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州的冬天比南邊來得早, 春天自是來得晚些。
南境已是山花遍野,這里楊柳才開始枝。
辦書塾的事已經提上日程,府那邊選好了地基, 木工和泥瓦匠正忙著建房,哪家有得閑的漢子,也會自發地前去幫忙。
一群半大的孩子時常圍在外邊看, 眼底盈滿欣喜和慕。
窮人家的孩子讀書從來都是奢, 如今卻有了讀書識字的機會, 心中的歡喜不言而喻,封朔在民間的呼聲也達到了前所未有的高度。
姜言意聽說封朔剛前往川西那會兒, 川西那邊的百姓擁護那波山匪, 沒給他使絆子。
面對軍匪, 還能憑實力說話,百姓反抗,手段溫和了鎮不住, 手段強了又會被扣上一個欺百姓的屎盆子。
虧得封朔如今名聲大好, 擁護山匪的百姓先起了訌。
山匪頭子同封朔過一次手后,逃回山上再也不敢同封朔來,一邊以池青為人質做脅,一邊借住地勢死守。
戰局目前是僵持了下來,姜言意聽陳國公說, 那波山匪在川西得人心, 封朔若是把他們招安了,就相當于不費一兵一卒拿下了川西, 此后名和勢力也都能更上一層樓。
估計封朔也是這麼個心思, 只不過那山匪頭子怕是不好勸降, 得費些功夫。
比較棘手的是渝州的戰事, 韓拓帶著三萬兵馬和五千重騎前去增援,但他先前沒同朝廷重騎正面鋒過,不知重騎在戰場上的厲害,對面領兵的又是朝中老將,經驗老道,韓拓吃了敗仗。
渝州雖是勉強守住了,但兵馬折損厲害,韓拓自己也了重傷,不能再出戰,一時間渝州那邊士氣低迷,岌岌可危。
興安侯縣主得知渝州怕是要失守,在消息傳到西州的當天,就帶著當初護衛們父來西州的三千將士殺回了渝州。
隨后封朔的調令才從川西送來,安永元得鎮守西州,由楚昌平帶領五萬兵馬前往渝州接替韓拓。
姜言意做生意還行,在這些金戈鐵馬定乾坤的大事上,就深自己無能為力。
行軍打仗,素來是兵馬未糧草先行,渝州的軍糧不從西州運送,而是從衡州、禹州走水路運過去。
方便面不管飽,但在急況下能墊肚子,加上味道好,不將士都比較青睞,西州大營火頭營那邊趕制不急,分了一些出來,讓姜言意的面坊接活兒。
羅鐵匠自從用鐵打出一臺手版簡易面機后,這段時間又陸陸續續做出好幾臺,面坊的產量是從前的好幾倍。
對于前線的戰事,姜言意心知自己干著急也沒用,便把所有力都投到了生意上去。
面坊開加盟店可比如意樓容易多了,徐掌柜和商會那些人還盯著泗水城如意樓這塊蛋糕時,姜言意已經不聲不響地把面坊開到了西州以南的州府。
方便面在西州賣得火熱,但因為通和戰的限制,在別的地方還沒掀起熱,面坊一開始在民間的生意不怎麼好,不過有軍隊那邊的需求支撐著,倒也不至于開垮。
等百姓都接納了這類可干吃也可泡水即食的神奇索餅,有機靈些的商賈想來分一杯羹,卻發現生意怎麼也做不起來。
畢竟面餅好做,搭配面餅的醬料再怎麼調制,卻也調不出那個味,加上姜言意的面坊在那邊先搶占了市場,又有一套的經營模式,新店很難越過老店去。
***
忙起來就容易忽略時間,轉眼便是三月中旬,到了秋葵出嫁的日子。
羅鐵匠置了新屋,上沒剩多銀錢,但還是租了一抬花轎,請人一路敲鑼打鼓前來迎親,該有的面都給了秋葵。
西州家境殷實些的人家,嫁兒備的嫁妝通常都是六抬。
姜言意拿秋葵當半個妹子看,嫁妝自是給備了六大抬,又添了兩小抬的裳首飾。
以羅鐵匠的家境,秋葵穿綢戴金容易被人說道,姜言意也怕招來羅家三姑六婆眼紅,秋葵應付不了,所以那些首飾,都打了純銀的,只背地里給了秋葵一對足金的鐲子箱底。
秋葵沒有娘家人了,早上還是姜言意幫梳的頭。
秋葵一直很安靜,直到盤好頭發,要給臉上抹胭脂時,才突然了聲:“花花。”
姜言意應了聲,問:“怎麼了?”
