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在寧時亭只夢魘了這一次，之后都沒有再發作。顧聽霜曾想要寧時亭搬過來，和他們以前做過的那樣一起睡，但是被寧時亭婉然謝絕，只要了小狼過來每天陪睡。

“如果臣有什麼靜，小狼會第一時間來殿下，和殿下陪在臣邊是一樣的。”寧時亭說。

顧聽霜拗不過他，只能答允。

過了年的第一個月格外的忙，因為要準備顧聽霜隨后的生辰宴會。

仙洲人十七歲是大事，一定要好好辦，而這也將是顧聽霜代表如今的自己，第一次以靈均王的名號面向九洲所有人，讓他們看見靈均王背后的強大。

晚上，寧時亭把最后的布置細節給顧聽霜過目。

顧聽霜看了一眼，問道：“這是不是會太過惹眼？我如今藏鋒，而現在似乎不是亮鋒的好時候。”

寧時亭問：“殿下去年年末跟臣說的話，臣都記在心里，并且已經這樣辦了。如今人才已彀中，錢財儲備充裕，您的生辰宴也是唯一一個可以明正大展現實力的機會。為什麼如今不可呢？”

他看他的眼神很安靜，不是真的疑。

顧聽霜瞥了他一眼：“我就知道你又在考我，鮫人。”

寧時亭笑了：“考考殿下，殿下隨便回答一下臣，也不算什麼嘛。”

小狼不知什麼時候溜進了房中，在寧時亭腳邊打轉兒，找準機會竄了上去，被寧時亭抱住。寧時亭抓著它的兩只銀白的爪子搖了搖，笑瞇瞇地跟著歪頭看他：“是不是呀，小狼？”

顧聽霜那一剎那險些心跳失速。

他最近常常有這種時候，但是寧時亭毫沒有察覺。

顧聽霜用靈息住自己臉頰上快要浮現出來的滾熱，移開視線，假裝漫不經心地說：“不到時機。”

“為什麼？”寧時亭繼續問。

“我沒有武的理由。”顧聽霜說，“也不是收攬人心最好的時機，快了或者慢了，都會讓我們功虧一簣。”

寧時亭贊許地點了點頭。

年初以來，顧聽霜用群狼和青鳥的消息網鎖定了一些人作為目標，這些人大多都是有才學和智慧，指著未來有一番作為的年輕人。

寧時亭派人聯絡這些人，逐一收手下，暫時掛名充靈均王府的門客。這個作并不惹眼，因為靈均王府甚至都還沒建，而這也是王府開府的一個準備流程，即便有人查到了，也只會發現這些人是籍籍無名的年輕人，不會給予太多關注。

如今靈氣衰微，實際上給顧聽霜提供了一個很好的機會。仙帝不放棄修仙之路，執意遵循著從前仙朝中的制度和用人法則，修為高的人可以位極人臣，靈氣深的人方才被視為天資奪目。朝中許多人雖然知道這種執迷不悟有弊端，但是暫時沒有忤逆仙帝的能力，也只能大肆網羅靈、靈藥。

這也是之前，寧時亭的毒鮫之被發現之后，引起仙帝震怒的一個原因——顧斐音竟然私藏北海鮫人，且做了毒鮫不上供，這種靈是無價之寶。寧時亭做了返魂香，更是往仙帝眼中扎了一直刺刺的釘子。

而在這種制度下淘汰下來的一大批修為跟著衰微的人才，也會一并被埋沒，顧聽霜統統招攬了過來。或是會運籌調度的，或是會積累財富的，又或者有勇有謀的……顧聽霜一個都不放過，個個都會仔細核驗、和寧時亭熬夜品評，考慮收納人才的可行，最后才是聯系對方。

他不需要多強的靈氣和修為，顧聽霜非常有針對，上次提出的三種人才，他日后都要收攬啟用，如今明確地知道自己需要的是哪一類人才。

他與靈山白狼，日后會是堅不可摧的大軍。

而在這一點被世人所知之前，他肆無忌憚豢養勢力、招攬人才的行為甚至不會被放進眼里，在別人眼里，他一直會是那個靈殘廢、整個王府上下找不到半點靈氣地廢人世子，連招攬的人也半點靈氣都沒有，這樣的小勢力對上諸如百里冰蜉蝣家，簡直就是送死。

這是凡人和仙者的戰爭，只是最后他們會發現，凡人實際上也不是凡人。

顧聽霜說：“你知道我為什麼開戰，但是為你開戰的理由，我無法說服別人，也無法說服自己。我不能僅僅為了你和……我的私心，而讓我的白狼神族群，讓信服并歸順我的人們去經歷生死風險。我不會同意，你更不會，寧時亭。”

寧時亭笑了笑，沒說話，繼續聽他講。

“所以，亮出刀鋒，現在不是最好的時機。雖然我已經可以看到未來的時機了，但我需要等。”顧聽霜說。

等如今所有人衰微的靈氣，再也容不下仙帝對于飛升之路無休止的，等到崇尚靈氣的人對毫無靈之人的折辱所積累下的仇恨、怨恨達到頂峰，那才是他現的最好時機。

他說完后，寧時亭想了想，說：“殿下是正確的，但是不必憂慮。這場生日宴該風風地辦下去，因為這是靈均王的十七歲生辰禮。這是臣要為殿下辦的，殿下……也反抗不得。”

他又彎起眼睛對他笑，帶著這樣的溫神。

寧時亭手拍了拍顧聽霜的肩膀：“殿下聽臣的。”

