衡玉輕聲道:“好。”
“無雙方才有句話,我倒十分贊……”顧聽南嘆道:“人活在世,男并非全部,強求而來的皆大歡喜,不會是真正的歡喜。”
“顧姐姐……也有心上人了嗎?”裴無雙轉過頭看向顧聽南。
“我有什麼心上人,喜歡不喜歡,親不親的,哪有賺銀子開心。”顧聽南雙手扶在膝上,看向漫天星辰:“出來這麼久,我也該回營洲了,將賭坊給那些人,我總有些放心不下。”
“顧姐姐要回北地?”衡玉也看過去。
“是啊。”顧聽南笑著:“不是說好了麼,你日后于范開書院,我也是要出銀子的,不得多賺些備著?”
“這個好這個好,賺了那些賭鬼的銀子,來給郎們建書院讀書!”裴無雙掌笑道。
衡玉與顧聽南也笑起來。
夜深濃,萬千星辰轉,各有軌跡方向。
但白日,總會到來。
……
數日后,早朝之上,新皇的一個提議,在朝臣間引起了頗大爭議。
“朕著嘉儀公主之師,吉家娘子衡玉,為崇文館學士——”
大殿之百驚詫,一陣嘩然。
“陛下三思,這吉家娘子是為郎,怎可擔崇文館學士之職!”
“歷來崇文館學士,掌宮中經籍,授儲君皇子以治國之道,乃至參謀議,納諫言……諸如種種,豈是區區郎可以勝任的?”
“沒錯,況且這吉家娘子年歲實在尚輕……”
“諸卿的擔憂,朕都明白。”皇帝含笑道:“但朕已然認真考量過,吉家娘子深得晴寒先生真傳,自教授嘉儀以來,朕便一直在留意其言行與相授之道,無論是學識見識,亦或是閱歷襟,更甚是品大義,吉娘子皆當得學士之職。”
“陛下此言……臣實難認同。”仍有大臣道:“吉家娘子教授嘉儀公主,或稱得上合宜,可教授公主之道,豈可用在來日儲君上?”
“子再有才,也難逃閨閣之氣,終究難登大雅之堂,更何況涉及朝堂國事……”
“臣等知道,吉家娘子此番護駕有功,且是大功,陛下如何重賞,臣等皆無異議,可這崇文館學士之職……卻是萬萬不可輕易兒戲啊!”
“臣亦認為,吉家娘子不堪此任!”
見皇帝拿起了筆,不知在寫些什麼,像是本沒在聽他們的話,眾人不由愈發著急了。
有人壯著膽子輕輕推了下前面的青年。
“范王,您不勸一勸陛下嗎?”那員低了聲音提醒道:“您的話,陛下必然能聽得進去。”
下一刻,便見那青年轉過頭來看了他一眼。
那名員下意識地將手了回來,一句“打攪了”險些口而出。
卻聽那青年認真問:“當真?”
那員點頭如搗蒜。
如今誰不知范王最得陛下信重!
時敬之遂出列。
“臣認為,吉娘子遠遠擔得起崇文館學士之職,陛下圣明,目深遠,乃天下之福。”青年人的聲音洪亮有力。
那麼員張了張:“?!”
殿中一靜之后,湘王高聲道:“范王所言極是!本王附議!”
范王救過他的命不提,甚至真正的份竟是他時便欽佩不已的敬之兄長——管什麼娘子呢,皇兄和敬之兄長都贊的事,他自然更是雙手雙腳贊!
“這……”
“臣還是認為,此事太過輕率兒戲!”
“無妨。”皇帝持筆笑著看向眾臣:“還有哪位卿反對?朕一并記下。”
群臣:“?”
合著陛下在記這個?
記下要作何!
