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為天氣漸熱,今日指派來的宮車類似軺車一樣的四面敞開頭上蓋頂,商坐在微微搖晃的車上,遙遙見長秋宮那巍峨高聳的形飛檐,忍不住問起在車旁騎行的小黃門來。
“陳,我記得頭一回隨阿父阿母進宮,是從南面宮門進來,一路穿過了好些宮殿園林,足足走了大半個時辰呢。今日卻這麼快就要到了,既然有近路,那日為何不走呀。”
陳姓小黃門見貌天真,一路上和自己說說笑笑甚是隨和灑,就笑道:“宮里尋常宣召臣子家小進宮,自然要按著禮數走,可如今公子與凌大人訂了親,這不是陛下半個新婦了麼,自家人當然可以從東西兩面宮門繞近路……哦喲,到了,程小娘子請下車,這里起咱們得走著過去的。”
商認識這條通往長秋宮的宮巷,說是巷子,卻寬闊筆直的差不多有六車道了。提著子小心的被宮婢扶下車駕,仰頭看看兩邊青黝高大的宮墻,心道:得,就差高鐵網了。
陳在前引路,兩邊是猶如啞劇演員般的宮宦,商被圍在這片朱玄二中間走著,苦中作樂的想:省要犯也不過如此,差不多有國際引渡的排場了。
沒走幾步,陳忽停下了腳步,然后整排儀仗全都停下腳步,商從人群隙間看去,只見對面走來一位由奴婢簇擁著的高挑子。
陳恭敬的低頭作揖:“見過公主殿下。”
周圍宮婢宦都紛紛跪下行禮,商頓時陷困,是應該隨陳站著作揖呢,還是應該隨左右跪下磕頭呢。算了,禮多人不怪,決定行個大的,就隨宮人們一道跪下了。
公主不去理睬陳,仰著頭高傲的徑直走人群。隨著越走越近,商終于想起來,這不是那位和自家駙馬仿佛有種隔離的公主嗎,依稀記得駱濟通介紹排行第三。
三公主二十來歲的模樣,形窈窕,面容姣好,只是眉目略有幾分凌厲,顯得不甚好相。今日著一件用整幅朱紅纻薄緞裁的曲裾深,長長的裾向后延,緣鑲有泛著金的五彩織錦,這樣珍貴的布料就這麼隨意的拖在地上,隨著的走,風姿婉然。
眼見三公主直直朝自己走來,面不善,商心里有些慌,原本以為率先為難自己的應該是那什麼寡婦郡主或者包養游俠兒的公主呢,沒想到竟是這位已經嫁了人的,看來凌不疑的輻年齡范圍十分廣泛呀。
三公主走到面前彎腰低頭,用修整優的手指抬起的下顎:“原來你就是程商,果然是姿姝麗,洵且異。”
商被掐的下生疼,肚里大罵:你丫丫個呸的裝個什麼旋風十八,那日宮宴上你足足盯了老娘有一百八十秒,現在來說什麼‘原來’不‘原來’!
用手指挑別人的下,這是一個十分經典的輕侮姿勢,稍微改變一下手指挑起的角度和臉上表,還可以作為霸總邪魅狂狷的標志。唯一的問題是,兩邊的高度差距不能過大。三公主本就比商高了半個頭,這會兒商還跪的十分‘恭敬’,才勾了一會兒的下三公主不免腰酸脖子痛,只能悻悻然的放下手指。
“說說吧。”三公主繞著商慢慢走著,目冰冷而挑剔,“你是怎麼勾搭上十一郎的。”
這個問題十分刁毒,商心中暗嘆一口氣,說不得,得饒上些皮了,就當太妹職業再培訓了吧,只希真的如程老爹所說,皇帝老爺對這門親事十分熱忱。
打定主意后,慢慢跪直子,道:“敢問公主,何為‘勾搭’。”
三公主倏然站住,冷笑道:“我說什麼就是什麼!你答話你卻敢違上!”
