認真算起來，左氏與池氏算是有八竿子剛好搭上的遠親，大約就是雙方母親的親戚的親戚是親家。而石仁瑯那早亡的父親石賢當年也曾經跟濮雒在同一個書院說過幾句話，因而石家不爭氣的長房二房都可以說是跟濮雒並池氏頗有些，這些年或者說這三世之間，濮石兩家來往都不。

在石家眾人之中，如姒最厭惡的人自然以石仲瑯為首，其次就是石仁瑯和左氏，這對母子排名很難分出先後，真小人和偽君子也算是各有所長。

聽說左氏上門，如姒並不太放在心上。池氏許久沒有出門際，石家長房又變故頻頻，這兩個某味相投、先前甚好的太太需要促膝聊聊八卦也是常。

然而當雙鶯過來請如姒也去正房吃茶，如姒還是警惕地皺起了眉頭：「石二太太過來關我什麼事？」

雙鶯小心賠笑：「大姑娘，石二太太難得過來，太太只是想請幾位姑娘都過去吃個茶。再者石二太太也聽說了大姑娘芳辰剛過，也說要給姑娘禮添添喜氣。大姑娘，您就賞個臉吧。」

如姒心想池氏心思果然細，自己平時比較給雙鶯臉面，每逢這樣事就雙鶯過來說話。左氏要給自己禮？這境也有些像上一世，當時的如姒與石仁瑯還是有過幾分思的。不知左氏是看上了燕家外孫這個份後頭的潛在利益，還是石仁瑯確實曾經真正熱切過，如姒模糊記得，好像當時也有在十五歲的時候收到過左氏給的生辰禮，大概是個金簪或是金鐲子之類的小首飾。

「罷了，我過去就是。」如姒猶豫了一下，還是點了頭，上次在百寶齋的那句話，應該足以點醒石仁瑯有關之前私下往來中的疑點，或許這一世左氏真的就是面上罷了。素來也是個迎難而上不避事的子，既然人家要見，那見見也無妨。

一如往昔的印象，左氏雖寡居多年，嚴格的保養還是很有效果，一寶藍綢緞裳上金銀雙線織就的萬壽紋樣奪目，髮髻間黃玉簪子溫潤瑩瑩。先前池氏春風得意時，二人相之間也不談論首飾脂、裳打扮之事。如今時移世易，池氏數日憔悴，即便今日特地換了鮮亮些的裳，神也還是不足，看著倒不如年齡更大五歲的左氏顯得年輕。

如姒進門時，左氏正在跟池氏說起如今石家的境況：「……老太太這回是真病了，又是哭又是氣，恨不得把三老爺用八百里加急從郴州給拉回來，只是不曉得是不是軍中忙碌，三老爺一直都沒回信，老太太更氣，天天念叨著說過年的時候一定不三老爺進門。這也不怪老太太，仲哥兒這回實在太慘了，從衙門裏抬回家的時候那上簡直都沒有好地兒，聽說挨板子時哭的連嗓子都給喊壞了。太醫說這骨頭雖然沒全斷，卻也傷的不輕，說養個一年半載的，若調養的好，還是能不用拐杖走路的，若是不好那就難說了。不論如何，以後是萬萬不能累著了。讀書什麼的是自然也是再不能了，我大嫂這些日子哭的跟什麼似的，瘦了好大一圈兒。偏這個時候大老爺那新姨娘還有了孕，家裏真是天天鬧騰，比唱戲還熱鬧些。」

如妍如姝皆已經在了，並肩坐在池氏旁。而另一側正挨著左氏的上座，自然是給如姒留著。

如姒聽著左氏帶來的石家慘狀實時播報倒是開心的，簡單見禮之時心裏那些本能不舒服也就忽略了去。但前世里左氏的影餘威實在不淺，如姒甚至覺到了隨行的采菀子好像也僵了僵。

「濮大姑娘如今出落的真是清秀。」左氏見如姒來了，也就不再說石家八卦，轉而笑著手了如姒的鬢邊。

如姒立刻順勢低頭，剛好躲過左氏的手：「石二太太過獎。」

這就有些微尷尬了，左氏只好順手了一下如姒上的寶團紋輕羅衫子，眼中過不愉之：「年輕人到底不怕冷些，冬了還穿這樣的羅衫呢。」

池氏看的分明，心想這位小姑如今轉了子，親爹的臉都的溜溜轉，還指乖巧聽話給面子？面上自然還是含笑介面：「可不是麼，這兩個也是，說嫌棉厚重，起來就不管不顧的。」

這樣緩一緩，左氏又轉回些笑意：「濮太太實在有福氣，人都說兒心，您這邊三個兒都出落的這樣可人，一看就知道又乖巧又心，可不像我，膝下只得那一個孤零零的傻小子就知道死讀書，脾氣還倔強的很。」

