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靄仙府·年】
風繾雪小時候話很, 表也,總是獨自坐在高,既像貓, 又像一尊冷冰冰的小玉雕。
月映野和木逢春雖然沒什麼育兒經驗, 但也知道小孩不該如此沉默, 還是得活潑一點才好, 于是就總去逗他, 拿著糖, 拿著靈, 拿著各種花里胡哨的小東西, 有一回甚至還尋來一頭漂亮的奔雷仙, 結果十次有十次都會失敗,小師弟別說是一起快樂玩耍了, 就連一個眼神都不肯多給。
木逢春憂心忡忡:“小雪會不會是七缺失?”
月映野道:“不像,他只是很哭鬧嬉笑,又不是完全沒有。”
“哭過嗎?”
“哭過, 剛被抱回來,還不會說話那陣,了就哭。”
“……”
“所以可能就是反應遲鈍吧。”
話音剛落,腦后就飛過一道刺骨涼意, 急速破風的寒針將一只形毒蟲打落在地,讓夙夜上仙免了一回挨叮之苦。
風繾雪依舊坐在高,下微抬,淡漠詩人一樣看著遠方。
小手一揣, 誰都不。
月映野:“……”
不是七缺失,也不是反應遲鈍。可能是看兩位師兄實在太過愁眉苦臉,風繾雪主跳下來, 了奔雷仙的頭。
木逢春趕打蛇隨上:“想不想騎著它出去玩?”
風繾雪無拒絕。
木逢春不想放棄:“為何不想?你看它的,多。”
一邊說,一邊拉過小師弟的手,從仙的頭到屁,又從屁回頭,宛若一個急于變現的仙販賣商。掌心傳來奇妙的,這讓風繾雪的眼睛稍微睜圓了些,繃的角也向上彎出弧度,他看了一眼二師兄,后者立刻心領神會,抱著他放在仙背上,又心花怒放地教道:“手抓牢這里,上往低——”
還沒說滿十個字,風繾雪已經單腳一踢仙腹部,驅它“嗖”一下消失在了云端。
有多“嗖”呢,旁邊的月映野與木逢春甚至都沒有反應過來,親的小師弟就已經不見了。
“小雪!”兩人大驚失,趕忙劍去追,但奔雷仙,“奔雷”二字豈是隨便說說,一溜煙躥起來,比九霄電更令人難以捕捉。風繾雪沒有駕馭仙的經驗,頂多騎過幾回仙府中的矮腳小馬,又年手勁小。剛開始時還能坐穩,慢慢就有些力不從心了,他向前趴著,眼前與耳邊皆是綿延不絕的云與風,一團團冰涼的氣呼呼灌口鼻,嗆得他一陣咳嗽,眼睛也只能勉強半睜。
好不容易放出一道結界,卻還未型就被雷鳴擊散。風繾雪終于害怕起來,他本能地攥了手,不想被顛簸墜下高,但這一攥,卻扯得奔雷仙頸部吃痛,越發猛烈地一頓足。
“啊!”
風繾雪整個人都向前飛去,顛倒的失重令他越發慌,忘記了袖中還有護靈符,不過就算記得,八也是來不及往出取的。眼看就要摔在地上,關鍵時刻,幸有一道寬大袖帶起風,青云仙尊從天而降,穩穩將他接懷中,抱著在背上輕拍了兩下:“乖。”
月映野與木逢春先后趕來時,見小師弟正被師父抱著,全手全腳沒傷沒痛,這才大大松了口氣。青云仙尊看了眼那頭還在半空狂奔的仙,厲聲問道:“誰找來的?”
“……我。”木逢春心虛解釋,“這不是,想逗小雪高興,結果沒看好。”
青云仙尊搖頭,想將小徒弟放下來,圈在自己脖子上的兩條細胳膊卻收得死。風繾雪將臉埋在師父的肩頭,一聲不吭的,也不肯。
“小雪?”月映野試探,“怎麼了?”
