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天，這片沙丘仍然沒出現盡頭，安集覺得是時候放棄了。

回來時那條足跡，在陀螺儀的幫助下，至自己這一排腳印構的點陣并不歪斜。甚至蹲下看起來是筆直的，單向延到目所及的天際線里，完的90°匯。

徒步下去沒有任何意義，這地方不會是自然產，現實世界當然沒有如此平整的沙漠。安集也不清楚為什麼要鬼使神差地行走三天，在他看來是滿打滿算的三天。

或許是自己的計量尺度有問題，畢竟這個陌生空間僅僅由單個平面構，荒涼單調。唯一變量就是線周期地明暗錯，但他清楚選這個做時間參考系毫無依據。

沒有指向標，甚至沒有走下去的意義，那早該放棄，或者說本沒必要出發。

“終止模擬，數據復位。”

十多秒過去，然而荒涼的沙丘沒有變化，連一個彈窗界面都未出現。

他又重復了一遍，這次是直接用嗓子說出來。現在安集有點慌了，沙丘的沉默逐漸讓一種無形迫籠罩下來，靜謐中多了幾分吊詭。

“斷開連接，立即執行！”

四周巋然依舊，連線也凝固下來，沙丘與藍天的漸變分割出無限延長的天際線，場景仿佛一張后現代藝作品，安集覺得自己就是畫面中最不和諧的一筆。

不對，這究竟是什麼地方？他似乎剛意識到，確實不應該在陌生的場景走這麼遠的。

“陀螺儀，參數修正，負180°水平反轉。”

邊漂浮著的白小圓盤立刻調轉方向，好在它還算聽使喚。

然而隨著陀螺儀進行加速，另一種恐懼從心底襲來，那種無所依附的空。因為此刻安集已經雙腳騰空，整個不由自主開始漂浮。

繼時間和方位之后，他失去了最后的依靠，重力也停止模擬。

這片荒原距他越來越遠，現在舉目去不難捕捉到另一個信息，原來自己那排腳印并不是直線。在地面那種狹窄視野里，眼睛實在是太容易被欺騙。

在失重之下，安集只能時而低頭時而抬頭，艱難地在天旋地轉之中追蹤著足跡盡頭。圓潤的弧線一點點從天際剝離出來，變一個不規則的橢圓，最終勾勒出一個悉的廓。

原來那是一張人的臉，對比自己細微腳印，讓顯得極為巨大。

……

“媽媽？”

幾乎是下意識口而出，人的廓也開始象化，荒原隨著面部理有了凹凸。

安集竭盡全力向前手，母親的模樣已完全在沙丘之中凸顯。太生了，以至于像是要張口回應他剛才的呼喊。

“錯誤！匿名命令已丟失…”

“errordata：015340…”

陡然間，一條條提示框不停在邊彈出，構母親面容的沙丘漸漸開始瓦解。

“檢測到不可修復錯誤！”

“斷開程序已就緒，是否立即執行？”

一腦將彈窗關閉之后，似乎命令行功能已經急恢復，他瘋狂地輸一串串代碼和數字，盡全力阻止這片沙丘崩壞。

一個方形開口在地面不遠打開，砂礫如洪水涌，填補著不斷流走的空缺。但荒原邊際仍在逐漸小，黑暗所及之只留下一堆碼。

更多方形開口出現，砂礫相互沖擊如海濤翻涌，無盡沙浪填充之下，母親殘缺的面容卻也只能勉強維持。

一轉眼沙丘已經流逝大半，目所及之只剩下吞噬這片空間的虛無空，他發現自己什麼都沒能阻止。

直到最后一粒沙子消失在面前，四周失去所有亮。

不知愣了多久，安集忽然想起什麼，再次打開命令行，在數以百萬計的條目中翻找起來。

這次檢索出乎意料的快，他將那幾條核心代碼逐一拎出，改寫了公式里的常量，但幾番猶豫之后，也沒有下決心擊確認按鈕。

太來了，這都只是臨時編寫的東西，完全不能保證模擬引擎是否會崩潰。

躊躇之際，安集似乎看見不遠有個微小的東西漂浮過來，在黑背景下幾乎難以用眼捕捉，那想必也是個黑漆漆的玩意兒。

像在眼前，又完全不可捉。

不對，后臺里找不到關于這東西的相關數據，它為什麼沒有占有任何算力？

這次崩壞是它搞的嗎？或者說，它是想給予幫助？

剎那間，一道芒直沖面門，猛然間的強讓安集難以睜眼，他出手去阻擋，卻又忍不住想要及。

……

那是個冰冷的件，芒集中在其中一頭，又從指出，像手電筒一樣。接著的一陣搖晃，則讓安集瞬間清醒了不。

原來真就是個手電筒。

“醒醒！老頭子給你發訊息了，趕回復一下。”