商神毫不變,淡淡道:“殿下此言差矣。小子若順從殿下答了話,就是承認了這‘勾搭’一事。為了家門聲譽,小子寧愿殿下責罰。”
三公主冷冷的罵道:“你個賤婢,居然敢忤上不敬!來人呀,給我掌!”
商趕把頭仰起來,擺好姿勢等著別人來打,誰知那陳忽高聲道:“且慢。”
三公主的回頭:“你也要忤逆我?”
陳不卑不的躬道:“殿下您仔細看看,今日卑職帶著的可不是長秋宮的人。出宮前陛下就吩咐小的送程小娘子長秋宮前,先將人帶去前,陛下有話要示下。殿下,您再好好想想,真要程小娘子頂著被掌了的臉去面圣麼。”
三公主怒火熊熊:“你別拿父皇來嚇我。怎麼,我貴為公主還責罰不得一個無職無銜的賤婢了!拼著父皇責罵,我今日也要打這賤婢!來人呀……”
“來什麼來!誰都不許!”——忽而一個清脆高亮的子聲音從巷角傳來,隨即一群宮人簇擁著一位華服子而來。商趕抬眼辨認,正是二公主。
陳松了口氣,趕再度躬行禮,周圍宮人閹人加上商也依樣畫葫蘆。
二公主與三公主面貌形皆十分相似,不過眉宇和,角時常掛著一抹微笑,便瞧著十分平易近人了。今日著一襲高腰束的雪青舞,服飾利落素凈,發髻梳高高的月式,如此迎風疾步而來,恍若飛仙。
向陳微微頷首,又看了跪在當中的商一眼,然后對著自家妹妹板起臉道:“之前你剛被父皇罰沒了三食邑,怎麼又犯犟了,還沒罰夠?!”
三公主神一僵,又冷笑道:“我是最不討父皇喜歡的,既然如此,拼著再責罰,我也要照著自己的心意行事!”
此言一出,商頓時心有戚戚焉——原來皇帝的兒都無法隨心所,那麼一個中等武將的兒吃癟顯然合合理多了。
二公主上前幾步,拽著三公主的胳膊走開幾步,低聲音罵道:“你現在說的,回頭別又說花用不夠,來找我借錢!這些日子母妃好容易肯見你了,你別又惹事!”
三公主有些了,涕道:“二姊,我心里好苦啊……”
“苦什麼苦!你與妹婿都有兒子了,還想如何?”二公主又罵又勸,“趕死心吧,父皇尊崇儒學那套規矩,是不會讓你隨意絕婚改嫁的!再說了,你想想叔祖家那守了寡的,倒是沒有郎婿了,難道就嫁凌不疑了?!”
三公主忍不住滴下淚來:“他,他怎麼這麼狠心……”
二公主這些年聽這些話都耳朵生繭了,厭煩道:“你有完沒完,十一郎小的時候也沒見你另眼相看。后來他大了,高壯了,你就生起心思來了,人家還非得依你不可呀!好了,這里不方便說話,趕跟我走!”
說完這話,二公主就扯著三公主走了回去,面帶微笑將自家妹妹一把推給宮人,然后雙手扶起商,略帶幾分尷尬的笑道:“快快起,都快是自家人了,還做什麼行大禮。那日見過商妹妹后,我就向十一郎討了喜酒,誰知這豎子裝模作樣的冷著臉。現在我是知道了,原來是父皇怕妹妹年紀小,要好好教導一番再婚呢。”
商就勢站了起來,暗想你們姊妹倒有趣,一個像是沒長腦子,另一個像是長了倆。但依舊什麼沒說,只恭恭敬敬的再作了一個揖。
二公主見稚氣可憐,恭順弱(錯覺),便笑著拍了拍的手,轉就去捉正要離去的三公主:“你去哪兒?”
三公主用力甩開親姐的拉扯:“我去見母妃。”
“那可太好了,我也去見母妃,我們一道走吧。”
“……我想先去拜見母后。”
“妹妹說的有理,進宮自應該先拜見母后,相逢即有緣,我們還是一道走吧。”
“我不會再惹事了,我自己會走!”
