衡玉看著，道：“若彼時有外人阻撓苗掌柜去細究此事，定會讓苗掌柜愈發警惕。可若是邊信任之人加以阻撓，因苗掌柜潛意識中會將邊人視作同一立場，便很難意識到自己被蒙了眼。若再有其它事混淆了視線，時日一久，那些疑心自然也就不了了之了。”

苗娘子眼睫微,心中似有一堵佇立多年的迷墻轟然倒塌。

這堵墻之所以會倒，不僅僅是吉姑娘的點破之言，更因近來那些被顛覆的認知——

從前信任之人，當下已亮出了獠牙，而這獠牙必非一日長。

是以，從前種種，也都該換一種視角去看待了……

“那五人當中,第一人是與苗掌柜親后不足半月離世,第二人是定親不久即發急癥而亡——”

衡玉道：“此時坊間已有傳言苗掌柜克夫,世道如此，事關生死，忌諱些乃尋常百姓之常態，可如此之下，其后仍有第三人，乃至第四第五人不懼流言，與苗掌柜議親定親……這其中會是何緣故？”

“是，我并無傾城之貌，也沒有厚嫁妝值得他們冒險圖謀……”苗娘子有些怔怔地道：“思來想去，也只有替人沖喜這一可能了。”

回憶起彼時的一些細節，后知后覺道：“議親之時，我從未聽說過他們有疾在，母親他們或是心知肚明的，只是獨獨將我瞞下了而已……聽說有些人家為了替兒子沖喜，會特意去卜算八字，專挑八字過的子來克災借命。”

由旁人借的命,眼睜睜看著背負克夫惡名,以此來給弟弟攢家底麼？

母親常與哭訴,父親走得早，留下一個婦人苦苦支撐家中，實在力不從心。

又委婉晦地表達，家境這般差，若再有一個克夫守寡的姐姐拖累著名聲，弟弟以后娶妻怕會更加艱難——

那時竟也很理解母親的境，且為之十分憂心，故而即便后面那幾次議親讓到排斥，卻最終還是在母親的眼淚中點了頭。

直到“克死”了第五個人，決心不再嫁，要憑自己的本領活下去——母親見態度堅決，也“憐惜”的境，便哭著答應了。

后來還算爭氣，將小小的生意做得紅紅火火，家里的日子漸漸好了起來，弟弟也如愿家生子，一切都在朝好的方向發展……

再到當下,一切虛假的認知悉數破裂。

“實不相瞞,我此前也是這般猜測的,或是那些人本就瞞了病，苗掌柜家中之人明知真相，卻未告知苗掌柜，看似正常議親，實為替人沖喜——”衡玉道：“但從今日一些細節來看，或許沒有這麼簡單。”

苗娘子意外地看著。

“在吉姑娘看來，還有其它可能嗎？”

“機或都是為財，但真相未必如此簡單。”衡玉分析道：“今日那苗家老二夫妻的表現略有反常，似怕苗掌柜的母親說出什麼不該說的話，按說已經撕破了臉，鬧到了這般地步，唯利是圖的真面目也已暴，還有什麼是尤其說不得的嗎？”

苗娘子順著孩子的話思索著，不由點頭。

是，細想之下，二叔和嬸娘那時的神態的確有些異樣……

“可是，除了沖喜之外，還能有什麼別的？”苗娘子一時間想不。

“我當下也只是猜測而已，或許是多疑了，但總要查個明白才好。此事到底是苗掌柜親所歷，或許可以從舊事中想到些線索——”

苗娘子點頭：“我明白了。”

會先冷靜下來好好想一想。

衡玉吃了口手中捧著的溫茶。

苗娘子下意識地看向前堂方向，問道：“這些猜測，他知道嗎？”

衡玉搖頭。

“柳主薄尚且不知。”

衡玉角出一笑：“柳先生待苗掌柜的心意，純粹誠摯，不為外因所，或正因不知，方顯得愈發可貴。”

聞言，苗娘子眼中因思及往事而蒙上的霾在慢慢散去。

語氣也更加溫和了：“既非他所托，吉畫師又為何費心幫我探查此事？”

“佳鳶娘子尚且姓齊時，苗娘子又為何會收留一個素不相識之人來鋪子里做工呢？”衡玉不答反問。

苗娘子怔然一瞬后，二人相視而笑。

“我知苗掌柜并非十分在意世俗眼之人，柳先生也不是，正如我方才所言，正因無懼世俗流言，而顯得愈發可貴。但可貴之在于真，不在于本可以不必存在的磨難——退一萬步講，縱然那些男子當真皆是不幸暴斃而亡，錯也不在苗掌柜，而在世人愚昧。但若果真有在，尚有將真相大白的可能，那麼苗掌柜也斷無繼續為他人的過錯而忍世俗偏見的道理。”

孩子的聲音輕卻滿含力量：“所以，這公道，是理所應當要討還回來的。”

這世道本就虧欠子頗多，又怎能再讓子無條件地一味去與偏見和委屈“和解”呢？

偏見與委屈尚無和解可能，至于欺騙和冤枉，就更不必談了。

苗娘子不覺間已紅了眼圈。

未多言，只是站起，朝著深深福：“多謝吉姑娘，此事，就煩勞吉姑娘替我費心了。”

