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得此言，衡玉心中難免有一瞬間的揣測。

但并無猶豫。

今晚既來了，便是做好了一切準備的。

衡玉隨著那名使離了席，朝姜雪昔的住而去。

路上，衡玉不著痕跡地留意著四周，心中未曾停下過分辨——此去方向，的確是權貴府邸中眷的住所在。

翠槐跟在自家姑娘后，亦是仔細留著神，不敢有分毫松弛。

姑娘來之前，曾是待過的，道是今晚姜府之，一分一毫都不可大意，須得警醒些。

但這一路都很平靜，未曾發生任何可疑的風吹草。

衡玉被請進姜雪昔的居院中時，一名使剛端著空了的藥碗自室中走出來。

衡玉了房中，使室通傳之際，只聽姜雪昔微有些虛弱的聲音隔著珠簾傳出：“請吉娘子說話。”

隨著衡玉走進去，原本在室中侍奉著的兩名使退了出來，守在了外面。

這顯然是要單獨說話的意思了。

“吉娘子請坐。”姜雪昔語氣輕。

待衡玉坐了下去，便開口緩聲說道：“請吉娘子來此，是為兩件事……一是今日人多了些，一直都未能有機會與吉娘子好好地說一說話。”

說著，面上有幾分歉然：“今日在園中，發生了那樣不愉快的事，實是我安排欠妥，送請帖之前未有讓人仔細打聽各家姑娘品作風，才吉娘子委屈了。”

對上那雙滿含歉意的眼睛，衡玉笑了笑：“姜姑娘不必在意此等小事，我又不曾吃虧，何談什麼委屈。況且姜姑娘也已替我主持公道了，不是嗎？”

如此溫的姑娘，彼時在園中卻是直接開口下了逐客令。

姜雪昔聞言看著衡玉，含笑認真道：“吉娘子爽利豁達，真是人羨慕向往。”

說著，話題一轉：“說來，吉娘子這般聰慧，一定覺得我此番忽然張羅這場生辰宴，多有些反常古怪吧？”

衡玉聞言，沒有否認，干脆也就將自己的好奇表了出來：“我原以為姜姑娘應是喜靜的子。”

大方表出來的好奇讓姜雪昔笑意更深了些：“我本也不知自己是不是喜靜，畢竟也沒有試著鬧過一鬧不是？實則辦這場生辰宴，正是去歲見過吉娘子一面之后，才漸起了想法。”

衡玉頗驚訝。

竟是因為嗎？

見神，姜雪昔自怨自憐般輕嘆了口氣：“也是，吉娘子友廣闊，日子那般充實，自是無暇將去年那一面寥寥數語放在心上的……想來只我這個病弱閑人，才會那般珍視罷了。”

衡玉忍不住笑了一聲。

原來姜姑娘竟也是這般可鮮活的。

不過這話聽來怎如此耳呢？

倒像是白爺爺控訴家阿翁那樣——

亦知這話中雖十之八九是玩笑之意，卻也有一兩分真心，久病困于高墻之的姑娘，被困縛住的不止是軀，乍然接到這般“異類”，或的確是印象深刻的。

“所以姜姑娘便也想試一試這熱熱鬧鬧的覺？”

“是啊。”姜雪昔點頭笑道：“所以我才請了這麼些人。”

“那姜姑娘喜歡這熱鬧嗎？”衡玉笑問。

姜雪昔想了想，卻是搖頭：“熱鬧是熱鬧，但也的確聒噪了些……”

衡玉莞爾：“試過才知喜不喜歡，適合與否。”

“我也是這麼想的。”說到此，姜雪昔眼中難得出一期待之：“這數月來，我列出了好些我想要去試的事……今日生辰宴，算是頭一件。”

對上那雙此時尤為純粹的眼睛，此一刻衡玉摒棄其它，真誠地道：“若有我幫得上忙的，姜姑娘只管開口。”

姜雪昔聞言笑著小聲道：“我可就等這句話呢。”

衡玉點頭，笑著道：“嗯，大致是聽出來了呢。”

姜雪昔忍不住抿笑了起來。

片刻后，道：“既然日后不得要勞煩吉娘子，那我厚改口喚吉娘子一句衡妹妹可好？”

