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23、倘真有一天，記得把我找回來

司季夏睡著了，然就算是在夢中，他依然是將冬暖故摟得的，子也是繃得的。

冬暖故枕著他的手臂，如哄小孩如睡般輕輕著他的背，漸漸地，他纔將繃的子放鬆，然卻仍是不肯將冬暖故稍稍放開一些。

待司季夏的呼吸完全平穩均勻時，房裡的燭火早已熄滅，屋沉黑安靜，唯聞淺淺的呼吸聲，冬暖故才收回在司季夏背上的手，將其輕覆在他殘缺了手臂的右肩上。

鋼製的鉚鉚釘印在冬暖故的掌心，儘管司季夏說過早就不疼了，然還是覺得這些鋼鉚釘像是打在的心裡一般，沒到一次都會覺得生生的疼。

爲何要釘上這些鋼鉚釘，這究竟……有何用？

司季夏溫熱的鼻息拂在冬暖故面上，暖暖的，的，漸漸也讓有了倦意，慢慢睡了過去。

然，司季夏夢魘了，這個夜裡，他睡得極爲不安穩。

不斷出現在他腦子裡的種種畫面，讓他覺得他又回到了剛到羿王府的那幾年，生不如死。

破敗的院子，無盡的冷嘲熱諷欺辱謾罵，不絕於耳的機甲聲，以及那釘他的肩胛的錐心刺骨的劇痛，無一不讓害怕，無數次，他以爲他再也不會睜開眼了，但是每每看到刺眼的晨，他都想哭又想笑。

那曾經在他耳裡怎麼聽都覺得可怕的機甲聲已經許久許久沒有在他夢中出現過了，他以爲他忘了，可如今那聲音又回來了，聲聲不絕於耳，好像在告訴他，他這一生註定孤一人，註定只能和草木以及機甲爲伍，沒有人會和他一起，沒有人。

哎……可憐孩子，想不想要你的右邊胳膊長出來？

我……我這胳膊還能長出來嗎？

只要你想，那就能長出來，若是有了這新長出來的胳膊，你就能保護你想保護的人了，怎麼樣，你想要嗎？

我要長胳膊！我要……我要保護我阿孃！

可是這長胳膊是要付出代價的，你不怕嗎？

我不怕！我不想再當怪……我不想！

那你要發誓，不管如何痛苦，你都不能後悔。

好，我發誓，不管如何痛苦，我都會忍著，我都不會後悔！

哎，好孩子，拜我爲師吧，拜我爲師後，我將我畢生絕學都教予你。

徒兒拜見師父！師父徒兒一拜！

起來吧，記得你今日起過的誓。

……

是他太天真，還是他太愚蠢，明明知道從來就不曾擁有過的胳膊怎會長出來，他只是想……只想自己像正常人一樣而已。

可是就如師父說的，他要付出代價，他承了生不如死的痛楚，因爲他想做個正常人，因爲他想保護自己想保護的人。

所以，他不悔。

只是，他找阿孃找了那麼久，久到他覺得他已失去了自己裝上這條假胳膊的意義時，他遇到了他的阿暖。

可是卻不在乎，不在乎他是殘缺還是完整，甚至不知道裝上右臂的他，會是完全不一樣的另一個人，不是他有意要瞞，只是他一直以來，都抗拒著他的另一個份，若非師父願，他只想做一個什麼都不是司季夏，盡鄙夷又如何，他的願很簡單，只是想要活下而已。

如今，他的願也沒有變，只不過多進了一個人而已，他想要和他的阿暖，一起活下去。

他知道阿暖很好很好，他知道值得更好的男子來擁有，可是他萬萬沒有想到……這個更好的男子，是殿下……

殿下沒有與他多說什麼，但是從殿下那短短的話裡，他知道殿下所說的姑娘，是他的阿暖。

他早該在殿下看到阿暖的時候就猜到的，畢竟……當時殿下的面很是不好，只是他沒有把殿下和阿暖聯繫到一起，因爲殿下在那之前還催著要喝他和阿暖的喜酒，甚至還催他和阿暖房而不要冷落了自己的妻子，殿下，是他最至上的朋友啊……