總不能給范王,加暗殺名單吧!——有消息靈通的員已知曉了時敬之與吉家娘子準備議親之事。
“諸卿之所以反對,不外乎是質疑吉娘子的學識、能力不足以與崇文館學士之位相配。”皇帝笑意溫潤:“那朕三日后,便于崇文館設下辯臺,凡質疑者,皆可與吉娘子辯議——至于辯題,由朕親擬,明日即由各位手中,以便早做準備。”
“陛下這……莫不是在玩笑?”
“我等為朝廷命,豈能合起來欺負一個小郎?傳出去豈非要貽笑大方!”
皇帝笑意更盛幾分:“若諸位卿得勝,朕即不再提及此事。”
百聞言換著視線,或無奈搖頭,或覺荒謬胡鬧。
但若不比,陛下定不會改變主意……
眾人商議了好半晌,最終推舉出了一人,與衡玉對辨——臺院,湛史。
……
“……那幫大臣們,可是狡猾得很!上說著老師只是區區郎,不值一提,可到頭來卻將湛史推了出來!”
“湛史可是一桐書院出的進士!放眼朝堂之上,誰能吵得過他!”
嘉儀公主叉著腰,又急又氣,來回踱步。
“如此才好。”衡玉坐在書案后,整理著手邊書冊。
“可是老師……您有把握嗎?”嘉儀走過來,滿眼擔憂。
“有沒有,都要一試。”衡玉未作出云淡風輕之,更不掩飾眼中對贏的與堅定:“我會全力以赴的。”
當晚,衡玉剛回到家中,便被自家兄長塞進了書房里。
“這幾本辯紀,你需讀!”
“這是我托一桐書院里的好友尋來的!”
“還有這些,這些是時節使讓人送來的……”吉南弦低聲音道:“我看了幾眼,竟正是那湛史的弱點所在!”
辯賽不僅需要閱歷學識,亦要通此中技巧,甚至是對方弱點。
知己知彼,方能百戰百勝。
看著一冊冊被塞到懷中的東西,衡玉默然。
看得出來,大家的確很想讓贏了。
只是這本湛史的弱點……
衡玉不由道:“……他該不會使人給湛史下藥什麼的吧?”
吉南弦認真想了想,搖頭道:“應當不至于如此明目張膽吧?”
是,不是不應當,而是不能如此明目張膽……
是非觀,比賽第二什麼的,不存在了。
衡玉不意識到,權勢二字,果然迷人眼……
“阿衡,好好準備著,你嫂嫂正親自在廚房為你熬補湯!”吉南弦寄予厚地看著妹妹:“一定要贏!”
若阿衡贏了,便要常留在崇文館——
阿衡在,家便在!
不過,話說回來……
未來妹婿難道不曾想到此一點?
竟也這般不余力地想讓阿衡贏得辯賽?
就不怕日后阿衡沒法兒隨他回范嗎?
吉南弦懷著疑的心離開了書房,不忘替妹妹親手關門,關門之際又給予妹妹“你可以——”的眼神鼓舞。
末了,他心中得出答案——妹婿此人,覺悟了得,實非凡夫俗子可比啊。
……
三日很快過去。
這場由天子出題,設于崇文館的辯賽,已早在京中傳開,又因一方是子之故,以崇文館學士之位“做賭”,而備矚目。
且此次辯賽,百宗室公侯皆可到場旁聽。
看著那些烏的人,衡玉盤坐于辯臺團之上,只覺有些想冒冷汗。
圣人是否過于看得起了……
這般陣勢下,若輸了,往后還要如何在京中行走?
