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嫣已經醒了, 躺在床上閉目養神,謝危樓進屋時,腳步沉悶肅穆, 一冰冷的氣息, 令幾乎下意識打了個寒, “發生什麼了?”
謝危樓坐到床邊, 將人扶起,溫熱的大掌輕輕挲著小姑娘瑩潤清瘦的肩膀。
他其實還不知道怎麼跟說, 但無論用怎樣的說法,也無法削弱這件事本對的沖擊。
謝危樓嘆了口氣, “我同你說, 你先不要哭。”
沈嫣一顆心已經被他提到了嗓子眼, 隨即便聽到他低沉的嗓音:“皇后娘娘早產……小皇子沒有留得住。”
沈嫣怔了怔,“你說什麼?”
腦海中仿佛一聲劇烈的轟響,隨即兩耳嗡嗡, 眼前也跟著一片迷糊:“早產……”
曾經為此擔心過無數遍,可隨著皇后娘娘的肚子一日日隆起,那些憂慮也逐漸煙消云散, 真的以為這個孩子會平平安安地長大。
“為什麼……是誰……是陛下不想要這個孩子嗎?”
說完許久之后方覺失言,眼睫地垂下,慢慢攥了掌下的被褥。
謝危樓盯著, 眸微變, 面是從未有過的沉凝:“阿嫣,你為什麼會覺得是陛下?”
皇帝忌憚褚氏, 卻重皇后, 而皇后腹中的孩子已經八個月了, 年前便能順利誕下皇嗣, 皇帝若不想讓這個孩子出生,不會等到八個月的時候才來打擊,月份過大,就連大人也未必能夠保住。
迎著他接近問的的灼灼視線,沈嫣竟有些到害怕,這個藏在心里那麼久,從不曾對外人言,因為知道一旦說出口,但凡被有心人聽去,誰也保不住。
方才的確是因為在他面前毫無防備,才會讓自己下意識將心的猜測說了出來。
謝危樓見畏畏的樣子,先是平息了一下自己的緒,然后緩緩道:“是嘉貴妃宮里的貓突然撲向皇后,皇后與幾名宮皆是猝不及防,事有蹊蹺,陛下還在嚴查,嘉貴妃已經被足了。”
沈嫣了:“皇后娘娘還好嗎?”
謝危樓讓放心,“整個太醫院的太醫都在坤寧宮,娘娘不會有命之憂。”
他繼續用一種審視的目看向,“阿嫣,你還沒有告訴我,為什麼第一個會懷疑陛下,你是不是知道什麼?”
這個念頭實在太過危險,這是在他面前,倘若被外人聽去,后果不堪設想。
沈嫣沉了許久,并非承不住他這般凌厲如電的視,而是覺得,或許可以告訴他。
這世上唯一能讓放心訴說的,也只有他。
“去年重,皇后娘娘賞賜我一盒夷丹參,”吁出一口氣,指尖蜷:“我也是無意間發現,那裝著夷參的錦盒里藏著麝香,而那夷參原本是陛下賞賜給娘娘的。”
謝危樓自小見慣深宮傾軋,即便不懂醫,也多明白麝香的功效。
沈嫣繼續道:“后來有一次,我宮拜見皇后娘娘,無意間嗅到宮中所用的紫云香有麝香的分,因為那麝香催發了王氏下在我祖母的苦石藤藥,所以我對那個味道非常敏,可坤寧宮的下人卻不知道。”
謝危樓眸更冷,結合后來皇后有孕,已經猜到了什麼:“那香是陛下賞賜的,你讓皇后換了香?”
沈嫣點點頭,又忙搖頭:“我沒有直說,只道新鮮的花果香能讓娘娘心舒暢,比熏香要好得多,娘娘宮中的銀屏便將紫云香換了。”
謝危樓用力握住雙拳,寒聲問道:“陛下暗給皇后娘娘用麝香,你哪來的膽子,敢暗中破壞陛下的計劃?”
