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個原因，相較于前兩個，或許單薄了些。”衡玉看著家人，認真道：“那便是，我相信他。”

若說前面兩個是基于客觀的理智分析，那這個原因，聽來便主觀得多了。

放在外人面前,或有些像小孩子的稚之言。但這是在家里，所面對著的是最信賴的家人。

“僅僅是因為你所看到的這位蕭侯爺的上佳秉嗎？”寧玉問妹妹。

可妹妹方才甚至也說了，便連太子，都未必一定可信。

那這位蕭侯爺呢？

“不單如此。”衡玉道：“我與他共經過生死，那次他遭到刺殺時，我與他在一起。”

“什麼？”孟老夫人心口一提：“那可曾傷了沒有！”

吉南弦：“怎也沒聽你在信中說起過此事！”

“彼時是什麼形？可是尤為驚險？”寧玉也趕忙問。

一貫想法跳的喻氏,思緒則更快人一步，一瞬的張過后已然微微松了口氣——好在小玉兒沒事。

“我若彼時在信中說明，阿兄哪里還有可能繼續讓我留在營洲，說破了天恐怕也要將我逮回來。”衡玉笑了笑：“我如今這不是好端端地回來了麼。”

“先莫說這些有的沒的，你當時究竟可有傷？”孟老夫人執意追問著，一雙眼睛心疼地將孫從頭到腳打量著。

“祖母放心，沒有，一點兒都沒有。”眼中有著笑，神態卻尤為認真：“正是蕭侯護著我，且數次將生路毫不猶豫地留給我。”

道前，他先將推進道，本自己留下替拖延時間——是將他拽進去的。

進了道，他上流不止，又要與分開走——也是拉著他一起走的。

那樣迫的況下，誰也沒有多余的時間去思考權衡,但他卻想也不想，一次次將活著的機會留給。

“祖母您說，這樣的生死之,難道還不值得我去信任嗎？”

喻氏聽得瞪大了眼睛。

豈止啊！

這豈止是值得信任啊！

要說，這這這……對吧？

喻氏在心中省略了一萬字。

對上清亮而篤定的杏眸，孟老夫人回過神來，笑了笑，輕一頷首：“照此說來，他竟救過我們小玉兒的命了？”

忙道：“我也救過他的命呢。”

見孫這般模樣，孟老夫人眼中笑意忽而更深了些。

“我們小玉兒的眼一向是不差的。”寧玉聲表態道：“我信小玉兒不會看錯人，結盟之事，我無異議。”

“我也同意了！”喻氏一手托著肚子，另只手舉了起來：“我肚子里這個也同意，算兩個人的！”

衡玉不笑了，隨后看向自家祖母。

孟老夫人緩緩點頭，眼神欣，語氣帶笑：“阿衡此去營洲，過了個十八歲生辰，果真是又長大許多……說來這般大的姑娘了，也該要面子了，已答應人家的事，又怎能反悔呢？”

衡玉本就坐在邊的椅子里，聞言傾過去，挽住老人的手臂,甜甜笑道：“多謝祖母全。”

一旁的喻氏忍不住抬手了小姑的頭頂。

坐在那里的吉南弦嘆了口氣。

就……又沒他什麼事了唄？

“阿兄還沒表態呢。”寧玉笑著道。

吉南弦攤手：“我還有表態的必要麼？”

“當然有。”喻氏看向丈夫：“總要讓我們看看你表現如何吧？”

看著那些齊刷刷朝自己來的視線,吉南弦沉了一瞬,雙手扶在膝上，盡量維持住家中頂梁柱的威嚴：“既如此，那待哪日尋了機會，我也當面見一見這位定北侯吧。”

衡玉立時道：“多謝阿兄！”

