他們找些麻布在傷草草地纏繞幾圈。
薛鸝翻找了一圈,所見到的草藥實在不算多,恐怕只能命人到附近的市鎮上再采買。
醫師夫婦二人對薛鸝很關照,知曉出士族不曾做過勞累的活計,便只讓煎藥看火,偶爾添柴加水扇扇風。
薛鸝心中始終記掛著自己的子,煎藥時也沒有閑著,將醫典尋來翻看,好得了機會親自配藥。
然而世上的好東西都被豪族掌控,醫也是如此,幾大名醫修編好的醫書,也只在豪族的書閣中,庶人此生都難以窺見。若不然也不會有人破頭去做魏氏的門客,只為了在魏氏的藏書樓中待上幾個時辰。
薛鸝手上拿著的醫書也不知是何人所編撰,書頁已經十分老舊,翻閱的時候總是要小心翼翼,以免不慎損毀。寒門中人難以接到名家字帖,因此他們的字跡也僅能做到端正,用來觀賞實在是差遠了.只是沒想到這字跡不堪目,竟時而會有錯字。
薛鸝心中猶疑不定,不知自己是否有了孕,倘若有了,那這孩子定是不能要的。若是沒有,誤喝了湯藥也不過是腹痛幾日,至不會害了與魏玠的命。
翻找到了醫書上記載的落胎之法后,薛鸝在醫師備藥材的箱奩中也僅找到了三種可用的藥材,還差幾位要托人去附近的市鎮上買來。只是四戰,十里無人煙,百里無鳴,也不知還能否找到藥鋪。
正苦惱之時,后傳來一聲呼喚。“鸝娘,你怎麼在這兒?”
趙郢看到了薛鸝的背影,立刻提著兔子朝跑了過來。
薛鸝正在看醫書,見他來了,便將醫書折了一角連忙合上。
“兄長怎麼來了,近日可還好?”
聞到刺鼻的湯藥味兒,趙郢也皺起眉,說道:“這氣味兒實在不好聞,鸝娘怎麼想著到這兒來了?”
薛鸝心虛地干笑兩聲,說道:“兄長與義父在沙場上勇殺敵,我卻著你們的庇佑無所事事,心中自覺有愧,也只能為將士們做些微不足道的小事了。”
趙郢聽到的話,心中更覺,眼神都跟著了下來,想手去薛鸝的側臉,才想起來自己手上還有只兔子,于是將兔子朝薛鸝面前送了送,獻寶似地說道:“我回來的路上給你獵了只兔子,你這段時日瘦了不,正好烹煮一番給你補子,兔皮還能做些小玩意兒。”
笑了笑,說道:“蕓娘若是知曉兄長偏心,定會心中不悅了。”
“莫要與我提,說起來便惱人”,趙郢臉了下去,語氣也涼颼颼的。“父王也不知心中在算計什麼,重魏玠便也罷了,竟還籌謀著要將蕓娘賜予他。明知魏玠心機深沉,品更是不敢恭維,怎能怠慢了蕓娘的終大事。我本想再勸說一番,誰知蕓娘糊涂,竟被魏玠的皮相迷昏了頭,高高興興地應下了。”
趙郢提到這些便覺得悶氣短,若不是被人攔著,他定要將魏玠毆打一回。
見薛鸝怔愣著不吭聲,他又道:“你也覺著糊涂是不是?”
刺鼻的苦藥味兒熏得薛鸝不過氣,垂下眼,緩慢地點了點頭。
“是有些糊涂了。”
駐守弘農郡的夏氏是豪族,又與夏侯氏關系,而其他各也要兵馬增援。而今年戰,糧食貴比黃金,四可見人相食,趙統不想耗費太多時日,然而用了多兵馬仍是沒能攻下來,已經開始煩躁了起來,想著再去拉攏北方的蠻夷。
薛鸝以采買藥材為名,讓人去附近的市鎮上采買,誰知因為今年實在不堪,打起仗來輒屠城,燒殺劫掠,叛軍所到之荒無人煙。醫館的東家都逃亡去了,城中的人連飽腹都難,更沒有閑心去采藥。東拼西湊收回來的藥材百余種,仍是缺了兩味。
好在這兩味藥材并不算罕見,常生長于山野間,薛鸝自己去仔細找找,應當也能尋到。
事關薛鸝的命,不愿拖上太久,便尋了個借口要去山野間走。正值趙蕓來尋,見薛鸝邊的侍從拎了一個籮筐,便問:“你們這是要去何?”
