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是臨近春節,縣里越是熱鬧。煙花未綻,但家家戶戶都已經開始置辦起年貨來。南城雖不如北邊富裕,但因靠近碼頭,三教九流齊匯,做的又都是辛苦的營生,一年到頭也就這會兒能得些閑在家陪著妻小歇歇腳,故而都舍得在吃食上犒勞犒勞自己。
是以無論貴賤酒水,雅俗吃食,這會兒都是生意最好的時候。
李氏賣的東西不貴,又舍得放料,一小碟丸才幾文錢,卻能讓一家小孩都嘗嘗甜味,一到這時候的食船跟前人總是最多的。
自打魚姐兒險被抱走,李氏便停了這門生意,于是一連幾日都有客在河上尋。日間常來的小孩認得王大郎的船,一見著就著爹娘大再不肯走。一家子了幾個錢去,卻見著滿滿的一船菜,只得滿懷失地走。
王大郎賣了菜回家便玩笑似的講給渾家聽。黎氏想起往日李氏專留下送給家的幾碟子吃食,回回都讓父子倆爭個不住,筷子一停便低頭沉思起來,這樣好的手藝就此不做了也太浪費,于是吃得午食就往張家來。
李氏不是不想賺那個錢,梅姐兒年紀漸大,王阿婆預計著翻了年就開始給相看人家,若看對眼兒了,家里又需要一筆開支,就眼下這點存糧哪夠花用?
但魚姐兒才將好起來,實不放心又把兩個孩子放家里。
黎氏聽這樣一說,心里卻開始盤算起來。王大郎來回販菜也就賺個辛苦錢,真論起家境跟張家也差不多,要不是自家手藝不行,早就自個兒劃了船去賣。既李氏有這個手藝,有這個閑,不如兩人合伙做了這門營生。
市井人家沒那麼多彎彎繞繞,黎氏想到這張口就道:“不如這樣,你在家做好了把菜給我,到時賣出去咱們二八分。”
李氏心中一,快速地在心里算了筆帳,這樣雖一碟比往常賺得些,但王家人,黎氏帶了兒子在船上不比得掐著點回家,倒能賣得更多,若行好說不得還能比往常賺得更多。
但買賣不是這樣做的,黎氏救了魚姐兒,就是賺一些也甘愿,便道:“若只做一回生意便也罷了,倘要長久還是五五分賬的好,我只專心做菜,外邊的事還得靠嫂子。”
黎氏見這樣大方,心里高興也愿意讓低兩分從王大郎手里拿菜,還道若買菜便平攤本。
兩人商量一番,都覺得這買賣做得,當下就定了貨價貨量。
李氏把兩個小的一齊到梅姐兒房里讓暫管一會兒。
夏姐兒一聽這話,一撇就抱著張知魚哭起來。在心里上次就是娘走了姐姐就不見了,這會兒娘再走是不是姐姐又要不見了?
李氏被哭得沒法子,只得牽了這兩個天魔星一起去。
張知魚多日不曾出來,也覺得格外新鮮,和妹妹兩個人東挑西撿拿了一堆菜準備李氏改日做了吃。
母三人正撿得高興,卻忽地見著門口來了個穿著皂的男子對著店里東張西。
黎氏一見他就大驚失道:“殺千刀的王貴,老娘就曉得他遲早闖禍要闖到牢里去,你說,他究竟犯了什麼事,都惹得差爺上門了?”
“娘子莫誤會自個兒相公,我是來問路的,”皂嚇了一跳,就怕自己一個不小心就拆了一樁婚,“娘子可知道怎麼去張家?”
李氏心中猛地一沉,想起丈夫磨刀的樣子,刷一下臉就白了。
張知魚見娘抖得都說不出話來,便接過話道:“你找哪個張家?”
皂見是個還沒自己腰長的小姑娘,遂出個笑模樣道:“張春生張大郎家。”
張知魚心中咚咚直跳,看著皂道:“張大郎是我爹,我爹怎麼了?”
竹枝巷這片,大大小小的巷子多,周圍商鋪也多,皂一進來就迷了路,前前后后繞了幾圈都沒找著地方,不想柳暗花明又一村,竟直接到了正主,看了娘三個一眼,心下也嘆難怪鐵拐盛能盯上家,模樣實在生得太好,一時想起張大郎在盛家何等勇猛,心里又佩服起來,低了三度音對李氏道:“嫂子快家去等著吧,張捕頭殺敵了些傷,且要人照料吶!”
