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娘說這是的命,父親說這也是的命。
可容舒不信這個命。
容舒拉著沈氏說了半宿話,第二日睡到天都大亮了方醒來。
張媽媽進來服侍洗漱,笑著道:“夫人一早便命人把馬車備好了,姑娘今兒是不走也得走。”
容舒扯下臉上的熱帕子。
“無妨,我很快便會回來。”再過一個月,至多兩個月,霓旌那邊兒該有消息了。
張媽媽只當是在說氣話,給又重新擰了條熱帕子,道:“姑娘回來這麼多日,姑爺那頭也沒催過,夫人這是怕顧家會有意見。”
徐氏會不會有意見,容舒不知道,但顧長晉是絕對不會有意見的。
“媽媽放一萬個心好了,顧長晉這會在刑部忙得,我便是住到月底他也不會催。”
正說著,沈氏便進來屋來催了,后跟著盈月、盈雀,兩個丫鬟手里各提著個裝得滿滿當當的糖罐,那香香甜甜的味兒,一聞便知是容舒吃的松子糖。
容舒坐上馬車,抱著個糖罐慢悠悠地吃著松子糖。
回到梧桐巷,先是去了趟六邈堂給徐氏請安,婆媳二人說了不到半盞茶的話,便回了松思院。
進了屋,才準備換裳到榻上歪一歪,便聽盈月進來道:“姑娘,二爺在書房里,您要不要過去一趟?”
容舒微微一詫,這個點顧長晉不應該在刑部的麼?
“二爺今日沒去上值?”
“去了的,但晌午那會被上峰攆了回來。”盈月頓了頓,道:“聽說是舊傷復發了。”
容舒輕輕蹙起了眉,前世顧長晉夙夜不懈地辦案,傷雖好得慢,但好歹是一日日地見好的,并沒有什麼舊傷復發的事。
就是……
有那麼幾日他心十分不好,甚至還問他因何難呢。
說實話,顧長晉不是個緒外的人,也不知曉自己為何就是能覺到他的緒。
當時腦中閃過這麼個念頭,話就問出了口。
顧長晉自然不會同解釋,只定定看了許久,旋即淡淡道:“我只是累了。”
那時他看的眼神,容舒一直看不懂。
瞧著波瀾不驚,可里又似有暗涌橫生。
總覺得他那時想說的不是他累了,而是旁的。
算算時日,許鸝兒的案子大抵就是這幾日有結果的。
許鸝兒案結束當日,還有一樁重要的事兒要做。可任憑想破腦袋,都想不起來結案那日究竟是哪一日。
容舒腦子里關于未來三年的記憶,也不知為何,好似變得越來越不清晰。譬如記得許鸝兒與金氏會從大理寺獄出來,卻記不清哪一日。
一邊兒的盈月還在等著,容舒想了想,便道:“去把阿娘給二爺備的參榮丸取來,我們去趟書房。”
書房里,常吉也在同顧長晉稟告:“夫人剛從六邈堂出來,興許一會便要來書房。”
顧長晉盯著手里的判牘,淡淡“嗯”了聲。
沒一會兒,便有腳步聲從不遠傳來。
顧長晉從判牘里抬起眼,平靜地看著常吉。
常吉被看得汗直豎,雙手攏在袖筒里,了脖子慫慫問道:“主子可是有何吩咐?”
顧長晉掀:“出去。”
常吉恍然,人夫人過來,他杵在這到底不算個事,忙不迭道:“屬下這就告退。”
出了屋不免又有些納罕,往常不管誰來了松思院,主子從來不讓他與橫平避開的。
尤其是聞溪姑娘過來時,他與橫平定要有一個人在場。
怎地今個就要他避開了?夫人多好的人啊,又不是洪水猛,干嘛要他避開?
顧長晉的書房沒有院子,就單獨一間屋子,兩邊各種著棵高聳云的老梧桐樹。常吉從另一頭走,容舒自然也就沒撞見他。
書房的門敞開著,容舒敲了敲門,對坐在書案后頭的男子溫聲道:“郎君可是在忙?”
