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後頭趕上來的崔儉玄聽杜士儀說是姜皎長子姜度奔馬驚衝麥田,一時間爲之大訝。騎在馬上的他眺了一眼麥田裡那一片慌的景,隨即便乾咳一聲道:“姜家隨從橫豎不在數,這兒距離也近得很,用不著咱們多事。趁著沒人注意趕走,省得招惹麻煩!”
儘管崔儉玄常常出言刻薄,脾氣確實不好,可杜士儀與其相這麼久,深知其骨子裡還是個熱心腸的人,否則也不會和他在前往拜訪盧鴻的路上救了那薛六郎。於是,眼見崔儉玄撥馬要走,他上前一步一把拽住那繮繩,又低聲問道:“難道你和那姜四郎有什麼過節?”
“哪有!”崔儉玄惱火地挑了挑眉,拽了一下繮繩沒能從杜士儀手中搶回來,他方纔沒好氣地嘟囔道,“這傢伙比我脾氣還壞,從前還當著人的面嘲笑我若是穿上衫如何如何……好人不長命,禍害千年,你不用瞎心,這傢伙死不了!他就比我大沒幾歲,要不是憑著他阿爺在聖人面前說得上話,至於年紀輕輕就已經出仕了?阿姊還讓我學學他,哼!”
杜士儀這才曉得是這等齟齬,一時不莞爾。還不等他找個由頭規勸崔儉玄兩句,就只聽那邊廂麥田中傳來了一陣嚷嚷:“大郎閉過氣去了!”
下頭姜氏家僕大呼小,又是去尋大夫,又是喊派人回東都報信,一時一團。隨著上頭道上過路人圍觀得越來越多,縱使原本執意要走的崔儉玄也爲之眉頭大皺。然而,偏偏就在這時候,人羣中卻是傳來一個更大的嚷嚷聲:“京兆杜陵杜十九郎不是就在這兒嗎?聽說他頗通醫,甚至連金針撥障的要訣都能背誦得一字不,與其捨近求遠去其他地方找大夫或是去東都報信,請他仗義援手豈不是更好?”
此話一出,崔儉玄還有些發愣,杜士儀卻立時第一時間朝人羣中掃去。見那出言建議的人極其狡猾,出聲之後便立時貓腰下去,彷彿湮沒在人羣中沒了蹤影,他怎麼想怎麼覺得這一遭突發事件有些不同尋常的味道,而崔儉玄亦是反應了過來,當即惱怒地罵道:“哪個混蛋非得給咱們找事!”
經人羣中那人一嚷嚷,地裡頭得猶如熱鍋上螞蟻的姜氏家奴也反應了過來,其中一個衫整齊彷彿是管事似的中年男子就揚聲道:“杜十九郎若在,請看在同爲京兆人氏的面上,救一救我家郎君,來日姜家上下定然激杜十九郎恩德!”
他這一聲喊,地裡其他姜氏家奴如夢初醒,紛紛也都七八舌出言懇求。面對這種場面,杜士儀深知自己已經被上了梁山,避而不出面是不可能的,遂面沉如水地向崔儉玄和田陌低語了幾句,隨即策馬上前幾步高聲說道:“某便是京兆杜陵杜十九,煩勞諸位讓一條道來!”
人羣本是滿了道一側,此刻聽了杜士儀這話,方纔紛紛著讓出了路。等到排衆而出到了路邊,看到幾個姜氏家奴將面白如紙的姜度合力擡了過來,上依稀有幾跡,杜士儀當即一躍下馬,又從黃土道上下到了地裡,踩著那鬆的土地快步趕到了姜度邊。不等那急得滿頭大汗的管事開口說話,他便先手探了探姜度的脈息,隨即不容置疑地吩咐道:“先把他擡上去,放著平躺下來!再派一個人回東都報信,問問人羣中可有其他大夫,重賞之下必有勇夫,須知我讀過幾本醫書不假,可不是真正的醫士!”
幾個姜氏家奴慌忙照做,須臾便讓圍觀的路人讓出一塊空地,小心翼翼把姜度放了下來。這時候,杜士儀方纔上前蹲下解開他上衫,先再次診了左右雙手腕脈,發覺寸、關、尺三脈所包經脈都理應並無大礙,一時也鬆了一口氣,隨即依次用手大略探了前臟腑,這纔再次查看四肢和脊柱腰椎。這一路查過之後,他便定神再看外傷,在頭面部的瘀傷和四肢傷之外,姜度左前臂赫然有一極其不自然的扭曲,手一探便知道是骨折。儘管正骨的手法他還記得,但此刻最要的卻是是否有五臟及顱腦傷,因而他微微一沉,不得仔仔細細查了頭上百會,並開姜度的看了一眼舌。
應是從奔馬中摔下,骨折再加上驚嚇過度,這才昏厥過去的!
他瞇了瞇眼睛,擡頭一看,就只見崔儉玄已經依自己的吩咐,帶著隨從去看住了麥田中那幾匹姜家的馬,而田陌則是在圍觀人羣中東張西,彷彿在尋找什麼,他心中稍安,便又扭頭掃了一眼旁邊滿臉張的管事。
“杜郎君,我家郎君究竟如何了?”