秋葵轉抱住的腰,哭著道:“我舍不得花花。”
姜言意好笑著安:“傻丫頭,有什麼舍不得的,以后你想回來就回來,還和現在一樣的。”
話雖如此,但姜言意心中不免也多了幾分傷。
秋葵哭了一場,重新凈面后上妝,才蒙上蓋頭由喜娘扶著出門。
姜言意送秋葵送到大門口,看著被喜娘扶上花轎,花轎又被人抬起,和著鑼鼓聲一路吹吹打打走遠,只覺心口一下子有些空落落的。
在門口一直看著花轎離開都護府大街,拐彎后瞧不見了,才轉回鋪子里。
柜臺有個小馬扎,以往姜言意每次從外邊回來,秋葵都坐在馬扎上,或忙著理關東煮的食材,或一臉專注地數銅板。
姜言意想到今后自己再歸家,就看不見那傻丫頭了,沒忍住心中的然,紅了眼。
郭大嬸安:“秋葵是個有福氣的,東家該為高興才是。”
姜言意抹了一把眼,笑道:“我是為高興的。”
郭大嬸嘆了聲:“明年這個時候,您也該進王府了。”
想起封朔,姜言意心中難免憂慮:“也不知川西那邊怎麼樣了。”
渝州開春以來雨水不斷,發了山洪,讓朝廷大軍難以渡江才僵持了這麼久,等洪水一退,屆時還不知戰局如何扭轉。
*****
川西地中原,近日的暴雨也牽連到了這里。
川西山匪占山為王,封朔帶兵駐扎在山下,對山寨形圍困之勢。
豆大的雨點砸在帳篷頂,發出“撲撲”的聲響。
暴雨天氣,帳氣也重,封朔看完從渝州傳來的戰報,將信件扔進火盆子里,火舌一燎,頃刻間信紙就化為了灰燼。
他致的眉眼在火下著冷意:“傳令下去,雨勢一小,就攻打山寨。”
邢堯知道渝州那邊形勢張,封朔這是沒時間再同這邊耗了,當即抱拳道:“屬下領命。”
**
山寨里,山匪們被圍困多日,寨子里的存糧早已被吃,暴雨天氣也沒法外出打獵。
一群裳襤褸的山匪抱著胳膊在在雨的屋檐下,或站或坐,吃了幾天的樹皮草,個個神都不怎麼好。
其中一個黃臉漢子里銜了半草,蹲在地上,撿了木在地上寫寫畫畫,神很是專注。
“什麼鬼天氣!”一名山匪看著從檐瓦飛瀉而下的雨線,狠狠啐了一口。
不知是誰肚子響了一聲,在沉悶又的屋子里格外清晰。
山匪們得發慌的肚子,默契地都沒言語。
只有一個年紀最小的,瞧著只有十五六歲的模樣,面黃瘦,吞了吞口水對蹲在地上的黃臉漢子道:
“大哥,都說遼南王宅心仁厚,在他管轄的地方,百姓都有飯吃,家里有孩子的還能免費去書塾念書,咱們這樣耗下去也不是個辦法,不如降了吧?”
黃臉漢子沒說話,屋子里安靜了一會兒,另一名山匪才道:“俺聽說在遼南王麾下當兵,頓頓都有大白面饅頭,還有索餅!那索餅干吃脆香脆香的,用滾水一泡,再挖上一團醬放進去,又辛又香!比鎮上賣的湯面滋味還好!白面饅頭沾湯,我一頓能吃十個!”
一番話說得屋的山匪們皆是咽口水,腹中的愈發明顯了。
又有人道:“大哥,咱歸降吧。”
也有反對的聲音,“一群眼皮子淺的,咱們拿著那些錢招兵買馬,到時候自己舉大旗,大哥當了皇帝,咱們就是大,娶他個七八房妾,也過過那群狗過的神仙日子!”