“其實阿姊是怕自己惹事,有妹妹在旁看著阿姊,阿姊就放心了。”
三公主:……
商低頭忍笑,忽然覺得二公主是個很有趣的人,忍不住抬頭看了一眼,誰知這匆匆一抬頭就讓二公主瞥見了。二公主怔了下,見那孩很快又低下頭去做老實狀,可適才須臾一瞬間只覺得笑意無邪,靈善嫵——再回頭看看把什麼緒都擺在臉上的胞妹,忍不住搖搖頭。
陳見麻煩已了,趕喝令宮婢閹人起繼續走,二公主也扯著三公主往另一個方向去,誰知此時卻從巷角再度走來一群人,當頭的正是凌不疑。
此已是北宮,凌不疑不能騎馬駕車,旁衛士也不能全甲重械,然則這十余名侍衛皆著淺勁裝袍服,腰佩輕劍短刃,隨在凌不疑左右亦步亦趨,無論戒備的姿勢還是行走步伐都肅整輕悄,統一無異。
這一行人就這麼安靜的徑直走來,商這邊的宮婢閹人連同公主隨從都猶如被施咒定了形般一不。三公主看見凌不疑,臉上既驚又喜,二公主卻想今日之事怕不能善了了,嘆息間看見前側的商始終低著頭,甚至有幾分驚懼之意,心里不由得大奇。
凌不疑這時已走到近前,陳管拱手笑道:“十一郎怎麼來了,陛下今早還念叨你呢。”凌不疑亦拱手回禮,抬起頭時,陳驚聲道:“哎呀呀……十一郎你的臉怎麼了。”
眾人看去,只見凌不疑今日著一件玄直裾長袍,烏綾束發,然而白皙的面龐上有幾縷刮痕,深黑的領雪白的裹布若若現。
三公主當即驚呼起來,當即就要撲過去,卻被二公主死死拖住。二公主大聲道:“十一郎,你這是又哪里淘氣去了!”
凌不疑笑道:“無妨,只是前日夜晚騎馬不慎,從馬上摔了下去。”
商本就不安,不知如何面對這位剛剛‘被分手’的未婚夫,此時聽到‘前晚’二字更加驚疑,正打算捧著臉驚呼著關懷兩句,凌不疑走到旁,冷冷的一眼瞪過去,低聲道:“你先別說話!”商立刻把張開的閉上了,囁嚅著低下頭去。
凌不疑也不管周圍近百雙眼睛看著,手就拉起弱膩的右手,將扯到自己后遮了起來,看見這明晃晃的保護姿態,三公主眼珠都紅了,眼眶含淚正要說話,二公主趕搶在前頭,笑道:“這可真是奇聞了,你自小騎了得,閉著眼睛都能在馬上翻來躍去,如今怎麼失手了!”
凌不疑似乎對二公主十分尊重,和氣道:“適才陛下已訓斥我了,說我不該酒后縱馬,不知死活。”
商聽到這里,不安的低頭扭了扭右手,小小的手掌被微微發涼的大掌牢牢握著,全然彈不得。
二公主又笑斥了幾句,凌不疑就轉客氣道:“辛苦了,今日天不亮就出宮去迎吾婦,子晟這里多謝了。適才陛下眼下正在尚書臺后殿,我自領吾婦前去,就不勞陳了。”
聽見‘吾婦’兩字,周圍宮婢閹人都忍不住紛紛去看凌不疑背后的商,或含笑,或悄聲細語。三公主本來如同向日葵般欣喜的著凌不疑,聽聞這兩字此時頓時癟了一半,二公主只好用低頭撿葵花籽的姿勢嘆氣。
商側站在他背后,仿佛被一座高大拔的山嶺遮蓋著,既安全又抑。山就在那里,移不走挪不開,管束和保護,都只能接。
陳管眉開眼笑:“十一郎折煞奴婢了,給陛下當差是應盡的本分。”他用飽含‘理解’的眼神看看凌不疑和商,“這樣也,就請十一郎…呃,自便…奴婢就個懶了。”隨后他向兩位公主躬告退,順便帶走自己領來的宮婢和閹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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