爲何偏偏會如此，爲何偏偏會是阿暖？

可笑的是，他也還催殿下去找，去找他的夢中姑娘。

阿暖與殿下，早在他們婚之前就見過了，早在那時殿下就對阿暖了心，他們相識……要比他與阿暖相見要早，可是阿暖從未與他提過，是不想提，還是覺得沒有必要提？

他想問，卻又不敢問，因爲他覺得他沒有資格，他瞞著阿暖的事，只怕要遠遠超過沒有告訴他的，他有什麼資格去問阿暖？

他看得出，殿下很在意很在意阿暖，儘管殿下並未認識過阿暖，可是他與殿下相識十年，心十年，這是殿下第一次把一個姑娘放在心上，且還讓了夢，而一旦一旦夢，又豈是想忘便能忘，想放手便能放得了手的？

更何況……殿下沒有說他要忘記，他也沒有從殿下的眼裡看到要忘記的意思。

可是，阿暖會如何？若是要選，阿暖會選他，還是選殿下？

不，他已經與阿暖拜了天地，喝了合巹酒，了房，阿暖已經是他的妻子，阿暖已經是他的人了，阿暖是他的，他不會把讓給任何人，也不允許任何人來搶。

就算是殿下，也不可！

阿暖，阿暖……他的阿暖，在何……？

夢境裡一片漆黑，獨有司季夏一人在黑暗裡慢慢走著，充斥在耳畔的是往昔的各種嘲笑聲驚駭聲與玩笑聲，兩側是他自記事以來所見過的人和事，一張張冷扭曲的臉孔，噠噠轉著的齒，懸崖，深淵，畫面不斷疊，讓司季夏辨不清方向，找不到他想找的人。

走著走著，前方的荊棘叢林裡忽然出現一抹悉的淡綠影，可是那抹影也在往前走著，並未回頭。

司季夏驚喜，喚道：“阿暖！”

然前方的冬暖故像沒有聽到一般，繼續往前走著，可是前方馬上就要是萬丈懸崖，卻沒有要停下腳步的意思。

司季夏慌了，突然朝跑過去，大聲喚著：“阿暖不要再往前了，阿暖——”

“阿暖，阿暖……”司季夏驀然睜開眼，從夢中驚醒，張地喚出了聲，“阿暖！”

“平安？”本是窩在司季夏懷裡睡意正濃的冬暖故忽覺司季夏子猛地一抖，與此同時是一聲張的呼喚，因爲著他的心口，還能清楚地聽到他怦怦狂跳的心跳聲，忙擡手他的臉，張道，“我在這兒，怎麼了平安？”

司季夏心口起伏得厲害，怔怔地看著牀頂，面發白，還沒能從方纔的夢境中回過神來。

司季夏的不反應讓冬暖故睡意全無，一手撐起一手還是在司季夏臉上，看著他煞白的臉與微微睜圓了的眼睛一副失魂的模樣，竟有些害怕起來，便輕輕拍了拍他的臉，不安道：“平安，平安你怎麼了？”

頃，司季夏的瞳孔才微微一，看向冬暖故。

目，是冬暖故近在咫尺滿含擔心與不安的眉眼，還能清楚地到掌心輕輕挲著他臉頰的溫熱，那一瞬間，司季夏只覺自己眼眶有些熱，擡起手也輕輕了冬暖故著紅潤的臉頰，而後將摟到了懷裡，著的耳畔喃喃道：“阿暖，阿暖還在，真好，真好。”

屋外天已拂曉，司季夏這大清早就忽來的擁抱讓冬暖故一怔，而後輕輕笑了，將他的耳朵輕輕擰了擰，淺笑道：“傻木頭，我不在我還能去哪兒，夢魘了？”

司季夏沒有說話，只是就這麼摟著冬暖故，搖了搖頭。

他的阿暖還在，還在他邊，還在他懷裡，哪兒都沒有去，也沒有離開他，還是他的。

“臉都白了還說沒有？”冬暖故將下搭在司季夏肩上，聲音輕輕的，“夢到我不見了？”