“姜姐姐如何順口便如何喊便是了。”

“得了衡妹妹這聲姐姐，便覺今日這生辰宴，辦得果真值當極了。”姜雪昔說著，又笑嘆道：“雖知衡妹妹這聲姐姐必不是單給我一個人的，但也已心滿意足了。”

衡玉笑了一聲：“姐姐雖不止一個，但姜姐姐是獨一個的。”

姜雪昔便道：“那你日后再遇著姓姜的娘子，可莫要輕易喊姐姐才好，且記得獨留給我一人。”

衡玉應下來，二人言畢相視間，皆是笑出了聲來。

二人這廂相談甚歡，同一刻，正于書房中理公務的姜正輔合上一折公文，向一旁剛進來稟事的管事問道：“昔兒的客人可都離府了嗎？”

“回郎主，走了大半了。姑娘有些疲了，便先行回了院中歇息。”

“藥可按時喝了？”

“郎主放心，喝罷了的。”管事頓了頓，道：“只是有一件值得一提之事……今日郎主歸家前，嘉儀郡主曾來了府中。”

姜正輔眉心微：“嘉儀郡主？昔兒應當不曾送帖子去東宮才對。”

“是，嘉儀郡主非是邀而來，而是為了今日在場的吉家二姑娘。”管事道：“據下人言，嘉儀郡主拜了這位吉家二姑娘做老師。”

“老師？”姜正輔一怔之后，皺起了眉：“小孩子如此胡鬧，太子殿下竟也不知約束嗎。”

知道近年來自家郎主與太子殿下的關系愈發僵化，尤其在定北侯之事上分歧頗大，管事的聲音不自覺就更恭謹了些：“……許是覺得橫豎只是位郡主而已，寵溺之余，于擇選老師之上便也寬松隨意了些。”

姜正輔面嚴正：“郡主如何，皇子又如何，皆是天家脈，豈可這般沒有規矩。”

“郎主說得是。”管事岔開了話題重心：“不過話說回來，這吉家二姑娘也不知是如何哄得嘉儀郡主青眼的……”

哄？

姜正輔眼底閃過一思索。

管事又道：“就連姑娘也對其另眼相待，此時這吉二娘子且還在姑娘說話呢。”

姜正輔微微瞇起了眸子。

片刻后，低聲待了管事一句。

帶著涼意的夜風過微支開的窗欞鉆了進來，隨夜風一并撲向紗燈的還有一只新蛾。

管事眼疾手快，甩起袖將那只礙眼的蛾子撲落。

……

“姜姐姐還沒說第二件事。”

二人又談笑了一陣后，衡玉提醒道。

姜雪昔的目便落在了腰側，笑意微斂了些：“其實也算不得什麼正事，就是覺得衡妹妹這只荷包十分獨特，想問一問是不是出自衡妹妹之手。”

衡玉眼神微閃。

這荷包之上連個刺繡都無，似乎無甚惹眼之吧？

不聲地道：“倒不是我做的，只是個尋常荷包，里頭裝了些驅蚊蟲的藥草罷了。”

縱然方才的確相談甚歡，亦能察覺到這位姜姐姐的真心好之意，但也并不認為自己的戒備是完全多余的。

哪怕這戒心顯得狹隘，但亦要時刻保持，且不止是今日。

這里是姜府。

而這荷包，是從蕭牧那里得來的。

基于立場，不得要多想幾層。

“驅蚊蟲的荷包……”姜雪昔一時更是怔住，有些出神地道：“從前我有一位故人，每逢春夏，也會做了這樣的荷包送與我，扎口打的繩結，也與衡妹妹這只一模一樣……倒是極巧合。”

起初注意到這只荷包，便是因為那繩結。

衡玉未曾想到會聽到這樣一句話。

故人……

“敢問姜姐姐的這位故人是……”試探地問。

“是時便相識，與我一同長大的人……”姜雪昔的眼神漸漸有些遙遠：“只是許多年都未曾見到過了，甚至不知他如今是否還在人世。”