安集推開手電筒，強讓腦子里一陣痛。他下意識了后頸，接口不知何時被斷開，人工脊的粘稠傳來。

“就不能換個方式我？遲早被你搞瞎掉。”他半坐起來了被刺痛的雙眼，深呼吸適應著：“泰哥，這次還是沒有監測到數據流嗎？”

“要是有數據就見鬼了，真當自己是個移盤啊，想往哪都行？腦機接口運行不到三秒就開始報警，不是虧得我眼疾手快，你小子恐怕早就渾冒煙了。”

“只有三秒嗎？我好像做了一個很漫長的夢，可又記不清究竟夢見什麼…”安集看向自己的雙手，仿佛有種砂礫的留在指尖。

“哦，那恭喜啊，說明你又功陷昏迷了。”龐泰猛吸一口涼氣，癟著冷笑：“真他媽想把這玩意兒給安委會封存理，你小子遲早哪天要出事。”

“但之前我母親是因為…”安集言又止，接著便是半晌的沉默，變得聲音十分低沉：“算了，當我什麼都沒說。”

龐泰點燃一支煙，轉站在一臺碩大的機前，執行繁瑣的關閉程序。

這東西不像是當下時代產，無數笨重的金屬管將其團團包圍，卻又有一種說不出的機械。龐泰的作也略顯糙，似乎被剛才的爭執影響了緒。

“沈博士是個很值得尊敬的學者，同樣也是很偉大的母親，我愿意冒著風險跑來幫你做這種傻事，絕不希看見悲劇重演。”

“對不起，是我考慮不周。”

“時間很，聯系一下老頭子，那邊也快開始了。”龐泰搖了搖頭，趕岔開話題：“你今天可是個大人，最好別缺席。”

安集揚起手臂，手環映出半投影，張教授此刻置于一個萬人集會的巨型廣場。

中心的圓桌四周有人逐漸落座，張教授坐在首席，不遠的一個位置暫時空缺著。

“老師，抱歉耽擱了，稍后我馬上到場。”

“沒事，我知道今天比較特殊，你也是個多愁善的孩子。不過我相信，沈士必定會為你如今的就到驕傲。”

“謝謝老師理解，這多虧了您的栽培。”安集略作停頓，接著小聲說道：“對了，這次揭幕儀式之后，您能代我向團隊轉達那件事嗎？”

張教授微微閉目，長舒一口氣：“只要你自己做好了決定就行，沒有人會為難你。”

安集出一個微笑，對著投影輕輕鞠躬致謝。

掛斷實時通訊，龐泰這邊也作完畢，把二人的休眠倉接口轉到一臺普通家用電腦。蓋上艙門之前，他還是忍不住問了句：“說真的，那件事你究竟考慮好了嗎？”

“暫時沒有別的打算，你該不會也想當說客吧？”

“切，我才懶得跟你廢話，只是替你惋惜罷了。”

“其實我…”

‘砰！’話音未落，兩扇艙門同時關閉，休眠程序開始運行。隨著一陣麻醉氣霧釋放，泛著微的腦機接口向二人后頸，

神經元阻斷100%橋接100%

生電訊號模擬啟，生命征穩定，開始接數據流。

傳輸速率正常，正在連接元網絡，服務接點：華州量子通訊塔。

時間同步，2088.6.14東八區21.12.37

連接功，份校驗完…

晚上好，元宇宙用戶，歡迎回家！

廣場是凹陷的半球形，大約橫十公里。

人群早已沸騰，數以百萬計的虛擬人聚集于此，五十的小像素點匯聚人海，相互興地擁、推搡、形一波波浪涌。盡管正中央的直播全息影像足足有半徑兩公里，此時仍有不人想要到廣場中心的圓桌附近。

當然，限于通信承載力，為了流暢進行儀式，本次揭幕僅限一百五十萬人‘到場’參加。另外有數百個千萬級容量的服務做了直播副本，其實到場與否本質區別僅在于是否于同一服務，那些副本服務人數更多，實時況自然更加熱鬧。

