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郎君,喝口水吧。”
姜皎本能地出左手想去搶過那銀壺,可不過微微一,他便忍不住再次發出了一聲痛苦的。想到剛剛自己居然腦袋一熱,任由杜士儀給自己各傷敷止散瘀散,又給左臂正骨上夾板,他就恨不得狠狠給自己一個掌。那種幾乎使他渾痙攣的劇痛,他這輩子再也不想經歷第二次了!
然而,直到現在都沒個大夫的蹤影,去東都報信的人也尚未迴轉來,那個能夠認出杜士儀的底細不明的傢伙還被人看著,而那匹別人送給他坐騎蹄踏雪上,究竟是不是被人過什麼手腳也尚未可知……一切的一切都讓養尊優的他煩躁得渾發熱,此刻用右手接過銀壺來咕嘟咕嘟使勁喝了幾口,最後便看著一個方向發出了一聲冷哼。
“那杜十九郎又在幹什麼?”
道上圍觀的路人已經漸漸散去,兩邊都已經恢復了通行,而那一片被髮瘋的奔馬、姜氏家奴以及來來回回跑了一回的崔儉玄主僕踏壞的青苗前,杜士儀正在和一個滿臉愁苦的農人說話:“……所以,你說既然踏壞了三畝地的青苗,按照一畝地約產一石來計,便是一畝地大約百五十錢,四畝地就是六百錢。雖則你可以補種,但畢竟耽誤了農時,如此打個折扣,賠你錢四百文,如何?”
兩京貴胄子弟每逢春日踏青時,常有縱家奴踏壞田間青苗,農人往往只能自認倒黴,今日這農人聽說楚國公之子竟是跌了自家田間傷,就沒想到真的能夠得到補償。此時此刻,喜出外的他把頭點得如同小啄米似的,連聲道謝不迭。一旁的崔儉玄聞言眉頭大皺,正要嘀咕自家既救了人還要替姜度掏錢,卻不想杜士儀又撇下那農人轉走到了姜度面前,竟是將剛剛對這中年農人所說的話原封不又對姜度轉述了一遍。
“你說什麼,還要我賠他踏壞的青苗?”
見躺在地上的姜度果然滿臉慍怒,一旁的姜家那管事亦是不以爲然,杜士儀便含笑說道:“姜四郎可否單獨聽我說幾句話?”
姜度狠狠盯著杜士儀看了好一陣子,這纔沒好氣地讓那管事退遠些。然而,下一刻杜士儀蹲下來說出的第一句話,卻讓他猛地心頭一。
“姜四郎,楚國公元勳之後,又昔年有匡助聖人誅逆之功,卻因宋相國建言而一時投閒散置,並累兄弟。今日之事說是無妄之災,但若朝中非議再起,小事也會變大事。我知道姜四郎遭此無妄之災,心中自然慍怒,然農人無端累,收有損,豈不同樣是無妄之災?若是所償和真正的損失相差太大,不免爲人指斥邀人心,但四百錢足以清償踏壞青苗的損失。以區區四百錢使農人恩戴德,屆時若再有人在前言,自然於四郎聲名有利,何樂而不爲?”
區區幾百錢本不放在姜度眼裡,然而,杜士儀這一番話卻不得不讓他爲之深思,尤其是那償錢多的分別。只一瞬間,他便嘿然笑道:“杜十九郎真的是好明算計!好,便依你!”
等到杜士儀揚手把自家那管事來,他當即吩咐其去四百錢補償那農人損失,等到那管事有些不願地去了,他才若有所思地看著杜士儀頷首之後轉離開的背影,暗想怪不得崔氏會如此高看這麼一個已經家道中落的傢伙,卻原來不單單是會彈琵琶會做詩!
見那姜家管事滿臉不得勁地去和那農人說話去了,杜士儀便低聲吩咐田陌到旁邊去看著,免得這種豪門家奴當面一套背後一套。待轉過時,他就看見崔儉玄臉微妙地站在後頭,知道這小子一直都沒和姜度說過一句話,必然還記著從前那些舊賬,他便笑著說道:“這下你放心了?我可不是做了好事還要替人掏錢的濫好人!”
儘管也猜過這個可能,但聽到杜士儀真的能說姜度去賠人的青苗錢,崔儉玄不由自主瞪大了眼睛,隨即便勾肩搭背地把杜士儀拉到了一邊,滿臉歎爲觀止的表:“你別看姜四郎已經仕爲,那脾氣比我還擰,家裡奴婢稍有不如意輒打罵,在外頭也是我行我素,虧你能說他!”
杜士儀聞言莞爾。他只是因爲當初在畢國公竇希瓘夜宴那一回,姜度嚷嚷著要人做詩,隨即又反手把柳惜明賣了,後來還在外頭宣揚柳惜明的丟臉事,所以覺得這個貴介子弟固然我行我素,可心如明鏡,應該用道理還能夠說服。當然,邊還有崔儉玄在,再加上此前那一番救助分,他也不怕人翻臉!