吉南弦苦笑不語——是阿兄該謝謝你。

分明大局已定，卻還肯走走形式道一句謝，如此給他面子，豈能不謝？

一家人坐在一，就與蕭牧結盟之事及之后有可能面臨的種種局面，對燈長談許久。

衡玉越往下談，便越覺安心。

路是難走的，但只要一家人在一，便總讓人心生力量。如手中持燈，便不懼黑夜漫長。

談罷了一應正事后，喻氏便問起了衡玉在北地的見聞。

本就是在北地長大的武之，只是多年未曾回去，便頗好奇如今的營洲是何模樣，可有變化沒有。

衡玉說了許多，有心想讓家人放松些，便多是談些趣事，果然便惹得眾人笑個不停，孟老夫人更是笑得眼淚都要飛出來了，拿帕子揩著眼角。

寧玉笑著笑著，卻紅了眼睛。

小玉兒回來了，家便更像家了。

吉南弦臉上笑意未消，吃了口茶潤，忽然問道：“對了，方才聽下人說，營洲顧娘子來了家中作客，怎未見到人？”

喻氏道：“聽南長途勞頓的，吃罷晚食便去歇息了。”

吉南弦了然點頭：“那待明日，我再去同顧娘子道謝。”

說著，看向衡玉寧玉姐妹二人：“你們嫂子如今外出不便，你們便多帶顧娘子出去走走，在城中四逛一逛，將人留在家中多住上一段時日，也不枉人家千里迢迢來這麼一趟。”

寧玉二人自是應下。

只喻氏有些不甘心地反駁了一番，只說自己臨盆還有半月余，子腳又一貫靈活輕盈，哪里就不能出門了。

吉南弦便趕忙道是自己一時失言。

院中翠槐抱著困倦了的阿姝走了進來，眼看時辰不早了，孟老夫人便笑著道：“都回去歇息吧，好好睡上一覺，有什麼事明日再說。”

小輩們皆應下來。

吉南弦接過兒抱在懷中，和妻子回了居院。

衡玉和寧玉將孟老夫人送了回去之后，姐妹二人才挽著手一同去了寧玉那里。

半年未見，話是說不完的，衡玉厚著臉皮要和寧玉一起睡。

洗漱沐浴罷，換上舒適的中，躺到床榻上熄了燈，蓋上暄干凈的被子，二人借著窗外進來的月，小聲說起了悄悄話來。

“小玉兒，你說的那位蕭侯爺，人家都說他年紀輕輕的，可他究竟多大年歲？”

“長我六歲，今年二十有四了。”

“那倒果真年輕呢……”寧玉又問：“那他長相如何？”

昏暗中，披著一頭烏發，愈發顯得面容素凈白皙的衡玉彎了彎角，雙手在被子上，輕聲道：“很好看。”

本也是平躺著的寧玉聞言側躺面向妹妹：“他雖未親，但后宅里想來不了一些妾室通房之類吧？”

“這倒也沒有。”衡玉道：“他便不喜與人接，防備心重，常年忙于戰事，再加上……”

“再加上什麼？”寧玉好奇地瞪大了眼睛。

衡玉有些想笑：“再加上營洲百姓皆視他為神明，子們多是只敢遠觀，而不敢……一來二去，他便這麼被落下了。”

“啊……”寧玉聽得頗為意外，回過神來之后道：“不過他這般有權有勢的節使諸侯，倘若有心，倒也有的是法子充實后宅……如此也算是潔自好了，倒是見得很。我本還以為，世上只一個韶言能做到這般呢。”

“所謂名節清白于子而言既是糟粕束縛，那麼男子倘若守如玉，倒也不值得如何單拎出來說一說，且同子比較，他們至能自己選擇，守與不守，不過只是各人作風不同罷了。”衡玉隨口說了一句，不貶不褒。

“倒也是這麼個道理。”寧玉道：“可潔自好的男子，總是要比那些家中妻妾群，還要狎養外室，甚至騙婚另娶的男人們要好得多呀。”

衡玉點頭，這一點倒也認同，相較之下的確如此。

“小玉兒……你一貫不看重所謂名節清白，亦不在意世人議論，待事總是灑開闊，結好友向來不論份，燕春樓里的花魁娘子你亦與之頗為投緣……那姐姐且問你一句，你日后倘若嫁人，可能接伱的夫君納妾狎，充實后宅？”寧玉猶豫著問道。

“自然是不接。”衡玉不假思索：“我自認并不灑開闊，我不在意名節清白，是因這些世俗陳規里皆是以此來欺辱子，這種明擺著欺負人的東西，我在意來作甚？而歸結底，我所期不過是公平二字而已。”