顧長晉放下手里的案牘,抬眸看著,道:
“不忙。夫人此趟回去,老夫人與岳丈岳母一切可好?”
容舒頷首笑道:“都好著呢。”邊說邊過門檻進了屋。
盈月跟在后頭,手里提著個方方正正的木匣子,然而還未進屋便聽見顧長晉道:“把門關起來。”
這話便是不讓進去了,盈月怔了下,下意識看容舒。
容舒也有點意外,忖了忖便對盈月點頭,道:“藥給我,你到外頭等著。”
盈月忙應一聲,規規矩矩地垂著頭把木匣子遞到容舒手里,低著頭出去。
一走,書房便徹底靜了下來。
顧長晉起朝容舒走去。
今日氣十分好,眉若黛,頰若櫻,不點而朱,一襲淺青的繡纏枝百合的月華勾出了婀娜有致的段。
可顧長晉沒甚欣賞人的心思,他在測試著,也在試探著。
自出現在他視野的那一剎那,不,是自常吉提起的那一刻,平復了幾日的心又開始跳了。
先前還只是靠近了,聞見上的香氣了,方才會心跳失控。
可現在,只要一想到,甚至只要一聽到的名字,他的心便會怦怦跳得比過往任何時候都要瘋狂。
男人的腳步聲輕而穩,一步一步近。
很快他便發現,越靠近,心便跳得越快。
然而顧長晉臉上并未出半分異樣,眉眼始終不如山,他盯著容舒,不放過臉上的任何一神。
容舒見他一言不發,卻又越走越近,一時不知他這是意為何。
在二人尚有半臂距離時,拎著木匣子的手到底忍不住一別,擋在了前,道:
“這是妾從侯府帶回來的參榮丸,阿娘心疼郎君傷未好便回衙上值,特地讓侯府的老郎中備了兩大瓶兒,說是能養神補氣。”
頓了頓,又問:“郎君要同妾說什麼?”
上縈繞著淺淡的百合香,香里還纏了香甜味兒。
麥芽的甜,松子的香。
這掃尾子姑娘又吃松子糖了。
“噗通”“噗通”“噗通”——
幾乎是在這念頭從腦海冒出來時,顧長晉的心,幾要破膛而出。
男人瞇了瞇眼,所有的不對勁都是因而起。
那些夢是與親后才開始有的,這顆心亦是因著的出現才會出現異樣。
顧長晉那雙漆黑的不帶任何緒的眼像是攪了一團墨,他的目凝在臉上,帶著點兒說不清道不明的審視。
可審視什麼?
審視麼?
容舒抬起眼與顧長晉對視,開門見山道:“郎君為何要這樣看我?”
案上的書被風吹得嘩嘩地響。
小娘子眼底的疑是真的,似乎還有些驚訝。
顧長晉瞬間明了,不是。
那些夢,那些心疾般的悸是因而起,卻不是故意為之。
他往后退了步,目輕輕掃過左耳垂那粒針尖大小的朱砂痣,不咸不淡道:
“夫人胖了,甚好。”
容舒:“……”
承認,回到清蘅院后,吃得好睡得香,的確是長了點。可他盯著看了這麼久,就為了看胖了還是瘦了?
容舒信他個鬼!
只這人心思深沉如海,比蚌還難撬,他不說,又有什麼轍?
容舒慣來溫婉的笑有些繃不住。
怎麼辦,便是做做樣子,這參榮丸也不想給他了!
只他大抵也不會要,先前給他吊的參湯他一口不喝,這參榮丸他就更不會吃。
果然,顧長晉看了眼手里的藥匣子,便道:“我正在服藥,這參榮丸夫人留著自個兒吃吧。”
容舒嗯了聲,“那妾回松思院了,郎君也莫要太勞累。”
不咸不淡地叮囑了兩句,也不打算在書房多呆,轉走,顧長晉卻住了。
“等等。”
容舒一頓,才下了角的笑又挽了起來,“郎君可還有事?”