這話一出來,一些山匪不免又有些搖。
飛黃騰達,娶一院子妻妾,這是他們從前做夢都不敢想的事。
有人小聲嘀咕了句:“那也得有命活到那時候,咱搶的是遼南王的金子,那位在軍中可號稱活閻王。”
“娘的,熊三,你一直長他人志氣,滅自己威風,你小子是被那狗屁軍師油腔調給說昏頭了吧?”唱反調的漢子重重踹了一腳缺了個兒的板凳。
板凳“哐當”一聲倒在了地上。
被他罵人的山匪也不是個見慫的,眼看二人就要手,一直沒說話的黃臉漢子才扔下那木,站起來道:“把遼南王的軍師押過來。”
地上是一堆除了他自己,旁人瞧上半天也看不懂的簡易輿圖。
但那地上的劃痕越到后面越雜無章,出幾分窮途末路的覺。
踢板凳的山匪一臉喜道:“大哥,您這是打算用那小白臉軍師去跟遼南王換糧食?”
黃臉漢子只吐出兩字:“歸降。”
這話一出來,屋的山匪神各異。
“大哥,我不同意!”一直唱反調的山匪著臉道:“大哥怕事,我不怕!大哥若要歸降,那咱們兄弟就把金條分了,愿意跟著大哥歸降的,就帶上你們的那份下山給人當馬前卒去!”
“愿意跟我搏上一搏的弟兄,咱們就只要一直死守,等朝廷打得渝州那邊節節敗退,遼南王自會撤兵前去渝州支援!”
黃臉漢子一記掃堂就把那人放倒在地,拔刀抵著他脖子道:“你以為駐守在山下的是誰?從野狼邊搶,活膩了!只怕遼南王撤兵之前,會先屠了整個山寨!”
這話一出來,所有人噤若寒蟬。
**
雨勢稍停,山腳下一隊人馬已集結完畢,個個披蓑、頭戴斗笠,腰間別了雙刀,眼中殺氣凜然。
他們能跟著封朔千里迢迢南下,必然是軍中的銳,刀箭雨一路廝殺到今日的。
只不過他們沒等來最終的那道殺令——山匪頭子帶著池青和被劫的十幾車金條下山歸降了。
池青雖在山寨里被關押了數日,但一張實在是能忽悠,一直被好吃好喝伺候著,直到最近斷糧才了幾天肚子。
軍營里還沒到飯點,來不及備飯,只得燒水給池青和山寨里歸降的那群山匪一人泡了一碗面。
一群人端著碗蹲在地上毫無形象地吸溜,吃完面條,把湯都咕嚕嚕喝了個干凈,碗壁亮得像是被洗過一樣。
那年紀頗小的山匪靠近池青蹲下,捧著空的碗舍不得放下,眼問:“池軍師,軍營里當真頓頓都有這樣的面吃?”
池青喝了一口湯,打了個嗝兒,才用那慢悠悠急死人的語氣道:“怎麼可能。”
邊上豎著耳朵聽的山匪們一臉失,暴脾氣直接哼笑道:“我就說天底下哪有這麼好的事!”
卻聽池青道:“這東西上戰場時哪里能抗,也就來不及做飯時墊肚子用。”
意思是這泡面不過是塞牙的小點心。
“早知道遼南王軍中是這待遇,老子當初還當啥山匪,直接從軍得了!”立即有山匪罵罵咧咧:“老子不怕,老子要頓頓都吃這面!”
一群山匪狂點頭。
軍中的小頭目來給他們登記名冊,改軍籍時,個個都爭先恐后上前去報名字。
池青喝最后一口面湯,才優哉游哉往封朔帳中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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封朔在軍帳中單獨面見山匪頭子。
山匪頭子不會軍中禮節,照著綠林那套做派,向著封朔抱拳道:“當日多謝王爺留了蕭某一命。”
封朔略微詫異抬起眸子,重新打量起眼前這跟尋常莊稼漢無異的男子,“汝喚何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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