他嗓音一沉下,那種讓人退避三舍的雷霆威勢便撲面而來。
沈嫣心臟亦為之震,聲音也弱了下去:“我只是不想讓皇后娘娘到傷害,已經失去了一個孩子,若一直用那麝香,這輩子都不會有孩子了……”
想到什麼,仰起頭怯怯瞧他:“陛下應該是不知道的,我在宮中見過他幾次,那時我還不能說話,他看我的眼神也屬尋常。”
謝危樓冷冷一笑:“你以為呢?日日進出的宮殿突然換了香,難道他不會過問?皇后母族在前朝權勢日熾,中宮不宜有嗣,陛下早有提防,他苦心設計枕邊人,這麼多年從無意外,卻突然被你攪了局,你以為他會就這麼認栽?阿嫣,陛下遠比你想象中更加多疑,也更加狠辣,否則年紀輕輕,何以在這個位置上穩坐十年?”
沈嫣被他說得骨悚然起來,支支吾吾道:“可他并未對我做些什麼,親前有一回進宮,與陛下迎面上,他還同我套了近乎……”
謝危樓對于危險從來不會抱有一僥幸之心,這是生于皇家和兩世統領三軍培養出來的習慣。
“等等,”他深眸微抬,忽然想到什麼,醍醐灌頂一般,“方才你說,讓皇后娘娘換香的那次進宮是在何時?”
沈嫣檀口微張,記不清是哪一日了,“年頭上,你讓我進宮看太皇太妃,我便順道去瞧了皇后,那日你還替我懲治了幾名碎的宮。”
謝危樓立刻捕捉到重點:“上元之前,對嗎?”
沈嫣被他冰冷如刀的語氣嚇了一跳,點點頭,“怎麼了?”
謝危樓緘默了一會,聯想到上元當日,鰲山崩塌恰是戌時,謝斐約沈嫣塔下相見也是戌時。
后來他抓到幾個知曉當日的錦衛,嚴刑拷問下,方知當晚皇帝的計劃,一是扳倒工部尚書褚豫,清除外戚在朝中的一大勢力,二是除去謝斐,斷了大長公主安排嘉辰宮的心思,免去來日宗室攬權的患。
那麼有“其三”麼?也許是有的。
沈嫣意外發現了皇后宮中麝香的,皇帝豈能容?所以干脆一石三鳥,利用謝斐上元邀約沈嫣之心,將他二人一網打盡。
為鏟除佞,皇帝甚至可以置萬千百姓命于不顧,又豈會憐惜一個沒有靠山的孤?
退一萬步說,就算皇帝念在家族勞苦功高,不忍對其下手,但上元當夜的災禍也確確實實發生了,倘若不是他及時將人救下,小姑娘照樣是死路一條。
遑論后來皇帝還派人暗中監視過,并且拿來試探自己的心意,后來撤走了武定侯府的錦衛,恐怕也是心不甘不愿。
沈嫣不知道謝危樓在想什麼,他的表冷戾到一種可怕的程度,深不見底的眼瞳中有看不到的刀劍影,仿佛一瞬間又變回了那個震懾天下、不怒自威的鎮北王。
謝危樓回過神來時,才發現懷中人輕輕瑟了一下。
他在想什麼?在想倘若不是上元當夜,他恰好就在能看到整座燈塔的醉和軒,恰好就在鰲山傾塌時第一時間飛相救,他極有可能就失去了。
一切一切的“恰好”,哪怕其中任意一個細節出現疏,現在都不可能全須全尾地出現在他面前。
謝斐尚有兩名手不錯的侍衛從旁保護,還險些廢去一條,何況是手無縛之力的?
謝危樓閉上眼睛,幾乎不敢往下想,有種被人扼住脖頸的窒息。
他長嘆一口氣,眷地將小姑娘攏在自己懷中,腦海中閃過無數的念頭。
以往他只極力在君臣之間保持平衡,對于皇位并沒有深陷其中無法自拔的,也深知一將功萬骨枯的道理。
當然,坐在這個位置上,自然不會俯首就縛,所以才會將兵權牢牢把握在手中,這是他給自己留的退路。
只是這退路于他而言是退路,對皇帝來說卻是災難。
往前一步就是尸山海,不到萬不得已,他不會打破堅守多年事君以忠的信念,對自己的親生侄子倒戈相向。
可他最不愿看到的勢終究還是來了。
本以為遠離洪流,卻不知早已風口浪尖,他所以為的風平浪靜其實早在潛流之中被打破了。
小姑娘無意間窺探到皇家辛,早已為皇帝眼中刺中釘,一次對付不,焉知這鰲山之禍不會重演?