司季夏默了默，而後將冬暖故摟得更，輕輕點了點頭，“是。”

“傻木頭。”冬暖故將脣到司季夏耳畔，輕輕地吐著氣，“我說過我會一直在你邊，又怎會不見？倘真有一天你見不到我了，記得把我找回來，我也會等著你把我找回來。”

司季夏的手輕輕一，將頭埋到冬暖故頸窩裡，聲音有些道：“我會的，我會的。”

冬暖故淺笑著輕輕挲著他的右肩。

司季夏將頭埋在冬暖故頸窩裡，靜默著，好幾次言又止，他想問冬暖故何時與司鬱疆見過面，見面時他們之間發生過什麼，然他終是什麼都沒有問，如今是他的妻子，過去的事，便讓它過去吧，至於殿下的意，他自己一人知曉就行，又何必說出來給阿暖徒增煩惱。

至於他們……既然王上本就沒有打算要見他們，他們又何必在這京畿久留，便離開這兒吧。

“阿暖，我們走吧。”良久，司季夏才從冬暖故頸窩裡慢慢擡起頭，眼神淡淡的，卻帶著堅定。

他要給他的阿暖一個家。

冬暖故一怔，而後點了點頭，淺笑道：“好，我們去哪兒好？”

“隨阿暖。”司季夏用下在冬暖故鬢髮上輕輕挲。

“容我好好想想。”冬暖故忽然笑得眉眼彎彎，子輕輕一翻，趴到了司季夏上，眼裡閃著瑩亮的笑意，“這個我們必須好好商量商量，這是家的問題，我可不願將就，不過在這之前，你得告訴我昨兒你做什麼去了。”

司季夏被冬暖故這輕輕一翻弄得裡有什麼跳了一跳，本想說什麼時，聽到了冬暖故最後一句，立即決定沉默爲好。

他可是記得阿暖生起氣來那種讓他不安的覺，阿暖此刻雖然在笑，但是他知道，他若是答得不好的話，定該生氣。

可是昨日他去做了什麼這個問題，似乎怎麼回答都不會讓阿暖滿意，他記得樓遠說過，遇到這種況不知道怎麼回答的問題的時候，就假裝沉默。

這個時候，他沉默，應該沒錯吧？

不過，怎麼愈看阿暖的眼神愈覺得樓遠這個辦法……不行？

此時冬暖故雖是在笑著，然而彎彎的眼睛裡卻著一惱意，正愈來愈濃。

司季夏有些不安了，就在這時，他腦子裡有什麼東西一閃而過，於是他忽地擰起眉，別開頭咳嗽了起來。

冬暖故立刻不笑了，轉爲著他的臉頰張地問他怎麼了。

司季夏微微搖搖頭，不說話，冬暖故則在他旁側躺好，扳過他的肩讓他面對著自己，輕輕拍著他的背，爲他順著氣。

只是順著順著，司季夏忽然間又不咳了，反是抱了冬暖故，將下輕抵在的頭頂，眉眼微彎，輕輕笑出了聲。

司季夏很笑，更別說會笑出聲，這一次，還是冬暖故第一次聽他笑出聲，笑聲輕輕的，還帶著些喜悅，也帶著些溫。

而他這笑聲讓冬暖故知道他方纔的咳嗽是騙的，本是要生氣，奈何聽著他輕輕淺淺的笑聲卻是如何都氣不起來，便罷了，只微微沉了沉聲音道：“日後不可再飲酒，你的子不住。”

“好。”司季夏想也不想便應了聲，酒這種東西，他一向沾，更是從未醉過，昨日，是第一次，也會是唯一一次，醉過一次就好，酒意過，他很清醒，清醒他需要什麼要做什麼，清醒他該抓什麼確定什麼。

“起來吧，今日可不能再像昨日那般時辰才起。”頃，冬暖故輕輕推了推司季夏，畢竟這不是寂藥不是他們的家，會有人看著他們對他們指點，倒不是介意旁人看法，只是覺得借住了樓遠的院子，自當要給他留些面子纔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