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理寺的牢房蘇問春進過,史臺的牢房蘇問春也進過。
進五月,天氣已經開始熱起來,但山里依然一片寒涼,走到半山腰蘇問春便有些冷了,但這一次,跟在后的是趙熠的兩個死士,不是蘇時寒,自然不會有人給披外套。
想來也可笑,現在所有人都盼著蘇時寒死,蘇問春卻只記得他給自己披過一件外套。
頭上的珠釵在行走間發出細碎的清冽聲響,山間過于安靜,這聲音讓蘇問春有種聽見了某種梵音鳴唱的錯覺。
蘇時寒的初遇并不怎麼好,他搶了的糖葫蘆,還用臟兮兮的手捂的,像個小強盜,明明應該把他扭送府的,卻鬼使神差的把他帶回了郡守府,此后十年,他如兄如長的護著,免憂免愁,免無枝可依。
后來他杳無音信,與蘇家劃清界限,沒辦法忘記那十年的好,沒辦法不喜歡那十年里陪在邊的年,他是這輩子唯一想嫁的人,如今卻要穿著嫁親自送他離開這個人世。
嘲諷至極,荒唐至極。
史臺的人早得了吩咐,蘇問春剛走進去,一個獄卒便端著紅木托盤上來:“郡主,這是攝政王殿下讓您送去給蘇大人的。”
紅木托盤上只有一壺酒和一個杯子,不知里面裝的是會讓人腸穿肚爛的毒藥還是會直接腐蝕人骨的東西。
深吸兩口氣,把蓋頭別到腰間,蘇問春才手接過托盤。
壺里的酒也不多,端在手里輕飄飄的,蘇問春卻覺得好像有千斤重,得胳膊都酸了。
獄卒提著燈籠在前面帶路,蘇問春往里繞了好幾圈,在上一次見到趙琛的那間牢房看到了蘇時寒。
他除了一朝服,只剩一件棉麻的囚服在上,兩只腳和趙琛一樣,被鐵鏈穿過腳踝骨鎖在牢里,上再沒有更多刑的痕跡。
只是他腳上的傷還很新鮮,輕輕一下都還有粘稠的涌出來。
這樣的蘇時寒,多狼狽啊。
比當初他們第一次見面時還要狼狽呢。
獄卒開了鎖讓蘇問春進去,蘇時寒掀眸看過來,對蘇問春的到來毫不意外,反而目放肆的將蘇問春一裝扮看了一遍,認真點評:“綰綰今天很好看。”
他還有臉綰綰!
蘇問春口有氣,并不理會,只把托盤放到桌上:“攝政王殿下讓我給蘇大人送酒來,雖然不是喜酒,蘇大人也將就喝了吧!”
親自送來的喜酒變穿腸的毒酒給他,這結局也是有夠嘲諷了。
蘇問春說完垂眸,認真看著擺上的金繡銅雀,不敢再看這人落魄的模樣,蘇時寒卻不肯放過,起朝走了兩步,鐵鏈發出嘩啦的聲響,蘇問春頭皮發麻,替他覺得疼。
“自己揭的蓋頭?”
他的聲音有點啞,不知道是疼的還是太久沒說過話。
蓋頭的確是蘇問春自己揭的,但他這麼一問蘇問春才覺得不對,要嫁的人是衛恒,怎麼能自己揭了蓋頭,先讓蘇時寒看見的臉呢?
“在山腳就揭了,不然怎麼能走到這里來呢?”
蘇問春氣的說,認真論起來,從馬車上下來就摘了蓋頭,是趙熠那兩個死士最先看見的臉。
有種奇怪的勝負,雖然蘇時寒比衛恒先看到蓋頭下的臉,但也不是第一個看見的,這樣就不算贏過衛恒。
蘇時寒低低地笑起來,是那種發自心的笑,一點沒覺得自己一會兒要喝的是毒酒,馬上就要死了。
蘇問春不知道他在笑什麼,被激起惱意,擰眉瞪著他:“我還要趕回去拜堂親,蘇大人快喝吧,耽誤了我的吉時我可是會生氣的!”
“還早,耽誤不了。”
蘇時寒并不著急,走到桌邊坐下,蘇問春眼角一掃,便看見地上多了兩個印,是他剛剛一路走來留下的。
“坐下跟我說說話。”
蘇時寒敲著桌子說,蘇問春不知道他們之間還有什麼好說的,但他不喝酒獄卒就不會放出去,只能著脾氣在蘇時寒面前坐下。
“之前不是很惱我嗎?我現在這麼落魄,不覺得開心?”
“當然開心!”
“那怎麼不看著我?”
“……”
蘇問春說不出話來,覺得這人實在是太可惡了,明明早就看穿的偽裝強撐,偏偏還要破,好像看傷心難過他就能很開心一樣。
“蘇時寒。”蘇問春抬頭看向他,做不到從容平靜,索也不管眼眶紅不紅熱不熱,只固執的看著,“你知道拜堂親是什麼意思吧?”
蘇時寒的表僵了一下,作自然地給自己倒了酒,然后才看向蘇問春:“什麼意思?”
“意思是,我會冠上別人的姓,為別人的妻,為別人生兒育。”
蘇問春毫不猶豫的回答,看見蘇時寒抓著杯子的手很用力,用力到骨節發白,蘇問春甚至有種那杯子下一秒就會被他碎的錯覺。
“這是你和蘇灼希我過的生活,是嗎?”
了蘇灼的全名,連哥哥都不了。
蘇時寒抿著一言不發,臉繃得很,蘇問春其實很想再問一遍,那天晚上的人到底是不是他,但轉念一想又覺得很沒有必要。
眼前這個人就要死了,再也不會出現在這個世界上,還執著于這個問題的答案做什麼呢?
就算是他,又有什麼干系?
他們不過是親過抱過甚至更親昵的相過,然后呢?還是完璧,馬上就要嫁給其他人,再過幾年,他不過就只剩下一架白骨,只要也忘記這件事,這世上就沒有人知道了。
“蘇大人,請上路吧,日后我會與夫君相親相,互相扶持的走下去,我會過得很好,比你們所有人曾經期過的都好。”
蘇問春說完定定的看著蘇時寒,等著他喝下那杯毒酒,徹底了結他們之間這段孽緣。
只要他死了,就算再痛,也會把他從生命里挖掉,忘得干干凈凈!
“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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