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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吉時已到》 073 衡玉談過往

他短暫的走神間,衡玉隨口問道:“侯爺也吃過京師的醋芹?”

蕭牧回過神,點頭道:“嘗過——”

他的視線下意識地落在那碟醋芹上。

時,這是他家中飯桌上極常出現的一道佐酒小菜。

“我雖是客,侯爺卻也不能不筷吧?”衡玉看著蕭牧手邊的雙箸說道。

蕭牧看一眼:“怎麼,還怕本候設下鴻門宴,于菜中下毒,專毒你一人不——”

話是這樣說著,還是拿起了筷子。

“是否有毒不提,鴻門宴是沒錯了。”衡玉也去夾菜:“總歸侯爺是不能讓我白吃白喝的。”

“我在你眼中莫不是那一不拔的鐵公麼?”

“不,應當說侯爺行事條理分明,從不做無用功。”

“哦,那便是說本候機關算盡之意了——”

“這可是侯爺自己臆測的……”

二人就這麼有一搭沒一搭地說著在使耳中有些不著邊際的話。

蕭牧不不慢地嚼著菜,眼神卻暗自有些困不解。

往常幾乎嘗不出什麼味道的清淡菜式,此時卻仿佛再次將他出走多時的味覺喚了回來。

覺是多年來不曾有的,然幾次出現,皆有一共同之——

蕭牧若有所思地看著面前專心嘗菜的

使替二人于酒盞中斟滿熱酒后,便福無聲退了出去。

二人端起酒杯,未有說誰敬誰,一同飲盡了。

酒水綿,香醇而不辛辣。

衡玉不點頭:“侯爺的酒果真是好酒。”

“那也是吉畫師懂酒——”蕭牧一如既往沒有太多表,但此言倒也算是夸贊。

來之前,印海曾叮囑過——有求于人,不宜寡言冷場,言辭須友善。

蕭侯爺謹記于心。

微微抬眸,卻見睜著雙清亮的眸子正打量著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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蕭牧立即自省——莫不是他一反常態之下,未曾把握得住分寸,言辭略顯諂了嗎?

下一刻,卻聽孩子問道:“侯爺的傷可是好了?我見侯爺氣好轉許多。”

蕭牧不置可否:“承蒙吉畫師關切。”

對他“傷勢”的關注,一直是不曾掩飾的。

因此,他這句倒不是為了不冷場——

豈料那孩子一副不敢邀功的模樣,道:“不,還是侯爺自佛法無邊,有金護佑。”

說話時是笑著的,話是玩笑話,面上笑意卻真切。

看來此前是多慮了,他既已轉好,那真是太好了。

二人吃菜喝酒閑談,衡玉竟覺全無拘束。

已有許久許久,不曾這般放松過了。

或是因苦苦追尋了八年的舊事終于有了進展,又或是恰巧面前坐著的人是蕭牧,也許是二者皆有。

說不清原因何在,此時心愉悅松弛,也無暇去深究。

長大后才懂得,所謂放松二字,亦講求天時地利人和,如此事,當盡沉浸其中。

“聽說你收了程平為仆。”蕭牧似隨口問道。

衡玉點頭:“是啊。”

“為何?”

“是為佳鳶娘子之事,他自己說了要報答我的,且那日我見他還背著包袱,如此誠心投奔,我也只好全了。”

蕭牧:“你這全,倒很是別一格。”

若不是他今日才聽大柱說,程平原本是計劃離開營洲的,他怕是真要信了的話了。

衡玉本也是玩笑,此時便笑了道:“我本也是才之人,見他又有些手在——”

“你邊若需要人手,盡可同我開口。”蕭牧抬手又去倒酒,邊道:“如上次城外奚人之事,雇用那些不知何聚集來的江湖幫派,只會平白自己冒險罷了——命丟了,再多的籌謀計劃也無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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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將一盞酒緩緩推到面前。

衡玉拿手指挲著溫熱的酒盞,那暖意仿佛延展到了心口深

能察覺得到,面前這位侯爺,已經猜到來北地的目的所在了。

正因此,那句“盡可同我開口”,便不似浮于表面的客氣話——

“是,人活著,當惜命的。”不知是接收到了這份善意之故,還是恰到好的酒意使然,又或是人與人之間當真有“投緣”一說,衡玉很有些表達的:“……流落在外那四年余,我便是憑著惜命二字,才得以有機會再次回到家中啊。”

提起這段舊事,蕭牧默了一瞬,才緩聲問:“那四年間,你究竟流落何?”

