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先是瑤瑤說有些腹痛,想要去凈房,我不放心,便扶著人過去了,可人才剛進去一會兒,我在外頭便聽喊著說要生了要生了!于是趕忙就將人往屋子里扶,結果這才剛扶到床上半盞茶的工夫,孩子就出來了!”
顧聽南說著,笑得已是要直不起腰來:“我方才還想呢,這要是再慢些,孩子豈不是要生在恭桶里了!這若是等日后長大了,該如何向他解釋才好?”
眾人皆笑起來。
喻氏的臉已然紅了個猴屁:“……誰想這臭小子竟如此著急!”
孟老夫人也笑得眼角冒了淚出來:“這孩子往后隨他阿娘,是個急子!”
吉南弦回過神來,總算接過了自己那與恭桶失之臂的兒子,笑著道:“該取個小名兒了。”
阿姝小跑過來:“爹爹,大家都說弟弟出來的急,只用了半盞茶!”
吉南弦略一沉,道:“既如此,就半盞好了!”
喻氏瞪大了眼睛:“胡說什麼呢?你就這麼當爹的?”
衡玉笑道:“這個好,過滿則溢,半盞茶倒是剛剛好。”
聽得小姑此言,喻氏眼睛微亮:“就聽小玉兒的!”
吉南弦費解地看了眼妻子——同樣的提議,他說出來,妻子立即否決,妹妹說了個一模一樣的,妻子轉頭同意了不說,且這提議竟還了小玉兒的了!
“那就半盞。”寧玉輕輕了襁褓中嬰兒的臉蛋:“小半盞……”
室笑聲一片。
“好了。”孟老夫人笑著道:“孩子還小,都別抱著了,給娘,放到搖床里去。”
吉南弦應下,作小心地將孩子給了母。
又關切了妻子幾句之后,便同孟老夫人一起去了外堂同宮里來的醫道謝。
“令娘子生產如此順利,又為吉大人添得一位小郎君,實乃大喜事也。”醫笑著揖手道喜:“既一切順當,那下便先行回宮,將此好消息告知太子殿下。”
吉南弦含笑施禮:“有勞。”
那邊,孟老夫人讓人塞了一只紅封過去,醫幾番推辭不得,唯有笑著收進袖中,告辭而去。
因著“小半盞”的到來,吉家上下皆沉浸在一派喜氣洋洋當中。
這與剛生下來的孩子是男孩還是孩無關,自九年前的那樁變故開始,吉南弦兄妹三人先后沒了祖父、父親母親,加之衡玉失蹤,深打擊的吉家都陷了一無際的霾當中。
外人都暗中嘆息,吉家勢必要就此垮下了。
而之后,衡玉歸家,有了阿姝,寧玉義絕,吉南弦升任東宮舍人,而今又添了第二個娃娃。
這一樁樁,一件件,皆是代表著希的新生與朝氣,讓這個家又漸有恢復蓬之勢。
當晚,衡玉獨自一人在祠堂呆了許久,著阿翁的牌位,只覺心中安定而又力量。
太子聽聞了吉南弦得子的好消息后,很闊綽地讓人休假五日,在家中多陪一陪剛生產罷的妻子。
衡玉這個做小姑的,自然是撈不著這般特殊的待遇,次日依舊照常宮授課。
只是午后出宮回來的路上,在馬車想著今日嘉儀郡主的一番話,不思索起來。
嘉儀郡主自也知曉了家中添了個小娃娃,為此很是艷羨。
小孩子到底是小孩子,艷羨之下,便道出了一樁心事來:“阿娘也想再給我添個弟弟妹妹的,為此還喝了許多苦藥呢,但不知為何,遲遲添不了。阿娘和項嬤嬤,為此很是著急,我還私下撞見阿娘有回喝罷了藥,掉眼淚呢。”
想著此事,衡玉回到家中后,直接去了白神醫院中。
“不治!”
白神醫想都不想便怒而拒絕。
“不是讓您治。”衡玉道:“您想想啊,這醫治二字,講求的是面診,把脈,開藥,缺一不可——可我沒讓您出面,只是討張調理的方子而已,怎能治呢?”
