結果沒走了。

熱火朝天的排練廳，荊小強悉的味道。

其實就是個室籃球場大小的禮堂，一邊是墻面滿鏡子的排舞把桿，另一邊還有黑板、樂、音響材堆放。

這個文工團的規模其實并不大，看上去也就幾十個年輕的歌舞演員在分別練習。

但充滿了軍隊里面特有的紀律，軍裝和部隊道隨可見。

幾個年紀稍大的樂手都穿著軍裝，正在用手風琴、電子琴、吉他、架子鼓之類圍著一個年輕男子高歌。

反正荊小強走進去就有點皺眉。

他不是皺眉歌唱技巧，這跟天賦和培養有關，每個人際遇不同，沒有誰高誰低。

而是歌唱《藍天狂想曲》的方式。

不過荊小強忍住了，盡量出職業假笑。

兵給各位介紹這是《藍天狂想曲》的作曲同志，來指導下歌曲演唱之后，他就隨便找了把折疊椅坐在旁邊，準備聽兩遍就撤。

響樂團是花了心思的，這首歌曲從節奏、旋律都顯得很俏皮，所以名為藍天狂想曲，卻沒有把歌曲對象鎖定在天之驕子的飛行員。

而是以普通地勤戰士的角度，表達了對藍天的跟驕傲。

這就是藝功底。

同一件作品，定位不同，產生的藝效果會截然不同。

所有人提到空軍，提到藍天戰斗，都是飛行員。

殊不知每個飛行員背后都有大量的維護、檢修地勤戰士付出支撐。

哪怕是制的謳歌作文，選擇展現這部分默默無聞的彩，荊小強當時看了都覺得很有新意，也非常出彩。

二話沒說就陪著排練過。

但眼前這位嘛，型跟荊小強差不多寬厚，開口就是接近聲的那種姿態，但是用通俗唱法，標準的大舞臺贊歌范兒，軍裝上掛個花看起來像將軍的那種。

聲音也是氣勢恢宏的字正腔圓，眼神還帶著毋庸置疑的正氣凜然，就像地下黨員英勇就義前掛著鐵鏈在怒斥反派似的。

聽得荊小強都下意識的把手臂抱起來了。

從行為心理學上來說，他在本能的抗拒這種演繹方式。

然后從健搏擊行家看來，他可能是在控制自己不要打人。

瞎幾把唱呀！

但是一曲唱罷，歌手和旁邊觀看的幾人，還有樂手們一起問他有什麼意見時。

都笑著點頭：“很好很好，再輕松點就更好了，非常好，非常棒。”

他腰圓闊嘛，說這話就像個菩薩，還抱著胳膊，更顯得四平八穩。

而且個頭寬壯的人坐著都是大馬金刀，充滿了憨厚。

話說荊小強自從暑假之后開學，無論是周晴云、陸媽媽、老太還是學校里的師生，都很容易把他歸結到踏實可靠小郎君的范疇，這個型可能占了很大原因。

現在各位不管穿不穿軍裝的，聽了都頻頻點頭說哦。

那位大約二十四五的歌手也重新開唱，沒區別。

荊小強依舊面帶微笑，好好，然后就準備溜之大吉了。

他很清楚，在文藝這個系里，平京戲劇學院的定位是培養文藝戰線的干部，之下才是電影學院、其他戲劇學院作為文藝界的高等學府，而文工團、歌舞團其實也有自己招收學員、新人培養上升的通道。