他本不是多言打聽旁人私事之人——

“侯爺可聽過關于我的那些傳言嗎?”衡玉不答反問。

“傳言不可信。”

“不,傳言是真的。”一手托腮,一手握著酒盞,面上始終有著心不錯的笑意:“我的確被拐了煙花之地,且一呆便是三年。”

蕭牧倏地怔住。

“我未曾覺得這有什麼不可說的,也不認為需要去遮掩否認,橫豎錯的又不是我。”語氣很舒展自在,沒有毫忌諱閃躲:“之所以未曾說起過,也只是覺得無需同他們那些外人待罷了。”

蕭牧靜靜看著片刻,道:“如此很好。”

是說的想法很對——

會懂他的意思。

“你既流落四年,那最初的一年,又經歷了何事?”

“那一年才真正坎坷呢,鬼門關都走了好幾遭了。”衡玉吃罷一口酒,回憶著道:“我彼時自那些山匪手中逃,為掩飾份,本是扮作了男孩子的……”

——扮作了男孩?

蕭牧握著酒盞的手指頓時收,諸多畫面涌腦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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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幾乎是有些怔怔地看著面前的,聽著斷斷續續地說著。

“可誰知避開了那些山匪耳目,卻落到了人販子手中。”

拿馬失前蹄的語氣嘆道:“他們的迷藥下得極重,我險些就此待了……再醒來時,已離幽州千里遠,被賣了一戶想要兒子的小商販家中。沒過幾日,他們便發現我并非男兒,于是又合計著將我賣給其他人。如此反復,幾經轉手,便落了花樓之中。”

“起初想著逃出去,怎奈經驗不足,又被逮了回去,并鎖了起來,這一鎖便是兩年景……我便是在那時,遇到了吉吉。”

時而停頓一下,語速也慢悠悠地,像是講述一件不值一提的閑瑣之事。

“我們被關在同一座小院子里,吉吉因力氣大,腳上還被纏了鎖鏈,日飯也吃不飽……那座院子里的冬日里尤其地冷,沒有一火星子可以烤一烤,被褥又薄又,我和吉吉在一起,抖啊抖,時常是抖得累極了,便也就睡去了。”

“那兩年間,我見過有同我一般大小的孩子被關得發了瘋,也有些被關得傻掉了……我很怕也跟著變傻,于是,我便暗下教吉吉認字,因我阿翁常說,唯讀書認字,可保持頭腦清明。”

說到此語氣里有些嘆息:“那時我常拿著一截枯枝,教吉吉寫字,起初也想過教一教其他孩子,可們要麼哭著不愿學,認為毫無用,要麼向每日來送飯的人告狀,常常使得我和吉吉一連數日沒有飯吃——們以為如此便可討好那些人,實在傻得可憐。”

“如此傻人,世間隨可見,更以子居多。們或是被關在那座院中,或是被關在別,手腳上總有無形枷鎖,眼睛也被覆住,于是再看不到院外的世界——那時我便想,若往后可以,我定不讓世間再有這等傻人,至,要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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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聲音很輕很隨意,蕭牧卻一字一句聽得極認真,此時看著,拿極認可的語氣道:“勸人讀書是為大善,尤其是于當世子而言。”

“我也這麼覺得。”眉眼間現出不謙虛的笑意:“所以,待諸事落定后,我想辦學,做教書的夫子,做人人稱贊的大善人——”

眼中有玩笑,也有希冀。

蕭牧眼底也泛起淺笑,又聽補道:“當然,這世間的男子,可不見得會覺得我在行善——不過,我自也不管他們如何想便是了。”

蕭牧看著:“我便不會如此認為——”

“因為侯爺是神仙啊。”

蕭牧笑了一聲:“那你呢?馬屁麼。”

孩子“嘿”地笑了一聲,因酒意而微紅的臉頰上現出幾分憨之氣。

蕭牧接過方才之言:“待諸事落定,我來出銀子建學,你來做夫子。”

“侯爺此言當真?”

