齊國太夫人杜德薨逝如今已經過去一個多月了,崔泰之和崔諤之兄弟都在第一時間報了禮部,之後便解守制,因兩人一爲黃門侍郎,一爲太府卿檢校史中丞,俱是四品以上,按照唐初開始的慣例,崔諤之爲子,又並非中書門下這樣的實職,自然是就此丁憂出缺,而崔泰之卻接到了奪起復的詔命。
然而,崔泰之半個月三接奪詔,卻又三次上書辭讓,最終得以解職在家服孝。如今崔宅上下,除卻崔泰之崔諤之兄弟二人以及子之外,其餘四房亦是替杜德這位長輩各服相應喪期,整個過年期間,崔宅便不曾有過燕樂,縱使家宴也是無無酒,就連僕婢往來的腳步聲和說話聲也彷彿比往日輕了。
因而,頭一次踏這座簪纓世家大宅的吳九,顯得很有些戰戰兢兢。而和他相比,一年之後再次踏的石工楊綜萬就更不濟事了。儘管此次護持他和吳九南下廣東的兩個崔氏家奴兢兢業業盡職盡責,一路上替他解決了不麻煩,他也知道杜士儀與崔家關係頗深,可踏那座烏頭門,繼而又來到了那門前列戟的錦繡朱門前,他心裡不由自主就張了起來。這種張因爲聽說崔家新喪了太夫人而顯得更加劇烈,站在正門左側門廳裡頭等候時,他甚至在想,拿著那些錢去買來那些端溪原石,然後千里迢迢送到來,杜士儀會不會突然變卦翻臉,讓他從期的頂峰跌回絕的谷底。
就在境遇相似心思卻不同的兩個人苦苦等得心急火燎之際,和他們一塊抵達崔宅之後先行通報的一個崔氏家僕終於出來了。大約是因爲這一路奔波確實結下了幾分誼,也或許是主人出手賞賜頗爲大方,他笑呵呵地衝兩人點了點頭說道:“我家十一郎君和杜郎君要見你們。”
崔儉玄的書房在崔宅東南隅,三間屋子不曾隔斷通敞亮,但卻沒有尋常書房中那些擺放書卷的架子和瓷缸,東牆掛著雕弓,西牆掛著寶劍,當中的大案上壘著高高的一摞線裝書,正是如今坊間書肆頗士子歡迎的那種。可杜士儀上前隨手一翻,卻發現竟是一摞佛經,這讓他不爲之氣結。
“你這算不算濫竽充數?”
“當然不算!”崔儉玄理直氣壯地說道,“祖母在世的時候篤信佛門釋道,我還替老人家抄過佛經呢。如今雖說仙去,但我平日放兩本佛經在案頭讀一讀卻還是應當的!”話雖這麼說,在杜士儀那似笑非笑的眼神中,他很快便乾咳了一聲,“反正人前說得過去就行了。能學得進去的東西,我在盧師那兒都已經學進去了,虧得我是跟你一樣讀了史話,其餘經義我也不興趣。你也看見了,我對弓馬劍的興趣還大些。你得承認,讀書做詩我不如你,可弓馬劍的天分,你不如我!阿爺的爵位自有阿兄繼承,他讀書比我好,至於我,大不了上陣去搏一搏!”
“你以爲打仗是切菜砍瓜?”
杜士儀暗想要是崔諤之和趙國夫人聽到兒子竟然定下了這般志向,會是如何一副臉,可門外恰在此時傳來了通報的聲音,他也就沒有再繼續打趣下去。眼見吳九當先而,後頭的楊綜萬則是有些侷促,他便笑著擺擺手吩咐兩人不必多禮,等到崔儉玄在主位上一屁坐下,他也就欣然坐了,又示意吳九和楊綜萬也坐下說話。
“聽說你們來回路上雖有波折,但總還算順利?”
“是。”吳九連忙搶著答道,“因爲山高路遠,又怕路上不太平,帶的東西更沉重,所以打聽到接任宋相國任廣州都督的劉都督和崔府卿有些,回程路上咱們就請他幫了些忙,由水路走了一程。幸好郎君要我們買的是端溪原石,如今端硯在嶺南之地頗爲風靡,價格不菲,若是收石硯,恐怕收不到多,但原石就稍微容易些。楊兄又是通此道的石工,不但收了不品質極好的原石,而且還帶了兩個在本地呆不下去的石工出來。”
此話一出,杜士儀頓時挑了挑眉,隨即若有所思地說道:“可是石工採石艱辛,雕琢辛苦,可所得大頭卻都讓那些賣石硯的雅齋給佔去了?”