他們之間,歷盡千難萬險才有今天,不作任何斡旋進退之法便無法扭轉僵局,坐以待斃到最后只有萬劫不復的結局。
謝危樓深深閉上眼睛,呼吸都在輕微地抖。
不知何時,那綿的小手到了他的大掌之下,的指尖微,仿佛輕輕的試探。
他低頭去瞧,姑娘面一片蒼白,眼眸中有久違的怯,他突然有些不知所措起來,“方才嚇到你了?”
沈嫣咽了咽嚨,半晌才低低地說:“沒有……就是沒見過你這樣。”
謝危樓吻了吻額頭,大掌握著潤的肩膀,想要深深將按在懷里,卻又不敢太過用力。
“是我的不是,”他吁出一口氣,只是一想到皇帝暗中對下手,皮下的就控制不住地翻涌。
好在,這個人現在還好生生地躺在他懷里。
他在面頰近乎繾綣地一吻,“抱歉,我本以為可以保護好你,如今看來還是高估了自己。”
沈嫣心里雖也畏懼,但更多的是一種類似劫后余生的覺,“我這不是好好的嫁給你了麼,倘若陛下想要對我下手,早在年初就該手了,如何還會下旨為我們賜婚?”
邊人面上終于恢復了和緩,沈嫣也緩緩松了口氣,開玩笑地說:“我現在是不是……算得上是你的弱點了?”
用這種調侃的話,好似在安他,謝危樓笑了笑:“是啊。”
榮華,富貴,權勢,聲名,什麼都過了,這些東西于他而言就是過眼云煙。
唯有,是他唯一的逆鱗。
倘若到生死存亡的關頭,皇帝拿要挾自己,謝危樓說不好,也許是魚死網破,也許只能從容赴死。
怕后怕,謝危樓沒打算將上元一案和盤托出,明白日后應該謹言慎行,這就夠了。
沈嫣久久地沉默著,打趣的話說出口,可誰都知道里頭的深淺利害。
良久,嘆了口氣:“我們是不是要回宮了?”
謝危樓“嗯”了一聲,了的頭發,“別多想,有我在,不會讓你險境,天塌下來都有我頂著。”
十月下旬的天已經很冷了,躲在他的羽翼之下,卻到無比的溫暖和安心。
馬車轆轆駛向皇城,群山萬壑在后遠去。
沈嫣過馬車后窗朝外看,天水行宮漸漸小一個模糊的點,最后消散在視線盡頭,忽然淚眼朦朧,“我們還有機會來嗎?”
與心之人在這里度過了此生最快活的時,往后即便有再多的快樂,也不會比這幾日更快活了。
眼前忽然落了個金燦燦的小東西,沈嫣手捉住,發現是自己的那枚小金蟬。
謝危樓在耳畔說:“還記得我曾經對你說過的話麼,鎮北王妃?”
沈嫣抿抿,出兩邊小小的梨渦。
“燦爛無暇,明閃爍,天上人間,自在快樂。”
……
回府之后,謝危樓先進宮面圣,沈嫣也想進宮看皇后,謝危樓讓稍安勿躁,等他的消息。
沈嫣便先行回武定侯府一趟,將從行宮帶回來的雜食給老太太和沈溆帶過去。
隨行的護衛都是謝危樓的心腹,才坐下不久,便有人來報,說陵侯府大小姐到訪,沈嫣擔心皇后,拜別了老太太,又忙趕回去了。
江年候在正廳,哭得兩眼紅腫,見人回來,撲上來一把抱住了:“阿嫣……”
沈嫣屏退了下人,拍著的背,緩緩吐出一口氣:“你坐下,慢慢說。”
原來自昨日皇后出事,連江年都沒有辦法進宮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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