風繾雪不說話。
“小雪。”木逢春握住他的手,將攥住的拳頭強行掰開,“是不是生師兄的氣了?先下來。”
風繾雪還是不說話,最后是被月映野拉起來的,拉起來時還不肯抬頭,白皙小臉上掛滿淚痕,雖然沒聲沒響,但已經將兩只眼睛和鼻頭都哭紅了。
木逢春驚,當場進行了深刻的自我反思。
青云仙尊了小徒弟的腦袋,正在想究竟是要哄著,還是要教育他這點小事沒必要掉眼淚,風繾雪已經一癟,“哇”一聲哭了出來。
不再是沉默無聲的哭,而是石破天驚的哭,哭得整座仙府都被驚,扯著嗓子,聲傳九霄,哭得月映野與木逢春直到三天之后,耳邊還時時縈繞著小師弟撕裂的傷心嚎啕,跟魔音似的,驅都驅不散。
月映野耳鳴如鼓:“我覺得安安靜靜的,也好。”
木逢春氣若游:“確實。”
風繾雪卻已經去后山修習了,他哭,主要是因為覺得自己學藝不,怎麼掉下來時連張符都不會掏,所以心到了比較嚴重的打擊。于是在刻苦發一年之后,他專門找到二師兄,問道:“那只奔雷仙呢?”
木逢春虎軀一震,聲安:“已經送走了,送得非常非常遠。”
“會回來嗎?”
“那當然不會。”
“真的嗎?”
“真的。”
風繾雪憾地“哦”了一聲,轉走了。
木逢春看著小師弟的背影,凝重地想,真的如此害怕啊,竟然一年多了都還要問,可見留下的心理影有多大,唉,下回注意。
而在二師兄沒看見的地方,風繾雪已經獨自登上險峻山巔,估算出一個與仙奔跑時差不多的速度,裹著霜雪縱一躍,不慌不忙,優雅風,如一團蓬松輕云落林間。
他很滿意自己的進步,于是晚上在陪師父說話喝茶時,連笑容都多了不。
月映野奇道:“小雪今日怎麼總是笑?”
木逢春低聲解釋:“因為白天的時候,我告訴他奔雷仙再也不會回來了。”
月映野恍然:“原來如此。”
木逢春篤定地說:“嗯。”
事實一定就是這樣。
師兄覺得自己很對。
【杏花城·年】
詩人寫,借問酒家何有,牧遙指杏花村。
而杏花城里的人們拿來改一改,就變了借問魔頭何有,人人都指……還能指哪兒,指城南謝府唄。
剛滿七歲的謝府小公子,單名一個刃字,生得眉目俊秀姿拔,笑起來甜甜的,做的事卻與甜半分不沾邊,日里踩著他那把糟心的鈍頭劍,率領一群同樣半大不小的愣小子,追攆狗上樹下河,轟隆隆又呼啦啦,將整座城都攪得烏煙瘴氣,半分不消停。
最著名的事跡,是他從山里趕了一群尸傀出來,排一排穿上彩,站在油條攤子前頭無聲起舞,黑的眼窩子一盯,將劉老板嚇得魂飛天外,病了足足半個月才好。
謝刃也因此被關了半個月,抄家規抄得手都酸了,又困,趴在桌上呼呼大睡,耳朵倒是時刻警惕地豎著,在夢中剛一聽到院門響,立刻就筆坐直,抓過筆人模人樣地繼續抄。
謝員外走進來,盯著他看了一陣,問:“怎麼又睡了?”
謝刃道:“沒睡。”
謝員外將他拉到鏡子面前:“自己看!”
謝刃看著自己滿臉的字印,咧著僵一笑,扯起袖胡蹭了蹭,又趕在親爹下一訓斥之前辯解:“那家規我都能倒著背了,來來回回就幾句話,抄得無聊死了。”
謝員外也被氣笑了,屈指一敲他的腦袋:“怎麼,你還嫌家里的規矩,想讓老子給你多立幾條?”
謝刃被說得一愣,又一琢磨,對啊,這種東西要那麼多做什麼?自己是不是傻。
他平時機靈頑皮慣了,難得出現這皺眉發傻的表,再加上年紀小,雕玉琢的俊臉上眉一皺,看著又稽又可,謝員外就再也裝不了嚴父了,只蹲下問道:“下回還敢不敢了?”
“我又不是故意嚇他的。”謝刃解釋,“那些東西不哭不的,可聽話了,又不咬人,有什麼好害怕的?”
