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肯用我們？”阿大有些不敢置信，驚訝地問了一聲。他一開口就是中氣十足，好像連土地廟頂上的灰都被震落下來。

劉衡點點頭，“只是一時半會兒我家茶棚還不能開張，家中生意安排都是我妹妹做主，你們可先跟我回家。”

伍頭兒一聽大喜若狂，“劉老爺，您家茶棚若要快些開，驛站左邊那一片房舍已經破敗了，不如就先給你使用吧？”

他沒想到劉衡一個讀書人，竟然給他們這些丘八行禮，還一口就答應要用自己這四個老兄弟。他說他家生意是他妹妹做主，生怕茶棚一時開不起來，他妹妹不答應。

一個小姑娘，萬一被這四個嚇到不肯用呢？他想到驛站左邊的那片房舍，因為長久沒用，如今都沒人管了，不如租給這劉家，先開起來啊。

而且，用了臨水驛的房子，只要自己還是驛長，就不怕劉家不用老烏頭他們。

劉衡沒想到驛長又提出一個方案，剛才一時熱上頭答應雇傭老烏頭四個，現在一聽到驛長說房子，他腦中激靈一下，清醒過來，自己現在自還難保，怎麼還想兼濟天下了？

不要不能幫到他們，反而拖著人家陷險境。

他想了想，跟老烏頭四個說道，“只是，有一件事我雖然不能言明，卻不能瞞諸位。我家中今年遭遇變故……也不知將來會如何。”

“什麼變故啊？不會你就是老娘橫死的那個劉舉人吧？”瘸子打量了劉衡一眼，沉聲問道。

劉衡沒想到他們居然也知道，苦笑一聲，“我就是那個劉衡。”

劉衡家中的事，在同安府已經傳遍了，老烏頭四個當然也聽說過。在軍中做夜不收的人，都是膽大心細而且聰明之人。他們比起地里刨食的百姓多了份見識，聽劉衡那含含糊糊的話，就知道這事有。

伍頭兒有了掙扎猶豫之，他只想給兄弟們找條活路，并不想讓他們沾染是非。平民百姓們相信劉衡那事是他家倒霉，可他聽來往差們議論，私下里大家都猜測是這舉人老爺得罪了了不起的人。

明水縣還算太平，幾年沒有人命大案了。這劉老爺家卻是滅門大禍，而且聽說兇犯還沒搶金銀。這不是尋仇是什麼？

連舉人老爺不看在眼里的人，至也得是知府以上的吧？

他有些后悔，想給四個兄弟找條活路，這不是給人填坑去了？不要戰場上沒死，給人當伙計倒殺死了。

伍頭兒沙場上退下來后，他膽子變小了，也更惜命了，剛想開口說那就算了，沒想到瘸子四個相互看看，老烏頭上前一步說道，“沖剛才劉老爺說的那幾句話，我們兄弟就佩在心。我們是死人堆里爬出來的，不怕什麼煞氣，也不怕什麼橫死麻煩。你要敢用我們，給我們口飯吃，我們就給你賣命。”

“我可以拿三十兩銀子，助四位在縣里買地落戶……”

“不，不要銀子，我們就跟著您干。”老烏頭顯然是四個人里做主的，他沒看其他人，一口回絕了。

“那好，諸位先跟我歸家吧。”劉衡不再猶豫，開口邀請。

“既然幫您做事了，我們定個契吧，以后，我們就賣給劉家了。”老烏頭又說道。

“四位不需如此，可作為我劉家請來的伙計。”

“不瞞老爺說，我們四個早就想賣為奴求口安穩飯吃，就是沒人肯買我們。既然您看得起，不如就買了我們吧。”老烏頭卻很堅持，“但是，我們也有一個仇人，為了不給您添麻煩，我們不能告訴您我們家鄉籍貫。將來我們若是要走，您得把賣契還我們。”

他們四個無兒無，無牽無掛，只是一腔恨意難消。為了求個安之，早先也是真的想過賣為奴。可是一看他們缺胳膊，又聽說還是殺過人的，普通人家嫌棄不肯要。而青樓賭場倒是不嫌棄他們，他們又不愿去做助紂為的事。

他們就覺得這小舉人看著有氣的，要真是得罪人了，賣給他，幫他搏命也沒啥。他們四個死哪兒不是死呢？

要是沒死，將來還能有機會冤報仇的話，他們就離開，也不連累他。

驛長不由頓足，“你們怎麼就是放不下呢？”

“伍頭兒，我們放不下，憑什麼沙場上胡人沒殺死我們，回來后反而沒了活路？大壯他們死得冤啊……”老烏頭咬牙說了一句。

劉衡沒想到他們四個竟然還有冤仇，“不知你們遇到何事？我或許可盡綿薄之力……”這話說得有些無力，他自家還有仇呢。

“劉老爺，這事您幫不了我們，您也別問了。我們就賣給劉家，只是，我們說走的時候，求您將賣契還給我們。”

賣給劉家，先求個戶籍安頓之所。

“您放心，我們的事肯定不會連累到您！”

“我們各自都有麻煩，也談不上連累不連累。四位先跟我到家，若是不嫌棄，就定了賣契。”話說到這份上，劉衡也不能再拒絕，想想自己家的事。這四人不管有什麼麻煩，只怕都是自家的麻煩大些。

伍頭兒看著自己這四個兄弟，言又止。

“頭兒，我們夠了居無定所的日子。而且，劉舉人將來要是上京，我們也能跟著進京見識見識。”老烏頭對驛長說道。.七

“好吧，只是，你們好好跟著劉舉人做事，萬事總要先活著。”伍驛長囑咐了一句。

劉衡做事一向穩重有算，原本除了王氏和汐，他對所有人都是淡漠有禮，后來多了一個王七。如今一時沖，帶著四個人回家，不由有些惴惴不安。

他們自難保了，他還做主帶了四個有麻煩的人回家，汐兒會不會生氣？

但是，當時當景，他真是不下心中那點熱，看著這四個為國殺敵的人落魄街頭。

老烏頭四個雖然有傷殘，吃飽飯應該還是有力氣是能干活的，汐兒應該會同意的吧？

“小姐心善。”冷不丁楓的聲音響起，劉衡嚇了一跳，原來剛才他竟然不知不覺間將話說出來了？

“小楓，你說的對。汐兒重重義又心地善良，若是看到了，必定是不忍心的，也會和我一樣做的。”

其實您也心善。楓在心中說了一句，到底沒說出口，看著灰蒙蒙的天空，忍不住想：為什麼心善的人要倒霉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