打個不太合適的比方，文工團、歌舞團就類似職高。

因為歌舞專業很吃年齡，幾歲就得發掘，要苦練十年臺下功，二十來歲已經接近退役。

所以普通義務教育系就不太符合歌舞專業。

到戲劇學院、舞蹈學院、音樂學院的基本都是文化沒落下的高端選手，所以荊小強才會覺得杜若蘭那腦可惜。

看看這些幾歲十來歲就想方設法進歌舞團、文工團打拼的人。

全憑從小那點天賦和苦練，能不能才都是看運氣和機遇。

還有無數天才一輩子都是普通人，可能都沒開過嗓，跳過舞，完錯過自己的天賦點。

現在他也算是聽出來了，這個年輕人估計就是這種歌舞團、文工團野路子上來的，天賦不錯，但唱了好多年，特別是在軍隊文工團這樣固定唱法下，沒有接過系統化全面培養的結果。

還是荊小強評價潘云燕那個意思，順著自己擅長的一個勁折騰，可能會益求，但絕大部分可能是從此鉆了牛角尖，別的啥都不會。

這時候屬于你跟他談專業用嗓用氣或者風格緒，兒就不會。

也沒那文化。

所以荊小強的態度就更清晰了，嗯嗯嗯，就這樣吧，好好的。

在他眼里這就是三四十分，使勁拉拽下可能多個三五分的水準，離及格線都還好遠好遠。

費那勁干嘛呀，邊說邊起，準備走人。

這也是百老匯的標準做法。

先有劇本，再有角，某個角確立以后，全世界優秀的歌舞演員來報名面試。

個個都是90分到一百多分的天才，一個角嘩啦啦的幾百人爭。

哪有時間來給演員說你哪點不好還要怎麼改正。

所以就像荊小強錯估了中外、九十年代跟三十年以后的男關系發展程度一樣。

現在他也錯估了90年文工團的專業執著程度。

他那種營業敷衍假笑，連在邊上看的舞蹈小兵們都能看出來。

一個個在那咬耳朵。

更別提已經立攻關組大會戰，同吃同住同研究打磨了十來天的這幫文工團員。

這還是信奉人定勝天的年代，沒有啃不下的骨頭，這種風格本來就是軍隊法寶。

立刻就有個年紀比較大的開口：“這位作曲同志，既然邀請您來，就是希能夠誠懇的提出寶貴意見，這樣藏著掖著可不利于打贏這場戰斗！”

擲地有聲的這話真沒錯。

八九十年代外面社會上的有些東西還沒傳染過來，這里還保持著強烈的責任和戰天斗地氣息。

荊小強理虧，他就簡明扼要：“我不知道你們聽過這首曲子的英文原唱沒有，是非常歡快俏皮的風格，并不適合這樣好像在國家大劇院舞臺上站在響樂隊前面演唱的風格，明白嗎，風格，我們要現的是年輕地勤小戰士，憧憬藍天，又謹記自己哪怕是維修工、裝卸工，也是戰機飛向藍天不可或缺一部分的螺釘神，我說了很多遍要輕松，你做不到這個基本要求，我還能說什麼？”

排演廳瞬間寂靜。

原來剛才看似輕描淡寫的評語里面，已經包含了難以逾越的高峰。

藝行業就這樣。

很多大師或者高手去給人指導，沒什麼重話，就是點看起來好像很簡單的指標。

再放松點，再升華下，再投點。

殊不知，就這麼一點點，沒準兒就是很多人一輩子難以抵達的彼岸。

現場所有人沉默了下，樂手們先提出：“我們放響樂團送過來的樣帶吧，那個的確是要歡快些。”

有一個還小聲：“小陳就是覺得那個樣帶唱起來氣息不暢，才讓我們來伴奏的，下基層表演也沒法用響樂團啊。”

這就是野路子的問題，一直習慣于一種模式，就很難改了。

果然，響樂團的樣帶，那肯定是鉚足了勁的品。

甚至跟荊小強之前唱《doesyourmotherknow》的俏皮調侃甚至挑逗都不同，充滿了洋洋灑灑的歡快，明亮又大氣。

這是眼前幾個簡單樂、文工團水準演奏員表達不出來的氣質。

能在演奏中有氣質，已經是高手水準了。

哪怕在文工團，能達到這個地步的，早就晉升到國家級團隊去了。

這不過是個兵種分部地區級的文工團而已。

荊小強已經說得很客氣了，你們這個水平，大概就這樣吧。

因為那個二十幾歲的小陳，咬咬牙把樣帶從頭開始伴奏，自己跟著這種快了半拍的節奏唱起來，立刻有種踉蹌摔跟斗的顧此失彼。

氣息、節奏、技巧各個環節差點，都會忙得不行。

這就像帕瓦羅那樣的胖子，卻要行挑戰撐桿跳，力量技巧靈活缺一不可。

自然是摔得一次又一次。

最后狠狠的把手里曲譜砸地上：“這麼高的音，還要這麼歡快急促，怎麼可能，你這麼寫，不是捉弄人嗎！”

其實荊小強是無辜的。

原本《doesyourmotherknow》沒這麼高難度。

純屬響樂團改編作詞的時候，按照跟他合作的習慣……

簡單點說，這首《藍天狂想曲》是給荊小強量定做的。

他也有點無奈：“錄音機開著吧，我給你做個示范……”

不然沒法下班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