“不咬人,但是長得丑啊。”謝員外將他抱起來,自己坐在椅子上,“以后你要再想趕,就趕回咱們家,別再驅著到跑了,知不知道?”
謝刃上答應,心里卻想,不能在城里走來走去,那還有什麼意思。
謝員外看著兒子左飄右晃的眼神,就知道他定然沒聽進去,但打是舍不得打的,家規再抄也沒意思,便道:“你只要一年不闖禍,爹爹便說天山七俠客的故事給你聽。”
謝刃是想聽故事的,同時又覺得一年實在太長了,三百多天呢。
謝員外在他背上著:“那你說,能堅持乖多久?”
謝刃掰著手指算了算:“三天吧。”
謝員外抬手就是一掌。
謝刃笑著往他懷中鉆,躲了半天,最后只出一只眼睛,地看。
父子兩個人玩了一陣,最后也沒把“到底要乖多久”這項重大議題給定下來,不過完全沒耽誤講故事。天山七俠客,人只有七個,但行俠仗義、斬妖除魔的故事,加起來卻比七百個還要多。謝刃聽著聽著,頭一歪就睡著了。謝員外用一旁的薄毯裹住兒子,抱著離開了思過室。
院外,寧夫人正站在樹下等,穿著一黃的子,看起來還是個刁蠻漂亮的,單手叉腰,聲問自家相公:“還說我慣著兒子,你這不比我更慣著?說好要關滿半個月呢。”
“噓,你聲音小些。”謝員外找借口,“這院子里,讓阿刃到咱們床上睡會兒,醒了再將他送回來便是。”
寧夫人嘖嘖撇,男人,死要面子,口是心非。
謝員外邊走邊又問:“東西準備好了嗎?”
“都準備齊了,有補藥,還有幾樣值錢的靈。”寧夫人跟在旁邊,將謝刃上的薄毯拉高,“你今晚就送去劉老板家里吧,向他賠禮道歉,只是他娘子那張,你怕是又要挨一頓罵。”
“罵就罵唄,罵兩句我又不會一塊,誰讓這回真是咱兒子的錯。”
“你說這小崽子到底是從哪兒找到的那麼多尸傀?”
“誰知道呢,唉,這麼大的本事,嘿嘿。”
“……”
兩年之后,杏花城上空出現了一只巨大的利骨鳥,日里凄厲長鳴,擾民不說,了就俯沖下來抓抓菜,眼神還不大好,經常將屋頂捅出大,搞得全城都惴惴不安。
這種鳥飛得極高,皮又,尋常的結界與符咒完全困不住,小城里的人們實在拿它沒轍,便送了封書信,向三百里外的長晉宗求助。那麼在長晉宗的人抵達之前,要怎麼安這只似乎正在越來越暴躁的鳥呢,城主頒布命令,家家戶戶著將吃食掛上高塔,供它日夜取食。
謝刃懷中抱著劍,站在街頭遠遠看著大人們忙碌,不解地問道:“為何要養著它?”
寧夫人往籃子里挑選著鮮果:“不是養著它,而是哄著它。”
謝刃搖頭:“沒意思。”
寧夫人笑道:“那阿刃說怎麼辦呢?打又打不過,就連抓都抓不住。”
“誰說打不過了?”謝刃把里的糖咬得“咯吱”響,微微瞇起眼睛,看著天空中盤旋的黑影,“我拆了它的翅膀!”
水果攤的老板娘聽到這話也笑了,當然不是欣賞稱贊的笑,而是“小孩子知道什麼”的笑,屬于來自年人的善意嘲諷。謝刃也不與辯,只用手指在空中虛劃,模擬著降服魔鳥的步驟。寧夫人付完果子錢,還想著再去買些糖糕,利骨鳥卻再度有了靜。
城中百姓對它俯沖前的姿態已經很悉了,這陣也并不怕,依舊該干什麼干什麼,反正已經掛滿了高塔,吃三頓都足夠。
但誰也沒料到,利骨鳥約莫是吃膩了牛,這回竟沒有再飛去高塔,而是收起雙翼,直直俯沖到最熱鬧的集市邊緣,張開利爪如刺,抓向了一名三四歲的娃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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