寧玉默默松了口氣：“是阿姐想多了，我見你待花樓娘子們皆無偏見，便誤以為你待男子狎之事亦有包容之心……”

衡玉道：“花樓里的娘子們，多是迫不得已以此為生，們或被販賣至此，或是罪人之被貶為賤籍。若非被無奈，們亦不愿為被世人輕賤之人，不端著這碗飯，們便會被死，泥沼亦努力求生者，只該被同而非鄙夷。但前去狎的男人們不同，難道他們不去花樓，便活不了麼？”

寧玉嘆氣：“可不是麼，可偏偏有些男人們將此視為風流雅事，還說什麼，皆是可憐風塵子，憐惜們的遭遇，照料們的生意……”

衡玉輕嗤一聲：“可若無狎之人，們便不會有此等遭遇，更不會存在這門所謂生意了。”

若是如此，那些子們，總有別的去，或會稍好一些，或會更差一些——但縱然只會更差，也皆是因世道制度的不公所致，而絕不代表著花樓的存在是正確的，是男人們用來“憐惜救贖”們的。

別無選擇之下的生意，稱不上生意，不過是為活命罷了。

衡玉著床帳，眼神逐漸有些遠了：“值得贊揚的只是于苦難中努力求生的可憐人，而絕非是苦難本，更不宜就此忽略帶來這些苦難的不公之制。”

一只的手覆在了衡玉微涼的手上。

“阿姐知道小玉兒在想什麼……”寧玉和的聲音響起：“日后你只管去做自己想做的……我和祖母，阿兄，嫂嫂，都懂你所求為何，都曉得你是對的。”

“有些事很難辦到，看起來比登天還難，于是有許多子便干脆告訴自己，那是錯的，是有違世俗法理，是要遭天譴的……”寧玉握了妹妹的手：“所以，我們小玉兒當真很厲害，很勇敢。”

衡玉微微偏轉過臉，瞧見自家阿姐掛著溫暖笑意的臉龐，不也出笑意。

若果真稱得上勇敢的話，那這份勇敢也不是天生的。

是自阿翁的教導，家人的包容信任理解，給了這份勇敢滋生的土壤。

所以，這份勇敢也屬于阿姐，和家中的每一個人。

“這些留到日后慢慢去做……”今日談了阿翁之事，談了日后困境，寧玉不愿讓妹妹再一直陷在這些緒里，遂道：“方才說到哪兒了來著？”

“說到我能否接日后的夫君狎納妾。”衡玉眨了眨眼睛，道：“其實，也不是完全不能接的……”

寧玉“啊”了一聲，看著妹妹。

“待何時子也能廣納男寵，可自由出小倌館，我即能接男子納妾狎。”

寧玉一愣之后，“噗嗤”一聲笑了出來，拿手指了衡玉的額頭：“你啊……”

衡玉便手去撓，姐妹二人的笑鬧聲鉆出窗去，驚擾了寂靜月。

……

翌日一大早，衡玉便將一切準備妥當，坐上了前往永長公主府的馬車。

馬車出了延康坊，往東而去。

待即將穿過朱雀街時，只聞車外尤為喧鬧，馬車一時難以前行。

“外頭怎麼了？”翠槐打起車簾問。

“好些人都往此來了……”車夫往前面瞧了瞧：“瞧著倒像是有什麼大事盛況似得。”

與車夫一同坐在轅座上，跟著出門認路的程平定睛看了看，道：“好像是蕭侯他們進城了。”

衡玉聞言過翠槐打起的車簾往外瞧去，果見人流擁奔忙，皆朝著前方涌去。

“前頭出了什麼事？”有不明狀況的百姓問路人。

“你還不知道呢，是蕭將軍進京了！”

“蕭將軍……哪個蕭將軍？莫不是北地那位大名鼎鼎的蕭節使——天生神力，三頭六臂的那個？！”

“沒錯！”

“那得去開開眼界，走走走……快些！”

“看來一時是走不了了，那便靠邊讓路吧。”衡玉待罷車夫，便帶著翠槐下了馬車，加了喧鬧的人群當中。

蕭將軍城如此盛況，為京師百姓，這等熱鬧怎能錯過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