顧長晉注視著,結上下一滾,道:“今晚,我回松思院歇。”
……
夜里顧長晉從書房過來時,容舒已經歇下。
他在書房里早就沐浴過,是以回到正屋,直接下外裳便上了榻。
一上榻便看到了床上散落著四五個半人大的月兒枕,容舒懷里抱著一個,其余幾個也不知有意還是無意,竟都放在了床的中間,生生將二人隔出了道天塹來。
顧長晉放下幔帳,剛躺下,一甜甜的若有似無的酒味兒不期然鉆他鼻尖。
這姑娘睡前大抵是吃了酒。
意識到這一點,他心里倏忽冒出一個念頭——
不能吃酒的。
剛這般想著,躺在他側正背對著他的小娘子倏地轉過來,睜開了眼。
見他在這,眼底閃過一詫異,霍地坐起了,抱著個月兒枕歪頭打量他。
顧長晉與對視。
小姑娘眸子很亮,正一瞬不錯地盯著他看。
須臾,恍然一點頭:“我知道了,我又在做夢,你是我夢里那個兒特別壞的顧允直。”
“可我怎地又夢到你了?不該呀,不該這樣的。”
容舒腦仁兒昏昏的,可本能地就知道不該再夢到他。
概因不喜歡他了。
不喜歡顧長晉,也放下他了,是以不該再夢到他。
“哦,我曉得了,一定是下午你太無禮了,我心里有氣,這才夢見你。”
一個人自顧自地碎碎叨叨,好似真的將他看了夢中人一般。
顧長晉不聲地看著,不知曉這姑娘是擱這裝醉呢,還是真的醉昏了頭。
黑暗中他的目力依舊很好,眸子盯著的臉。
小姑娘自言自語了幾句,便拉開橫在二人之間的月兒枕,靠過去,一字一句地同他道:“顧允直,你一定不知曉你為何又會出現吧?”
顧長晉“嗯”一聲,放輕聲音,順著的話問:“我為何會出現?”
容舒“嘿嘿”笑了聲,桃花眼彎了月牙兒,細長的手指掐住了顧長晉右側的臉頰,往外狠狠一扯——
“自然是因為你下午的行徑太無禮了,知道麼?顧允直,你怎麼可以當著一個姑娘的面兒說胖呢?知不知曉什麼做看破不說破?嗯?”
隨著那聲“嗯?”落下,手又用力地往外扯了扯,力道比之前又大了些。
顧長晉被扯得好一陣疼,這下是徹底知曉不是在裝醉,而是真的醉了。
他心里冷笑一聲,下意識便要揮開這小醉鬼的手。
瞧著瘦瘦弱弱的,手勁兒還不小。
可他這頭還未呢,容舒便十分及時地松了手,懊惱道:“不能,我不能因為夢里你沒有還手之力,就欺負你。而且你是顧允直,不是顧長晉。”
說著便了他被掐紅的臉,繼續道:“不過也沒事兒,反正你說過的,在夢里你是不會痛的。可是顧允直,呃——”肩膀輕輕一跳,打了個酒嗝,“你放心,欠顧長晉的,我都會還給他的。但我以后不想再夢到你了。所以,顧允直,你就別再來找我了,不?”
皎月般的小臉枕著臂膀里的月兒枕,問完這話,雙眼一閉,仿佛累狠了一般,像個支在地上沒了依仗的冬瓜,“咚”一聲倒褥子里,徹底睡死了去。
屋子里一片死寂。
許久之后,幔帳傳出一道嗤笑聲,聽著還帶了點兒咬牙切齒的意味。
翌日一早,天還未亮,顧長晉便起來準備上值了。
容舒聽見他下榻的靜,長睫了,在裝睡還是起來給他更之間天人戰起來。
也不知昨個夜里顧長晉是何時進屋的。
因著想早些睡著,睡前特地吃了兩杯果子酒。
自小便是如此,只要吃了酒,很快便能睡著,睡著后也不鬧,安安生生地睡,乖得很,就是偶爾會做點兒夢。
昨兒也是如此,吃了酒早早便睡下了,睡得還蠻香,醒來后頗有種神清氣爽的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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