一聽這話李氏手里的菜就灑了一地,靠著墻緩了一會兒才勉強對兩個小的道:“別怕,你們爹是個命大的,肯定不會有事。”
黎氏見著這樣,也覺著張家今年時運不濟接連出事,便安道:“這事兒不在一時,你先回家,有事讓孫婆子來說一聲,別的不敢說,使些力氣活跑跑的事兒王貴還能做得。”
都是小門小戶,誰家不缺嚼用?能出把子力氣也就是頂好的人了,李氏心中激卻不多言,抱了夏姐兒便往家走。
張知魚跟著娘心急如焚地往家跑,想起自己爹的子,就怕他替人擋刀命懸一線,去晚了一步就再見不著人。
母三個半條命都跑了去,沒想到一進屋門就見自個兒想象中奄奄一息、渾是的張大郎正端了碗梅記爛面大口吸溜得正歡,一旁月姐兒也捧了個小碗吃得津津有味。
夏姐兒得那一嚇,落地就往張大郎懷里鉆,惹得張大郎一把將舉在手上顛起來,幾下就哄得夏姐兒眉開眼笑。
李氏還沒忘了剛才心里何等恐懼,見他這沒心沒肺的樣子,上去就錘了一拳,這一拳也就跟拍蚊子差不多力道,張大郎卻疼得裂開了。
大家這才覺得事有些不對。
王阿婆向來是個面團一樣的人,這會兒也急了,高聲道:“究竟傷哪兒了?你要把一家子都急死是不是?”
張大郎見全家都目沉沉地盯著他,下意識便說了實話兒,“原也沒什麼,不過是手上挨了一下,不打。”
手上?
大家一下便把目投注在他托著夏姐兒的雙手上。
這會兒張知魚才發現他爹指尖都在微微,忙拉了妹妹從爹膝頭下來道:“你聽話兒,爹生病了。”
夏姐兒聞言便皺著包子臉看了爹一眼小大人樣搖頭道:“爹要吃苦藥了。”
李氏顧不得兩個小的,手拉開丈夫的兩只袖子,眨眼眼淚就淌了下來,“你們父三個,簡直是、簡直是沒有一日讓我省心的時候。”
張知魚湊過去一瞧,發現他爹右手小臂中間鼓起老大一個包,周圍還有些泛青,看起來比那些斷手斷腳糊糊的傷口好看多了,但往往這種不可怕的傷才是最厲害的。
說明傷到了里邊,若有碎骨還得開刀取出來。
現在的環境能支持張大郎做這種手嗎?不是不可能,但是很難,起碼張家沒有這個條件。
夏姐兒人再小,抱在手上也有三四十斤,難為他竟能這樣一聲不吭。
張阿公雖然只能看最普通的病癥,但治跌打損傷卻有一手,家里也不是沒見識過厲害的傷是什麼樣子。
于是這條手臂一出來,氣氛一下便凝固了幾分。
張大郎見連魚姐兒都沉了臉,就笑:“這算什麼傷?不過是用力多了骨頭酸,在家歇歇就好了。剛好衙門打今兒起給我放了假,不用這樣擔心。”
見爹渾不當個事,張知魚跑過去了傷口邊緣,覺整片都有些發燙,完又用手一,這一就跟著陷下去,周圍浮出老大一個白印,半天才彈上來。
李氏只當在胡鬧,了淚把兒拉過來就道:“別鬧你爹。”
張知魚聞言也沒再張大郎手臂,只問他:“我這樣按你不疼嗎?”
當然是疼的,但張大郎不覺得這樣兒的傷算得上事,就道:“你那點勁能怎麼疼?”
“阿公說不知道疼的人都有病。”張知魚轉頭看李氏,神嚴肅:“爹病得不輕了,得去保和堂看大夫。”
張大郎不曾想大兒這樣難哄,差點兒被自個兒口水嗆住,半天才找著聲音道:“等阿公家來了就看,誰家有大夫還專門跑藥鋪去?”
這樣的況只適用于普通病人,但懷疑自己爹骨頭裂開了,那就得越早治療越好,這個時候廢了一只手也就跟等死差不多了,就算他爹這樣都還算不上斗升小吏的賤役,殘了也得丟了差事。
但爹不聽話啊,想到這兒張知魚看了看王阿婆,眼珠子一轉,就出個傷心的模樣道:“爹要死了。”
這話把王阿婆嚇了一跳,老人家心里總覺得小孩兒比大人干凈,所以老天常借了小孩兒的口說話,不然好端端的怎麼魚姐兒忽然說這個,一時也傷心起來道,“大郎,你去保和堂找你爹看看吧,若去得早說不定還有救。”
張大郎很困,明明自己只是了點小傷,家里怎麼跟個天塌了一般。
張知魚見爹還冥頑不靈,便苦口婆心地道:“爹,病是不能拖的,桂花娘得了病,后來死了,就是拖的。”說完又搖搖頭:“你還沒有夏姐兒聽話!”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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