薛鸝見到趙蕓,想起趙郢說的話,不由地心中一沉,面卻不變,聲道:“軍中的藥材不夠用了,正好我近日閑來無事,想要去山上走一番散散心,順帶采些藥回來。蕓娘怎麼也來了,可是有事尋我?”
薛鸝還沒有主問起的婚事,趙蕓臉上便泛起了紅暈,赧地瞥了一眼,小聲道:“的確有事想問你,只是同你說起,你可莫要與兄長一般惱我。”
知曉要說什麼,薛鸝便有些不耐了,強忍著笑道:“怎會惱你,盡管說便是。”
趙蕓面喜,立刻上前摟住的手臂,笑盈盈道:“正好我在營帳中也待膩煩了,便與你同去。”
薛鸝沒有理由拒絕,只能任由跟著自己。
到了秋日里,山上的草木也開始凋敝,落葉積了厚厚一層,踩在上面發出嘩啦的響聲。薛鸝走得很慢,手上拿著一樹枝邊走邊撥弄四周的林葉。
趙蕓催促道:“不過是幾味草藥罷了,何必這樣仔細,我方才說話你都沒有聽見。”
薛鸝只是不大想理會,趙蕓是個小姑娘,虛歲也才十六,若是要詢問魏玠有關的事,以的份實在不好說。
“是我不好,方才蕓娘說了什麼?”薛鸝直起去看。
趙蕓叉著腰說道:“我問你關于我的婚事,你是如何看的?”
薛鸝無奈道:“我雖認了鈞山王為義父,卻也僅是這一年的,仍是個外人。婚姻大事向來是父母做主,既然是義父的意思,我也不好多言。”
趙蕓見敷衍,顯然是不想多談,便冷下臉不想與說話。
薛鸝裝作看不出的不悅,繼續自顧自地采藥,走了大半座山,累到腳酸,也不顧有沒有找對,凡是長得相像的都挖了丟進籮筐,回去再仔細分辨。
趙蕓實在忍不住了,不悅道:“我有話問你。”
薛鸝拍了拍手上的土灰,漫不經心道:“直言無妨。”
趙蕓言又止,而后指了指后的幾個侍從,說道:“此沒有刺客,我與鸝娘有話要說,你們在山腳等著我們,不許跟來。”
薛鸝猶豫了一番,點點頭,說道:“去吧。”
等到兩個人走遠了,趙蕓才問:“我再問你,你是如何看待我與魏蘭璋的婚事。”
“為何要知曉我心中所想?”薛鸝笑了笑。“我說不好,這樁婚事便能不作數嗎?”
趙蕓悶悶道:“為何不好?是因為你不喜歡他才不好嗎?”