人們燃放著自己攜帶的虛擬煙花，人頭上無數的氣泡聊天框組實施彈幕，如同海浪中泛起的層層泡沫，若不是程序及時做出頻率管制，在人海中甚至無法看清巨型投影。

廣場后臺，安集通過部投影看見外面的盛況，始終眉頭蹙。

倒不是因為怯場，他今天其實也不用發表任何講話，只需要作為嘉賓列席到場。但從剛才連接元宇宙之后，心里始終在產生一種難以言說的郁悶。

可能是仍在回憶之前那個夢境，自己昏迷的三秒鐘里，究竟發生了生麼事？明明不記得任何容，它何以給人覺那麼漫長？

為了緩解這種奇怪緒持續籠罩，他給休眠倉下發了實指令，讓攝一些鎮靜氣霧劑。揭幕式還有五分鐘正式開始，安集看著人群泛起的浪涌，思緒漸漸陷凝滯，也或許是鎮靜劑效用有些過量，一陣莫名困意很快襲來。

人們歡呼，尖，為今天即將揭幕啟的這個偉大工程而瘋狂。

稍微放大人群畫面，也只能看見一團更大的小點在做不規則運，如果是集恐懼癥患者，恐怕早就開啟人數屏蔽。

隨著畫面拉近，安集瞳孔猛的一收。

忽然間，人群的歡呼聽起來極其嘶啞刺耳，眼前所有都變得異常詭異，像是一張飽和度調到夸張的彩照。與此同時，地面撕開一道裂，從隙中約能看見數字跳。接著是另一條與之匯的裂口。

尖聲大作，頃刻已有數萬人被裂吸進去。

不過幾秒鐘，半空也開始撕裂，裂口變各種不規則的幾何扭曲膨脹，漸漸變橫數百米的巨型實，不間斷地相互吞噬，撕扯著四周空間。

沒等安集反應過來，地面的裂口中出無數黑刺，與之到的任何事頃刻間化作一大串碼消失在原地。

眼看著地刺范圍越來越廣，安集想要大聲呼喊人們疏散，卻發現自己本發不出任何聲音，甚至全無法彈。意識在不停嘗試調用控制臺或者命令行，依然沒有任何反應。

冷汗從額間冒出，滾落到里，咸味傳來。

不對，為什麼會冒汗？

下一瞬間，一只大手拍打在安集肩上。當意識清醒后，他整個人猛然一驚，不由自主開始大幅度呼吸。

“怎麼回事？我剛剛看你斷開連接了。”龐泰再次拍著他的后背，模擬神經信號開始正常工作，力的覺從后背傳向全。

安集平了平心跳，轉過頭來發現投影之中的人群依舊歡騰，儀式前的慶典仍在繼續。四周本沒有什麼裂口和崩壞，這個世界仍然如往常一樣好。

調出控制臺，一切數據和詞條井然有序，剛才那幾秒鐘的驚懼場景似乎只是走神。

太反常了，之前可從來沒有過這種詭異的驗。

“好奇怪，我好像不小心睡著了…”

“睡？難道是癔眠癥？不可能啊，初次使用者才會出現這種癥狀，咱都用二十多年了。”龐泰說著，立即調用權限查看起安集的安全日志：“你剛才心率飚到127，什麼況？”

“對了，是不是鎮靜劑過量？”

“我看看，這里顯示你確實用了0.3mg的氣霧鎮靜，那心跳怎麼會飚？”

安集嘆了口氣：“那應該就是癔眠癥…我，剛剛做噩夢了。”

“什麼夢？”

“一言難盡。”

龐泰點燃一只虛擬香煙，休眠倉同步釋放尼古丁氣霧。

“是和沈博士有關的嗎？”

安集搖搖頭，目仍然匯集在人群之中。

“沒有，夢境里只有失序。”

龐泰聳聳肩，不解含義。

“一切都套了，沒錯，失序。”

“我看你今天就是太沮喪了，不如這樣，揭幕式結束之后先休息，明天哥帶你去玩點刺激的。”他再次拍了拍安集肩膀：“快開始了，調整一下狀態，準備列席吧。”

說完，龐泰的影忽然消失，后臺休息室里靜得出奇。

控制面板窗口仍未關閉，無數字符在眼前滾，安集悉其中每一條的含義，但不知為何，忽然又莫名它們覺得極其陌生。

數百萬人的詞條總數早已超過萬億，每一個數字都在它們理應所的位置，被算法巨大的無形力量約束，盡管它們各自極力跳著，仍沒有毫逾越的可能。

安集下意識把全息投影的聲音調大，海般的歡呼掩蓋寂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