沒有同衡玉客氣。

這個時候，與對方客氣，才是不尊重對方心意的表現。

而這聲謝，并不僅是因為對方想要幫查明真相討還公道的善意——

二人又相談許久。

待自屋出來時，只見柳荀等在后院。

“吉畫師。”柳荀忙抬手施禮。

衡玉向他含笑點頭，先回了前堂。

見蕭牧仍坐在堂喝茶，衡玉有些意外。

“我還當侯爺已經回去了。”

蕭牧面從容：“方才在與柳主薄議事——”

王敬勇聽得眼皮直跳。

柳主薄分明早就去后院里呆著了！

睜眼說瞎話不合適吧！

“那侯爺可還要等柳主薄嗎？”衡玉指了指后院方向。

“不必了，尚有公務需回府料理。”蕭牧放下茶盞，起了。

王副將面扭曲。

谷椙

這下想起來還有公務了？

衡玉笑著問：“那我與侯爺一同回去？”

看著自家將軍點頭“準允”的模樣，王副將逐漸面麻木。

后院，柳荀覺得面前的子似哪里變得不一樣了。

仿佛……卸下了許多東西，由到外都輕松了許多。

是因為和吉畫師方才的談話嗎？

他頗好奇二人說了些什麼，正猶豫著該不該問時，只聽對方問他：“你打算何時提親啊？”

柳荀有些驚愕地張了張。

好一會兒，才找回自己的聲音：“不如待令弟喪滿百日之后？”

然而話剛說出來，自己就后悔了。

他怎麼又……

果然——

“我說了，我沒有道理要為誰守喪，這也不是賭氣的話。”

“好！”這次柳荀的聲音十分果斷，笑著道：“……那我今日回去安排此事！”

苗娘子著他，慢慢出笑意，點頭：“好，那我等著。”

……

衡玉和蕭牧回到侯府后，先去了蕭夫人請安。

二人到時，蕭夫人正磕著瓜子痛罵道：“苗掌柜家里那個做娘的，當真枉為人母！不，是不配做人！……托生在這樣的魔窟里，苗掌柜真真是倒了八輩子霉了！”

“我們當娘的臉，都被丟盡了！”

“天下子的面，也要被給丟盡了！”

蕭牧和衡玉默默對視一眼。

消息這般靈通的麼。

二人足足聽蕭夫人罵了半盞茶的工夫。

蕭牧覺著，若非有衡玉在，母親顧及形象，半盞茶必是收不住的，用詞斷也不會如此委婉。

蕭夫人的氣消得七七八八了，再一看坐在那里的小姑娘，臉上便帶了些笑：“不過話說回來，柳先生真我刮目相看呢！當眾表明心意，是條漢子，真該讓府上那些一把年紀還娶不著媳婦的人好好學學……”

蕭牧面上無變化。

這必不可能是在說他吧。

蕭夫人繼續嘆道：“這下咱們府上又要有喜事了！”

衡玉笑著點頭：“是，柳主薄想必待會兒就要來與伯母商議提親之事了。”

這麼快？

蕭夫人訝然之后，笑得頗開懷解氣：“就該如此的！我待會兒就請蔣過來商議章程！”

全當提前練手了——看著坐在下首的二人，蕭夫人如是想著。

自蕭夫人離開的路上，蕭牧隨口向衡玉問道：“他們二人的親事如此之快便提上了日程，可是有考量在？”

衡玉點頭。

“苗娘子不愿等其弟喪期過，是有著斬斷過往的意義在，從此不再為不值當的人而活。”

“當然，這只是其一。”接著講道：“其二，如此舉必會再刺激到苗母——”

關于真相，苗母必然是最關鍵的知者之一。

而人被激怒時，更容易找出弱點破綻。

蕭牧頷首：“如此一來，苗掌柜克夫的說法也會不攻自破，昔日以此來遮蓋的真相，勢必會更多些可突破之。”

衡玉點頭。

頓了片刻，忽然忍不住問：“可……這克夫的說法，若是沒破呢？”

“？”蕭牧看一眼。

片刻后，將視線收回，繼續往前走著，平靜道：“既是你我愿之事，到時替柳主薄多燒些紙便是了。”

衡玉：“……也是。”

……

衡玉剛回到客院中，便被撲上來的吉吉一把抱住。

“姑娘可算回來了！”小丫頭開心不已。

衡玉將人扶直，了臉頰：“怎瞧著瘦了？”

“想姑娘想的……”

衡玉取笑道：“那待你親后，還不得瘦一片葉子？”

“那婢子還是不嫁了吧？”吉吉又認真猶豫起來。

翠槐在旁笑著嘆氣搖頭。

蒙校尉也是夠擔驚怕的，好不容易才撈著的一個未婚妻，日想著要反悔跑路。

“那可不，到時蒙家找我要人，我上哪兒再找個這麼好的來賠他們……”衡玉說笑著進了室。

四下沒了旁人，吉吉也不再說鬧，取出兩封書信遞到衡玉面前：“姑娘，這是京城來的信……昨日剛到的。”

衡玉換上正，在桌邊坐下，將信打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