薛鸝瞥了眼天,嘆氣道:“天將晚,有些話回去說也是一樣,不如我們先下山。”
趙蕓執拗道:“你覺著魏蘭璋不好,是因為你從前辜負了他,將他惹惱了,他才會如此對你。世人都知曉他作風清正,不會做出品行不端之事。興許是你與他有過什麼誤會……如今他有難,我爹爹待他有再造之恩,而我潔自好,從未與人有過逾矩之舉,與他相配是綽綽有余……”
趙蕓說這些話,不過是想說先辜負了魏玠,轉而與梁晏糾纏不清,不是什麼品行端正的子。再替魏玠開,并非是魏玠待不好,而是因私仇記恨魏玠出言污蔑他。畢竟所說的話無人能夠證實。
薛鸝面無表地聽著,實在是不想與趙蕓計較什麼。畢竟趙蕓的話的確不算冤枉了,以魏玠如今的境,趙統肯重用魏玠,甚至想將兒嫁給他,說是再造之恩毫不為過。以魏玠的才識姿容,僅僅是站在那便能令人魂牽夢縈。軍中多是些鄙蠻橫的男子,偏偏魏玠又是個在何都能鶴立群的人,如今一來更襯得他神姿高徹。趙蕓年紀尚小,傾心他也不算什麼稀罕事。
薛鸝無意譏諷趙蕓,于是點頭應道:“蕓娘說的是,魏先生是個極好的人,若是你與他婚,定是一對神仙眷。”
怎知這話落到了趙蕓耳中還是了譏諷,立刻憤憤道:“你不過是……不過是有一副好皮囊,魏蘭璋并非俗淺之人……我又怎會不如你。”
“這是自然。”薛鸝繼續順著的意思說,反而激得趙蕓越發惱火。
趙蕓又嘀嘀咕咕地說了兩句,接著一言不發地往前走去,薛鸝不不慢地跟著,又見猛地回過瞪了一眼,說道:“他與你……與你是否真的有……”
趙蕓的臉憋得通紅,又不好意思說出口,薛鸝猜是想說之親,淡聲道:“魏先生算不得寡之人。”
趙蕓沒想到如此坦然,臉一變,心中也氣憤不已,雖然知曉薛鸝說的是實話,親耳聽到卻始終不同。
薛鸝見趙蕓臉很是不好看,想著是否要安兩句,畢竟魏玠在眼底應當是個不食煙火的謫仙,怎能與這樣空有皮囊的子廝混。
然而沒等開口,趙蕓便賭氣似地轉過,大步朝著前方走去,似乎要將甩在后。
薛鸝累得不想,也沒有了心思哄勸趙蕓,只好遠遠地跟著。走了沒一會兒,便見到趙蕓子一歪,驚一聲栽倒了。
等薛鸝走近,才發現是趙蕓扭了腳,疼得表都扭曲了起來。
趙蕓見薛鸝來扶,又覺得丟了臉面,低著頭泣起來。
薛鸝又只好蹲下去安,好一會兒了才哄得趙蕓不再惱火,然而趙蕓傷得不輕,一便疼痛難忍,又不肯一個人在山里等著薛鸝人來,最后只能是薛鸝將背起來。
山路本就崎嶇不平,落葉下掩埋了樹與凸起的山石,薛鸝自己走的時候都要顧忌腳下,如今還要背著一個趙蕓,于是走得便愈發緩慢。
趙蕓不滿地催促道:“天要黑了,你這樣我們何時才能下山。”
薛鸝下怒火,好聲好氣道:“那你在此等著,我下山來尋人來。”
“不行。”
薛鸝累得心中冒火,腳下一個不慎便朝著一邊倒去,帶著趙蕓一起摔在地上滾了兩圈,上發上沾了不落葉,二人皆是一狼狽。
趙蕓痛呼出聲,氣憤地說了薛鸝兩句不是,勉強爬起來后,卻見薛鸝和一般坐在落葉上一不,又催促道:“你還愣著做什麼,天要黑了。”
“對不住,我方才也傷了腳,不能彈,還是一起在此等著吧。”
薛鸝僵坐著不,任由趙蕓冷靜后了語氣和賠不是,也不肯再起帶下山。
天黑后山腳下的侍衛自然會上山來尋們,若是強要背著趙蕓下山,興許要一齊滾落山坡。
薛鸝如此想著,安心倚著樹歇息。直到夜幕沉沉,山林間時而有窸窣的聲響,甚至遠方能聽見狼嚎,趙蕓才覺到害怕,小心翼翼地靠近,抱著的手臂小聲泣。
“別怕,這山不算大,很快便有人來了。”
安過趙蕓后,仍是坐著不。直到聽到些腳步聲,才朝著響的源頭看過去。
火把發出的亮在黑暗中躍著,魏玠的面容若若現,灌了風的袖被高高鼓起,像是白鶴扇翅膀一般。
趙蕓見到了來人,噎聲也漸漸地停了。
薛鸝悶悶不樂,一聲不吭地等著魏玠走近,黑暗中似乎能聽到他輕嘆了口氣。
片刻后,魏玠在面前蹲下,無奈道:“鸝娘,又是怎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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