衡玉垂眸看了一眼腰間的荷包。

這荷包是出自嚴軍醫之手……

“故而我想冒昧問妹妹一句，這荷包是從何得來的？”姜雪昔說話間，神謹慎無比，一再低了聲音，眼神里有著制不住的希冀：“實話不瞞衡妹妹，我的這位故人……縱然還在世間，只怕也不宜暴昔日份，我定當一如既往守口如瓶，我只是想知曉……他如今是否平安？”

看著那雙眼睛，衡玉猶豫了一瞬后，依舊選擇保持了理智。

“這荷包是從一位好友那里討來的，至于來，我尚不清楚。”道：“若此事待姜姐姐十分重要，我回頭便去問一問那位好友。”

的考量不僅在自，在蕭牧，亦在于嚴軍醫。

縱然不至于去猜測姜家姑娘此舉是不是別有用心的試探，但無論如何，都不能自作主張，將他人事關生死的擅自說出來。

蕭牧是時家后人，嚴軍醫亦是時家舊仆，一旦事發便是死罪——且聽得出來，姜家姑娘很清楚這一點。

但相同的，也不能自作主張替嚴軍醫否定拒絕一切可能，所以選擇留有些許回寰的余地，以便可以將選擇的權利移還給嚴軍醫。

“是，很重要……”姜雪昔點頭，眼中有幾分殷切：“如此便勞煩衡妹妹替我打聽一二了。”

衡玉點頭：“無論結果如何，我都會盡快告知姜姐姐的。”

姜雪昔眼眶微紅，出一笑意：“衡妹妹，當真多謝你了。”

察覺到制不住起伏著的緒，衡玉心有猜測間，詢問道：“敢問姜姐姐要找之人，姓甚名誰？”

“他姓岳，單名一個言字。”姜雪昔的聲音極輕，像是在小心守護一件極重要的東西：“衡妹妹如此聰慧，定能猜得出這個名字是不宜傳揚出去的……”

“是，我明白，此事只能暗中探聽。”衡玉認真道：“姜姐姐放心，我會守好這個的。”

嚴軍醫也好，姜姐姐也罷，無論是哪一方的，都會守好。

岳言……

衡玉在心底重復了一遍這個名字，心中已然有了答案。

衡玉告辭離去后，姜雪昔來到梳妝桌前，打開了一只上著鎖的妝奩。

其有一只狗尾草編的手環，早已干枯。

手環之下，著一張新紙。

過于纖瘦的手將那張水波紋紙取出，取過一旁的螺子黛，將第一行那“生辰宴”三個字輕輕劃去。

姜雪昔的手指輕輕落在了最后一行字上。

這一行所寫，相較于其它愿，顯得長了些——

找到岳言，知他平安，見他一面。

……

衡玉自姜雪昔的居院出來之后，卻未能直接離開姜府。

行至前院時，一名管事打扮模樣的男人將攔了下來，抬手行禮間，與道——

“我家郎主有意請吉二娘子一敘。”

衡玉面上流出驚訝之：“姜令公要見我？”

“是，吉二娘子這邊請——”管事抬手示意。

衡玉微挑眉：“我還沒答應要去，你們姜府行事，都不打算問一問客人是否同意的嗎？”

紈绔自然要有紈绔的樣子。

況且，還須從對方的反應中判斷些什麼。

“……”那管事顯然一噎，好一會兒才道：“是在下言行不周了，既是相請，便無勉強的道理。”

不知是否滿意這個回答，只又問：“不知姜令公為何事要見我？”

“這個……郎主倒是沒說。”管事一時只覺頗拿不準這小姑娘，不敢擅自回答。

余，只見對方抬了腳要離去。

這……

管事見狀正要再說時，卻見對方正是朝著他方才相請時所示意的方向走去。

“走吧。”那小姑娘頭也不回，拿渾不在意的語氣說道。

“……”這人捉不的行事作風讓管事混了一下，片刻方才應了聲“是”，跟上前去帶路。

管事上前叩響了外書房的門，其傳出一聲嚴正的聲音：“進。”

衡玉微握了袖。

那里面藏著蘇先生所制，一擊即可要人命的袖箭。

管事將門推開，走了進去。

書房燈影綽綽。

衡玉的視線尋找了片刻，方才見到了那道立在書架前的薄鉛背影。

那背影的主人聽到腳步聲，轉過了來，一雙威嚴斂的眼睛準無誤地同對視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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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家晚安晚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