隨著楚國公姜宅那撥人一塊趕到的,除了兩位東都有名的大夫,還有姜度的嫡親弟弟姜廣。和格倨傲我行我素的兄長相比,他卻是一個靦腆的年郎,此刻極其恭敬地歇過崔儉玄和杜士儀後,他便彷彿不知道接下去該說什麼似的卡了殼。而杜士儀不等輕咳一聲的崔儉玄說話,便笑容可掬地說道:“既然姜四郎已經帶人來了,這兒也用不著我和崔十一郎。我們便在此告辭,先行啓程赴嵩山了。”
“啊……”姜廣不瞪大了眼睛,隨即有些爲難地說道,“二位對家兄援手之恩,本應該請二位回去再行拜謝的……”
“路見危難,本就該出援手,些許小事不足掛齒,崔十一郎也是這麼想的。”杜士儀一口把崔儉玄一塊帶了進去,隨即才誠懇地說道,“更何況姜四郎的傷勢要,日後彼此還有相見的機會,到時候等姜四郎傷勢痊癒,再相會暢談,豈不是比如今這樣子來得愉快?”
想想兄長那樣驕傲的人,被人看到這樣的傷醜態,如果真的把恩人請回去了臉面更下不來,姜廣立刻醒悟過來,慌忙點了點頭,又千恩萬謝之後,方纔回去了,卻是吩咐將那個兄長親口說要好好“拜謝”的矮個漢子由兩個姜氏家奴形同押送似的送上了後頭一輛馬車,又把兄長擡上了一輛牛車。
而目送著姜氏這一行人離去,杜士儀方纔長長舒了一口氣,隨即頭也不回地說道:“怎麼,不能回東都去看一場飛狗跳的大戲,心裡不痛快?”
崔儉玄頓時氣咻咻地哼道:“閒事都管了,管到底豈不是更好?我倒很好奇,這一番究竟是怎麼回事!”
“咱們而退,那才顯得是被人牽扯進來的路人甲,要是自己再送上門去,天知道還會發展出什麼意料之外的變故來?再說了,真要回了東都,你家五娘子和九娘子難道會放過這麼巧的一場偶遇,咱們什麼時候才能出來?有這樣的閒工夫陷在這種無聊的事裡頭,咱們還不如繼續走咱們的路,到時候東都城裡究竟上演了一場怎樣的好戲,你還愁會不知道?”
“就屬你有理,怪不得姜四郎都能被你說!”裡這麼說,崔儉玄卻完全打消回城看熱鬧的主意。須知這一回去,熱鬧沒看卻被崔五娘和崔九娘戲耍一頓的可能,確實要大得多!他好容易才從家裡溜出來,再跑回去那就是犯傻了!
接下來這一程路上卻是平靜無波。幾人加趕路,在夜之前進了偃師,休息一夜後便立時啓程前往嵩山。因此番沒有盧鴻隨行,第二天夕西下時分,他們便已經到了嵩山腳下。然而,當他們門路地穿過那一條走過衆多次的山中小徑,繼而來到那條水流逐漸湍急的瀑布前頭時,矗立在他們面前的一座座草屋卻全都修繕得煥然一新。不僅如此,那瀑布最高的一端,此刻依稀可見造起了另一座規模不小的建築。
然而,相比這些屋舍,最令他們到驚訝的,還是山谷中那來來回回的老人等,其數說也有二百餘,竟是比此前多出一倍!就只見幾個悉的面孔正被好些人圍著,尤其是一張冷臉的裴寧邊人最多。面對這種始料未及的場面,杜士儀不和崔儉玄面面相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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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師弟,小師弟!”
冷不防一隻大手拍上肩膀,杜士儀和崔儉玄回頭一看,這才發現是四師兄侯曉。這位材高大的豪大漢一手一個按了兩人的肩膀,隨即看著谷中這熱熱鬧鬧的景象說道:“盧師一路被府車馬送回,再加上封賜諫議大夫的事傳揚了出去,一時河之地到都是特地趕來求學的人!三師兄的冷麪如今都擋不住這些人的求學之心,盧師回來半個月,就這麼些天到山谷求見求學的人就已經超過了百五十人,還有人絡繹不絕往這邊趕來!”
杜士儀輕輕吸了一口氣,隨即便開口問道:“那盧師怎麼說?”
“盧師的脾氣,你們還不知道嗎?”侯曉苦笑著放下手道,“盧師說,只要力所能及,來的人都可隨意聽講。所以登封縣廨奉旨前來修草堂的時候,盧師竟是說讓他們將屋舍修得能容納人越多越好,瀑布上頭還造了另一座學堂……他就不想想自己已經是多大年紀的人了!”
儘管侯曉發了好一通牢,但面上顯見卻高興得很。而崔儉玄則是悄悄溜到各人羣中去湊熱鬧了。這時候,杜士儀擡頭看著那山頂夕下,已經映照上了一層金,顯得格外醒目的那座屋舍,隨即笑地對侯曉說道:“不管如何,只要盧師高興就好!”
第二卷一片冰心在玉壺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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