“姜四郎的馬如何驚的?”
見杜士儀答非所問,那管事愣了一愣,隨即才期期艾艾地說道:“郎君一路疾馳好好的,下坐騎不知怎的突然就發了瘋,徑直下了道就衝了麥田,不多時就把郎君從馬背上掀了下來。”
“那匹驚的馬可在麥田裡那幾匹馬中?”杜士儀立刻加追問道。
“這個……”儘管不明白杜士儀爲何不施救而是問自己這種眼下不必要的問題,但那管事還是搖了搖頭道,“不在其中,驚的馬把郎君從馬背上掀下,就已經跑了。”
杜士儀若有所思瞇了瞇眼睛,隨即擡手對看著這邊的崔儉玄打了個手勢,等到人心領神會帶上隨從撥馬順著麥田中的奔馬痕跡追了上去,他方纔重新把神放在了面前的姜度上。儘管那套金針留在了杜十三娘邊,但對於昏厥休克的人,鍼灸本就不是效果最好的。看了一眼姜度瘀傷的腦袋,一旁又都是姜氏家奴,他便放棄了按人中這種最簡單的辦法,徑直取手臂上的合谷和關,不過掐按數下,就只聽姜度口中了出來。下一刻,剛剛那憂形於的管事慌忙屈膝跪了下來,雙手按著那黃土地面聲音急切地道:“郎君,郎君!”
姜度茫然睜開眼睛,好一陣子之後,方纔意識到了此前發生了什麼事,面一下子變得更白了。由於周上下到都是火燒一般的疼痛,因而他忍不住又痛哼出聲,最後才聲音沙啞地問道:“那匹蹄踏雪呢?”
見管事在姜度的質問下有些無措,杜士儀眼見姜家家奴在人羣中詢問,卻始終無人敢出來診治,他只能定了定神,便從旁代答道:“姜四郎但請放寬心,我已經請崔十一郎帶人去找尋。這一片麥地都是青苗,它若是還在其中,蹄印尚在,一定會很快找到。眼下當務之急是,姜四郎既然醒了,我得重新在檢查一番,若哪裡有疼痛不適,請立時提醒我。”
姜度還來不及答應或反對,就突然覺得左臂一陣說不出的疼痛,頓時發出了一聲痛呼。然而,這會兒他已經顧不上去想杜士儀爲何會出現在這兒了,因爲這傢伙一下下找得極準,每次都能讓他忍不住出聲來。到了最後杜士儀再次查遍他周,他已經是痛得滿頭大汗。
“杜十九,你怎的這麼巧就在這裡?”
“這話應該是我說的!”杜士儀試探過姜度的反應,確定脊椎等等要部位應當沒到大損傷,除卻那些嚇人的瘀傷青紫之外,從奔馬上摔下來的姜度竟只是左前臂那骨折最嚴重,心裡也大大鬆了一口氣。此時此刻,他沒好氣地說了這麼一句之後,便似笑非笑地說道,“我倒不知道,我竟然名聲大到走到何都有人能隨便認出來!而且還正好是姜四郎墜馬傷,需人救治的當口!”
姜度蹙眉沉思,隨即便艱難地開口吩咐管事低下頭來,又在其耳邊低語了幾句。跟著,那管事連忙站直了子,笑容可掬地衝著仍未散去的圍觀人羣團團一揖說道:“我家郎君說,剛剛不知是哪位火眼金睛認出了杜十九郎,還知道他通醫,這才堪堪救了我家郎君!救命之恩非同小可,還請那位出聲提醒的大兄出來,我家郎君要重重答謝!”
此話一出,一時人羣中爲之大譁,最後出來拍著脯說是自己認出杜士儀的,竟有三個人。然而,杜士儀笑著上前一一詢問,其中兩個前言不搭後語,第三個矮個男子卻將杜士儀來歷說得一清二楚,就連他當初抄錄了金針撥障的要訣給嵩觀道士孫太沖的經過,亦是轉述得一清二楚。正當他洋洋得意看著那幾個姜氏家奴,期冀能得到一份重重犒賞報答的時候,卻發現杜士儀的臉上出了一哂然冷笑。
“金針撥障的事,除卻盧門弟子,以及嵩觀的孫道長,我從未與別人提過,敢問尊駕是從何聽來?”
躺在地上的姜度本就惱火於今天的無妄之災,見那矮個男子瞠目結舌答不上來,他頓時一字一句地說道:“此人救命之恩,輕易答謝豈不是姜氏無禮!陳慶,請了人回東都楚國公姜宅,我要好好答謝他!”
管事陳慶聞絃歌知雅意,讓兩個家奴一左一右看住了那面驚惶的矮個漢子。正在此時,杜士儀只聽得遠彷彿傳來了崔儉玄的聲音。扭頭一看,他就只見那邊廂崔儉玄毫不在意地踏著田間青苗疾馳過來,後的隨從則是赫然還牽著一匹空鞍駿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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