這話若是放在兩個半月之前說，池氏那是從心裏笑的得意。如今聽了這話，池氏差點一口氣上不來，自己碗裏的茶給嗆死。雖說是場面話，還是聽得全難，只好乾笑兩聲：「姐姐這話當真是謙虛了，令公子讀書那樣上進，將來是有大前程的。」

左氏守寡多年，石仁瑯這個兒子是最大的驕傲，這樣「明貶暗褒求誇獎」的梗真是百提不厭。只是如姒和如姝各自心裏影著事，聞言不約而同地朝對方看了一眼。如姒眼神探究中帶了約的銳利，而如姝並沒料到如姒會看自己，心裏登時咯噔一震，便低了頭。

只聽左氏用悉的語氣又笑道：「哎，我現在也就盼著，這傻小子能個家，將來但凡能自己考個一半職，我也算對的起他爹了。」頓了頓，還是轉向如姒，「對了，聽說大姑娘十五歲的芳辰剛過？這也是大生日，做姨母的也得給你添添喜氣。」向邊的丫鬟點點頭，一個錦盒便被送到如姒手上。

如姒並沒有跟錢過不去的興緻，隨手接過來，向左氏客氣一笑：「石二太太破費了，多謝。」

姨母？呵呵。

聽如姒又刻意拉遠了距離表示不，左氏微不可見地撇撇，但還是勉力維持著慈語氣：「打開看看，喜歡嗎？」

白玉瑩潤，晶清，珍珠渾圓流，赫然便是百寶齋那柄白玉桃花發梳。

如姒心裏也是微微一驚，石仁瑯這是什麼意思？難道他是沒聽懂自己話里的暗示？但就算沒聽懂，自己當時與陳濯的並肩而行難道還不能說明勢麼？還是說，石仁瑯是認準了自己，並不放棄呢？

仔細想想，其實石仁瑯這人看著斯文，骨子裏還是有一約的堅韌狠勁。第二世里如姒跟燕家的關係還不如第一世，畢竟沒有救過燕葭，那真是活了小明。在那種勢下，左氏居然也能同意石仁瑯娶如姒，或許也是石仁瑯堅持到了一個地步不肯放棄。

只是，東風惡，歡薄，當男人的心轉向了另一個方向的時候，當初有多的熱切難以拒絕，到時候就有多的冷漠難以挽回。

不是有人說麼，所有的男人都是暖男，只不過看他暖的不一定是你。

石仁瑯的子，大約便是這一類的典型。他看上了便要得到，不顧一切。然而到了他放下的時候，不論是另有了新歡，還是因為做尚可而攀著了青雲路，總之是絕的時候，同樣也不會因舊恩義或是如姒的難辛苦而搖分毫。

「大姐姐這是喜歡的呆住了呢。」如姝看見那發梳珠玉瑩，艷羨與嫉恨織，在眼中一閃而過。

如姒沉的是久了些，不只是想起了前生石仁瑯的言行種種，更要的是眼下如何置。這若是旁的禮，不論金銀銅鐵，還是錦緞棉布，客客氣氣的收下來就是，月居里那麼多人，怎麼都能理了。但這柄白玉桃花梳子，背後的意思卻太多了。

如姒合上了錦盒的蓋子，遞給采菀：「這禮太貴重了，石二太太這樣破費，我實在過意不去。您還是收回吧。」

左氏先前所有的暗中尷尬不快都立時一起顯明了，沉下臉道：「長者賜，不可辭，濮大姑娘這都不懂嗎？」不免帶了些埋怨看一眼池氏，畢竟禮法上池氏是如姒的繼母，又是在如姒一歲時就進門的太太，正是應該對如姒的所謂婦德教養負責的長輩。

但此時的池氏哪裏還敢說如姒什麼？只是低頭吃茶，就當看不見。

如姒示意采菀將錦盒塞回左氏邊大丫鬟畫扇的手裏，淡淡道：「您上門是客，這樣盛，我哪裏好意思。所謂無功不祿，這禮我確實不敢收，您還是收回去的好。」

什麼長輩不長輩的，本不接這個話頭。左氏跟池氏的八竿子親戚緣是五服之外的轉折再轉折，本算不上什麼真姐妹。只不過是來往多，的親熱些罷了。就算是真親戚，如姒也不會什麼姨母舅母，最多稱一句某太太，那也是看著年紀給臉的基本禮貌。

但年紀大不代表有道理，更不代表有權威。既然石仁瑯還想表示心意未息，那今天索就將左氏得罪個徹底，他不死心也得死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