也就是在這一剎那，寧時亭指尖及到顧聽霜的肩膀，驚覺眼前人真的長大了。

這是男人的軀，接近年的健壯與拔，不再是三年前，他單手就能把他扶起來。

那時候的顧聽霜只有十四，雖然比同齡人都要老，但是由于四年累積的病痛，和病中在府上的艱難時，十分消瘦而蒼白，整個人像鬼一樣。

……或許以后不能再隨隨便便地顧聽霜的頭了。

寧時亭想。

*

顧聽霜的生辰宴，轟了整個九洲。

連綿不斷的金神藤花從西洲城門一直鋪到西洲城尾，西洲的天空中都飄著香味。當天來了九十九只凰，九百九十九只金翅鳥盤旋上空，久久不散。宴席無數，只要來者，無論男老，無論平民貴胄，都能領到一瓶返魂香水，作為靈均王對天下人的恩德。

晴王府煥然一新，園林重重，有春夏秋冬四時景致，也有無窮靈任人采擷。這一次，晴王府毫無掩飾地展示著財力與人力，真的把晴王府打造了仙境，讓人忍不住回想起靈氣還沒消退前，傳說中人人都能飛升地時。

“……還真是下了本。寧時亭這是……不怎麼搭理晴王殿下了，相夫不，轉來教子？”

秦燈踏園中，和邊人小聲議論著。

盡管他知道這一趟過來是抬舉寧時亭的，但依然掩不住他骨子里對毒鮫的輕蔑。

寧時亭，以侍人而已。

想不到晴王還真的要給他送婚書。

秦燈進園中，到一個侍引他進休息的地方，侍說：“秦大人來了，寧公子提早為您備下了最好的廂房，只是這會子在陪世子殿下宴客，請稍等第二天，您看這樣是否可行？”

秦燈：“可。你先把我的東西送過去，隨后見不見都無妨。”

他倒是不急。

顧聽霜的生辰宴會開上整整三天三夜，顧斐音派他過來，和孫一樣，也有個探查虛實的意思，他就當放松散步了。

顧聽霜這天重點招待的是他的門客，他沒有聲張，在寧時亭安排下單獨宴客。

自正月以來，這算是第一次門客齊聚的時候。

他坐著椅，冷靜清醒地與人比酒論詩，高談闊論。雖然雙殘廢，但是他的冷靜、睿智與才學，都給所有人留下了深刻印象。如果說他們在之前還存在搖，對于跟隨一個殘廢的年王爺心懷疑慮的話，那麼如今，不免還起了一點兔死狐悲的意思。

一樣是靈氣衰微，仙法不的人，這年愿意用他們，并且坦承相待。最適合他們的主上，也莫過于此！

顧聽霜酒量不太好，盡管宴席上用的是果酒，小狼都能抱著喝一大罐的那種，一人給他敬酒下來，他也有點微醺。

他對眾人說：“我出去走走。”

所有人站起來，齊聲說：“恭送靈均王殿下！”

……

顧聽霜一個人扶著椅往外走，小狼不知道去哪里瘋了，沒有跟在他邊。

他開了靈視往外走，下意識的想要去香閣中，忽而發現了一件事。

寧時亭不見了。

他一開始宴客的時候，寧時亭寸步不離地跟在他邊，替他斟酒，后面和門客攀談起來的時候，顧聽霜的注意力被吸引了過去，卻忘了寧時亭是什麼時候消失的。

顧聽霜覺得有些頭疼，靠著直覺漫無目的地走，也不知道怎麼走的，昏昏沉沉的就來到了世子府中。這兩天宴客，世子府是封閉的，他也沒有回來過。

只是好像冥冥中有一種覺，他覺得寧時亭會在這里。

他第一次見他的地方。

月下，絕地鮫人靜立在庭院中，銀白的長發披散著，聽見響回過頭來時，眼神清亮得像星星。

寧時亭像神靈。

顧聽霜屏住呼吸，克制了一下自己聲音中的波起伏，也克制著想要奔過去把他抱進懷里的：“你在這里干什麼，寧時亭？”

“臣看殿下舉止自如，就找了一個安靜的地方。”寧時亭安靜地笑了笑，“看看月亮。”

“在哪里不能看，非要到這鳥不拉屎的地方看？鮫人，你——”

顧聽霜本來想罵他，但是沉沉醉意中，他看到寧時亭的眼神，卻突然想整顆心臟被冰刺捅了個對穿一樣，整個人抖了一下，清醒了。

那是乖順的、安靜的目，也是做出了某種決定之后，平穩幸福的期許。

那一瞬間，兩個人對視一眼，彼此都明白了彼此心中所想。

他會在這個幽靜無人的世子府獨自賞月。

因為他是毒鮫，背負了晴王邊以侍人的惡名，背負了雪城上千條人名，背負了一切不可說之罪。

所以，一切黑暗的、復雜的、危險的東西，由他吞，隨后靜謐無聲地消失在人前。

就像他在他面前，藏起為了做返魂香而劃下的傷口。

他會永遠為他藏在幕后，替他承一切暗的傷痕。

“……為什麼？”顧聽霜有點腦子不聽使喚，他驅椅向他移，“我從沒這樣想過，你不能這樣……”

“臣要的，殿下。”寧時亭輕輕揚手，從袖子里掏出了一個東西，“現在是一個好時機，殿下。晴王他……給臣送了婚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