白神醫瞪眼:“你這是什麼歪理?”
“您細細想便不覺得這是歪理了。”衡玉眨眨眼睛,道:“您不是一直想嘗嘗京中各的吃食麼,這滿京城哪里的酒最好,哪家的燒最香,可沒人比我更清楚了,外頭是輕易打聽不到的。”
白神醫不爭氣地咽了下口水,斜睨著:“你若真有孝心,告知了下人,讓他們帶我去不就了?”
“盡孝是應當的,俗話說得好,父慈子孝,父慈在先嘛……”衡玉笑得無害:“所以,您再細想想?”
被迫“父慈”的白神醫掙扎了一下:“……當真就只是寫個方子?”
“當真!”衡玉出雙手做出討要之態。
“只此一次,下不為例!”
……
次日,午間課畢后,衡玉前去拜見了太子妃。
“吉娘子坐下說話。”太子妃讓人落了座,又親自吩咐宮娥去備茶點。
衡玉先是道謝,未有一一明言,只道多謝太子妃多日來的照拂。
看著面前神誠摯的,太子妃于心底做著判斷——是個細膩且懂得記人的。
二人坐著說了會兒話,太子妃問起嘉儀郡主近日的課業,衡玉皆細致答了,未有半分邀功,也不曾拿那些華而不實的說辭來充場面。
太子妃聽在耳中,自也有所察覺。
“近日偶聽嘉儀郡主提及您夜間多夢,睡不安穩。恰巧家中有一位擅調理之道的老先生客居,是以便討了張方子來,斗膽想獻與太子妃。”衡玉將方子取出,雙手呈上去。
太子妃微微一愣。
何時與嘉儀說過自己睡不安穩?
四目相視間,笑意坦然:“這方子專攻的乃是調理滋補之道,無病無疾也可一用,此前家中嫂嫂生下頭胎后,子略有些虧空,便是這般調養過來的。”
太子妃聽出了弦外之音,心中微之下,頷首示意項嬤嬤將方子接過。
“吉娘子有心了。”太子妃道。
“舉手之勞而已。”衡玉最后說道:“雖說是調理所用的方子,然各人癥不同,終究是不宜濫用的,故而您可使人先將此方由醫一看,再依照您的況做些藥量上的調整,如此方更穩妥一些。”
這話中之意有所指,可見用意周全,太子妃點頭,認真道:“多謝吉娘子。”
“太子妃客氣了。”衡玉道:“只是那位老先生常說,若想諸癥早消,除了用藥調理之余,更應放寬心思,心中思慮過重亦可致各氣脈不暢。興許心松快下來了,也就能不藥而愈了。”
聽得此言,太子妃心有思索。
對待子嗣之事,的確是憂思過重……
那邊,衡玉已起行禮:“同小郡主約定了午休時下棋,衡玉便先告退了。”
太子妃回過神來,忙待道:“送一送吉娘子。”
眼看那道影退了出去,太子妃適才輕輕嘆了一聲:“娘,你可覺著,這位吉娘子有一顆玲瓏心?”
“是。”項嬤嬤也不點頭:“識進退,懂分寸,不多言。”
“相較之下,這幅好樣貌,倒都算不得什麼了。”太子妃慨道:“難怪得殿下這般欣賞……便是我懷了些其它心思在,幾番相下來,也是討厭不起來的。”
“那這藥方……”項嬤嬤猶豫地問。
這些年來,什麼方子都試過,什麼各郎中都暗中請過,全無見效……更不必提是這等連太子妃的況都不甚清楚之下,隨意遞過來的方子了。
“總歸是吉娘子一番好意,就拿去給醫瞧一瞧吧……”太子妃苦笑了一下:“左右也是要吃藥的,吃什麼不是吃。”
縱是想就此放棄,父親母親及族人也不會同意的。
這些年年,各樣偏方,補品,跟不要銀子似得往這里送……擔著家中之人這般厚,又怎能不思慮過重呢?