“郎君只說對了一半。”楊綜萬卻不像吳九那般報喜不報憂,輕輕吸了一口氣便聲音苦地說道,“端溪石雖在關中河名聲不顯,但在嶺南卻頗文人雅士喜,一方上萬錢並不出奇。所以,石硯素來是幾家豪族壟斷,石工千辛萬苦採石雕琢,所得卻不過溫飽,我家阿爺便是因爲採石摔斷了卻無錢醫治,早早撂下我和阿孃去了。
阿孃死了之後,我就發誓不再爲那些黑心的傢伙採石雕刻,悄悄帶著十幾塊藏下的品不遠萬里到了北地,誰知道卻捱了當頭一棒。若非郎君垂憐,我已經走投無路了。這次我回去如此大張旗鼓,若非有崔府卿的名聲鎮著,又有廣東都督府在,別說那些原石,那兩個投奔我的石工恐怕也難能平安抵達。許是他們覺得我們既不是在嶺南與其對著幹,也就放了我們一馬。”
“什麼放你們一馬!早知道有這些黑心的傢伙,我就親自寫信給劉世伯,讓他好好教訓一下他們!”
見崔儉玄陡然之間迸出這麼兩句話,杜士儀不乾咳了一聲:“登封徐氏當年還不是一樣跋扈?強龍不地頭蛇,有如今這結果已經很理想了。嶺南之地是別人的地盤,但這河關中他們的手卻不過來,井水不犯河水,僅此而已。既然你還帶了兩個石工出來,那便先行安頓了他們,把原石也先放著。我讓大師兄捎了口信回去,過幾日我從東都請到嵩山的兩個墨工也會回來,屆時便可以試一試去歲我讓他們制的墨是否與這端溪硯相合了。”
崔儉玄幾乎想都不想便開口說道:“東都旅舍雖多,但一來貴賤不一,安全也說不好,二來不方便。我家橫豎不小,多住幾個人也不打。杜十九那邊院子裡更是幾乎都空著,就住著他那個崑崙奴,你們都是他的人,不妨搬過來同住著,回頭有什麼事隨傳隨到,省得還要四找人……蘇桂!”
他突然扯開嚨了一聲,外頭一個彪形大漢立時進了書房,正是前次去過嵩山給盧鴻送年禮的崔儉玄母之子蘇桂。
“你把他們帶下去,就安置在杜十九的那院子前頭。另外,派人去他們所說的地方接一下另外兩個人,記住清點好東西,可別落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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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到吳九和楊綜萬跟著蘇桂下去,崔儉玄方纔了個懶腰,突然看著杜士儀嘿然笑道:“若是墨與硯相合,你是不是打算回長安用這個做敲門磚?那些公卿大臣送上一塊,倒是對你去考科舉頗有助益。”
“我可沒那麼敗家子!”杜士儀笑著搖了搖頭,隨即笑道,“要是單單做人,我可不用這麼大費周章!”
崔儉玄安排了幾個人住進杜士儀那院子裡,別人渾然不以爲意,聽說此事的崔九娘卻嗅出了幾分不同尋常的意味。如今滿腦子塞得全都是杜士儀那意味深長的一番話,可瞧見阿姊一如往常,還是隔三差五出藏書樓,每次都逗留許久,杜士儀也是每日深居簡出泡在藏書樓中,怎麼都難以相信相信這其中沒有什麼。然而,不論怎麼試圖從母親李夫人那兒套話,母親都始終三緘其口,急得一時團團轉。可轉眼間便到了二月二十五祖母下葬的日子,從前頭三天開始,家中上下便忙不迭地預備了起來,一時間再沒有時間去關注杜士儀。
啓殯之日,崔家再次弔客雲集。去冠以紵巾帕頭的崔泰之和崔諤之兄弟帶著諸子以及崔慶之的兩個兒子踉蹌出來,依禮哭過之後,便是升靈柩,設祭奠。發引前五刻,只聽第一通鼓聲之後,柩車之前整整齊齊擺上了各明。因齊國太夫人杜德誥封一品,計有引四、披六、鐸左右各八、黼翣二、黻翣二、畫翣二,再加上方相、志石、大棺車等等,但只見正門前到烏頭門那寬敞的院子給佔得滿滿當當。
第二通鼓響,外俱立,再次哭過之後,便是徹帷,以翣障柩。第三通鼓後,靈車這才進於門外。隨著設帷障升柩於車,又是祭奠哭禮,靈車方緩緩出門。其後崔氏闔族男老騎馬坐車隨靈車而行,當出殯的隊伍從烏頭門拐上長夏門大街時,早有事先得了吩咐的河南府差役維持秩序,沿途除了過路百姓佇立圍觀,崔家親朋好友設下了一座座路祭。爲外客,騎馬跟在杜十三娘和崔五娘崔九娘那輛牛車旁邊的杜士儀也不爲之容。
須知當今天子從即位之初就推崇簡樸,喪儀規模太大往往是要招人指斥的,所以崔家喪事並未大大辦,如今衆多名門族擺出了這許多路祭在出殯的路上,足可見那位逝去的長者深得人心敬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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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有為什麼,死在我手上,你應該趕到榮幸!” 蘇阮艱難轉身,望著背後的人。他的手中握著劍柄,而劍身,穿過蘇阮的身體,從見麵露出了劍尖,血,順著劍滴了下來。 主上,你 ”蘇阮的嘴角開始溢血,但臉上依舊是不可置信的神色,她無論如何也沒有想到,自己會死在主上的手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