“言出必行,立欠條畫押為證亦無不可。”

“欠條便不必了,我信侯爺不會反悔。”孩子頰邊現出梨渦,很坦誠地道:“雖說我也攢了些銀子來著,但到底不比侯爺闊綽……侯爺既有心也做善人,那今日之約,我便記下了。”

言必,二人相視一笑,再次舉盞。

又一杯酒,衡玉眼神有些悠遠地道:“這便是我與吉吉的過往了……故而,吉吉于我而言,是有著不同于旁人的意義在的。我憐自在愉悅,安定無憂。”

“我信大柱做得到,縱于無關,他的秉亦在此。”蕭牧語氣客觀。

衡玉沒有否認這一點。

的確十分重要,若是天生秉不佳、冷易怒之人,哪怕當下的心意再如何熾熱,便是愿為吉吉赴死,亦不會考慮半分——好的秉決定著意消失之后,一個人的下限。

“你若還有其它顧慮,也盡可明言,我可代為向蒙家轉達——”酒也吃足了,侯爺認真辦起了今日肩負的差事。

“顧慮稱不上,但的確有些條件。”衡玉也不賣關子:“其一,無論貧寒富貴,吉吉絕不會與人共事一夫——兼祧不可,納妾亦是。”

蕭牧頷首,面上不見意外之

“其二,吉吉讀書認字,非是為了日后拘于后宅之中相夫教子,需做自己喜歡之事。”

蕭牧再點頭:“我會轉達。”

“相互選擇之事,不存在脅迫之意。蒙家若覺過分,也不必勉強答應,否則遲早還會生出嫌隙患。”

“我想他們必也明白此點。”蕭牧看著:“還有其它嗎?”

“暫時只想到這兩點了。”衡玉想了想,半真半假地道:“待我隨時想到,隨時再同侯爺說……如此便能多蹭侯爺幾頓酒了。”

腦海中尚是孩子方才談及往事之言,蕭牧的語氣無端溫和了幾分:“縱無此事,你何時若想吃酒,我亦可奉陪——若你不覺得與我吃酒太過枯燥無趣的話。”

衡玉很有些喜出外,笑道:“怎會枯燥?侯爺有丘壑,心懷大義,明世間疾苦,還愿建學以助天下子,我將侯爺真正看作知己是也。”

除了笑容之外,贊之言也從不對人吝嗇。

蕭牧本該覺得又在拍馬屁而已,然聽得“知己”二字,還是深深看了一眼,由衷道:“若你為男子,你我或當結為異姓兄弟。”

這實在是他待人最高的夸贊與認同了。

“……?”面對如此“認同”,衡玉亦禮貌回應道:“……如此還真是可惜了,今生難圓此意,那便寄于來世吧。”

為此來世兄弟之約,二人又對飲一杯。

煮酒的小爐炭火未滅,熱酒暖極了臟腑,催出幾分燥熱之,衡玉隨手推開一側的窗,一時涼意撲面,反倒舒適宜人。

雪仍未停,院中四下裹上厚厚銀裝,天與地與萬一白。

如此寂靜景,衡玉手指在窗欞,一時看得神。

,不止在人,亦在世間萬

此時不免興致地指向窗外,道:“侯爺,我想去院中看看。”

蕭牧有些好笑地看著:“你非三歲孩,無需坐立皆經我準允。”

“未經主人允許不可擅,此乃為客之道。”衡玉起得來,便出了屋子。

積雪頗深,提了,一步步下了石階,每一步都踩在晶亮綿的積雪之上,單聽得咯吱聲響,便人心生愉悅。

蕭牧過窗欞,看著那道行走在雪中的丁香影。

縱只是背影,瞧不見的表,卻也人察覺得到此時心境自在疏闊。

蕭牧角微彎,靜靜看著。

不多時,在一假山前停下腳步,蹲下來,側著腦袋向假山間的隙,不知是發現了什麼。

雪落在頭頂,染了些白。

蕭牧回過神,看一眼屏風上掛著的狐裘,遂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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