那些方子也好,補品也罷,每每吃起來,總要想到父親的眉心,母親殷切期盼、言又止的神態。
時長日久之下,看到那些被端到面前的東西,便忍不住覺得胃中翻涌。
想著這些,太子妃有些疲憊地閉了閉眼睛:“若醫說吉娘子送來的方子可用,這段時日便將其余的方子、補品,皆停一停吧。”
項嬤嬤便應下來。
說完這句話,太子妃莫名輕松了些,輕呼出了一口氣,道:“殿下這幾日忙于招待各來的使臣,待忙過這段時日……我便與他提一提吉娘子之事。”
項嬤嬤思索著點頭。
……
因家中多了個小侄子的緣故,衡玉近來歸家時,更多了些迫不及待,往往是于家門前下了馬車便直奔嫂嫂,其余諸事暫放一旁,總要先蹭一蹭小半盞乎乎的臉蛋兒再說。
喻氏好,如今關在房中坐月子難免悶得慌,好在有寧玉和顧娘子陪著說話、打葉子牌,才勉強坐得住。
至于吉南弦麼……
倒也想多陪一陪妻子來著,奈何妻子總看他不順眼,嫌棄他幫忙時笨手笨腳,為了不惹剛生產后的妻子煩心,便多是呆在隔間里守著兒子,略盡換尿布之綿薄之力。
這一日見得妹妹回來,便拉著人去了外間說話。
衡玉警惕地看著他:“阿兄作何,該不是要同我告嫂嫂的狀吧?”
吉南弦凄涼一笑:“我倒也不至于如此自找沒趣,乃至自尋死路的。”
“那阿兄為何如此鬼祟?”
“自然是有正事。”吉南弦看一眼左右,低聲音對妹妹道:“總也該是時候見一面了吧?”
衡玉眨了下眼睛:“見誰?”
吉南弦看著:“自然是定北侯啊。”
結盟許久,卻還未曾得見盟友一面,他總覺得這盟結得不甚牢靠……
有些話,總要當面見了談一談,彼此多些了解,心中才能踏實。
衡玉想了想,也能理解自家兄長的心,所謂結盟,一切都只憑一張從中傳達而已,若換作兄長,說不定要疑心是臆想杜撰。
“那我讓平叔去傳信,邀他出來與兄長見一面?”
吉南弦點頭之余,問道:“你們平日里私下見面,多是約在何?”
“燕春樓。”
吉南弦:“?”
難怪他近來于暗下偶然聽到些傳聞,說這位蕭侯沉迷酒,合著……?
他回頭看了一眼室,神復雜地道:“你嫂嫂才剛生產罷,若人瞧見我去花樓……我活是不活了?”
衡玉一想也是:“那便換個去?”
“挑一熱鬧些的茶樓……咱們與定北侯錯開些時間進去,也不會引人懷疑。”吉南弦提議道。
這種地方不能選在太過蔽之,否則哪怕只是同一日出現,也會顯得異樣招眼。
衡玉贊點頭:“那就清知茶樓吧,嫂嫂喜歡吃那里的點心,回來時阿兄恰也能捎上一份。”
吉南弦欣地看著妹妹:“甚好。”
而后想了想,又低聲問道:“此去見定北侯,我要做些什麼準備?”
衡玉微微一愣:“準備?”
“我雖還未曾見過定北侯,但近日也略聽聞了一些說法……”吉南弦道:“據聞他不茍言笑,于人前常是冷著一張臉,儼然就是一座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活冰山,十分不好相……這些時日凡是前往侯府拜訪之人,也均被他拒之門外。”
衡玉思索著點頭:“的確是如此。”
于營洲與他初相見時,便是此等。
“那——”吉南弦略有一忐忑:“依你之見,要如何準備?或是說,與之談相時,哪里是需要多加留意的?可有什麼忌諱之?”
此人愿意與他們結盟,且無任何條件,這一點他始終覺得有些不安。
如今又得知對方不易相,自然也就忍不住多些考量。
“阿兄多慮了。”衡玉安道:“他只是臉臭而已,實則百無忌,阿兄不必準備什麼,人到便行了。”
“當真?”吉南弦半信半疑。
“千真萬確,我這便讓平叔去送信。”衡玉沒有耽擱,轉往外走去。
“欸——”吉南弦抬手想要將人喊住。
當真就只是臉臭而已?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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