想到那丟臉的畫面,衡玉頭皮發麻。
今日這局面,不贏實在很難收場。
而坐于衡玉對面的那位湛史,此時閉目養神,悠哉中著幾分不屑,似全然未曾將面前的小郎放在眼中。
隨著三足香爐中的一炷青香被點燃,那著青襦的抬手與他互行辯禮之際,湛史仍未意識到事的嚴重——
“辯始——”
監的高唱聲傳開,四下皆靜。
清脆的聲音率先響起。
湛史對答,姿態語氣于無形中出倨傲之。
這一日為觀寧元年,六月廿一,天子百諸公注視之下,年僅十九的,神態從容不迫,字字清晰有力。
面對“富國之政”的辯題,非但可引經據典,更語出新穎,角度開闊,佐證之下,細致到各地州府縣鎮風土民俗,乃至地貌、兵事、農事,皆信手拈來。
湛史原本的風輕云淡早已不復存在。
從質疑,到驚詫,再到真正正視這個對手——
是對手,不再是所謂郎。
辯臺之上,二人對辯,你來我往。
辯臺之下,此前那些持反對之言的員們個個面彩紛呈。
再看向那湛史,不免便有人暗暗慶幸自己逃過一劫——還好辯臺上的不是自己!
這場辯賽,從晨起,一直至暮時。
卻幾乎無人離座,反而是聞訊而來的宮人越來越多,在崇文館外探著頭往里面瞧。
隨著的聲音落地,數息之下的靜謐后——
“湛某——”湛史起來,抬手,垂下了頭:“認輸了。”
四下雷。
衡玉起,抬手還禮:“承讓。”
“老師!”
嘉儀高興地蹦了起來,興難當地朝衡玉揮手:“老師贏了!”
對上孩子那張稚雀躍的臉龐,從始至終皆繃著的衡玉鼻頭陡然一酸,朝著嘉儀出笑意。
四下目各異,震驚,欽佩,質疑,依舊高高在上不屑一顧——
衡玉半點不介懷。
贏了就好。
很需要贏這一場。
“……十八九歲的年紀,再如何,也不過是紙上談兵罷了!說破了天,也還是個郎而已!崇文館從未有過學士!”一名四十歲上下的員忿忿不平地道。
衡玉朝他看過去:“郎如何,男子又如何?敢問這位大人,我等郎究竟輸在何?”
這世道如此,任何高低勝負權勢之爭,若一旦出現子勝出的況,便總會冒出來與別有關的爭議質疑——
而衡玉不回避。
“子生弱心志不堅,心狹窄善婦人之妒,眼界狹隘遲鈍,千百年來,向來如此!”那名員心中過于憤懣,也站起了來,直視著衡玉。
“向來如此嗎?”衡玉迎著那道咄咄視線,毫無退之:“上古媧開天造世,嫘祖創養蠶之道,木蘭亦可馳騁沙場,而諸位大人所讀之《尚書》,曾被一把火焚盡,是得伏勝之羲娥,口授相傳,方才得以重現流傳于世。除此之外,更有諸多以學才千古留名者,真如群星燦爛,不勝枚舉——試問,這便是大人口中的千百年來,皆是如此嗎?”
“巧舌如簧……!”聽得四下起的議論聲,那名員再次冷笑出聲:“你隨口挑揀幾人便證明子不輸男子,簡直荒謬可笑——若談作為就,隨可見皆為男子,還用得著我來一一舉例嗎?”
“那大人可曾想過,有作為就者,為何多為男子?”衡玉問罷,即自答道:“正因不公。”
那員皺眉。
“自古以來,子莫說求學,便是離開家門都是難事,們被束于宅中,為后宅瑣事所縛,自生下起,便被告知子不如男子——在此等惡劣的不公之下,們仍能有此就,豈非恰恰更能證明,們的才智本就不輸男子?若將們置于與男子同等的環境之下,予以相同的條件,們亦能做出不輸男子的就。”
的聲音傳出辯臺:“沒有人生來即是目狹隘之人,我自認亦無太多過人之,不外乎是幸運而已,若們與我一般有書可讀,有目可觀天下,又豈會為諸位大人口中的善妒無用者?”
“男之論,本不該勢如水火,尺有所短寸有所長,當各擅其長,如此方為利國利民之長久計——”
自知,這背后亦有利益牽扯,千百年來,那些人不會不清楚這些道理,不外乎是得益者的高傲與裝聾作啞罷了——
但要的,也不是令他們“心服口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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