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爲菜不多,加上陶木手上已經提了兩個食盒,是以冬暖故手上只提了一隻食盒。
雪很後,落在冬暖故的頭上肩上,積了不算後卻也不算薄的一層。
在司鬱疆出門檻的一刻,他看到了冬暖故,冬暖故也看到了他。
冬暖故眼底有一抹詫異一閃而逝,掩在雪後,是以司季夏未有察覺。
司鬱疆眸中的淺笑在那一瞬間凝結。
陶木在這時跑出來,接過了冬暖故手中的食盒。
司季夏出門檻時,冬暖故正好走到廊下,司季夏見到冬暖故的第一件事不是將介紹給司鬱疆,而是走到面前,替拂掉頭上及肩上積著的雪花,而後才轉過來看向司鬱疆,微微笑道:“殿下,這便是吾妻阿暖,阿暖,這便是我與你說過的我在京中的至友,五皇子殿下。”
司季夏的話音才落,冬暖故便向司鬱疆微微福了福,“暖故見過殿下,殿下安。”
冬暖故的眼裡沒有驚訝詫異,也沒有曾經相識,語氣是大方得的,彷彿站在面前的是一個完完全全初次見面的陌生人一般。
司鬱疆的世界靜寂了,他明明看見阿季在對他說話,卻又聽不到他在說的是什麼,不過不用想也知道阿季與他說的什麼,阿季……一定是在將他的妻子介紹給他認識。
他也聽不見說話,但是他看得見的眼神,那是看一個可有可無的陌生人才有的眼神,就像他們,未曾見過一般。
笑意在司鬱疆眸中凝結,碎裂。
蒼白在他面上蔓延。
“殿下,殿下?”司季夏看司鬱疆的面不對,有些張,不由將手放到他肩上,輕輕晃了晃。
司鬱疆這纔回過神,才聽到司季夏關心的聲音,“殿下面不好,可是子有恙,可需要我幫你把把脈?”
“我沒事,只是前幾日傷還未癒合的傷口忽然疼了起來。”不想讓司季夏察覺到自己的一樣,司鬱疆思緒紛間胡編了一個理由。
可誰知司季夏卻是更放心不下了,追著問道:“殿下既然子有恙,方纔怎不與我說?”
“小傷而已,不妨事。”司鬱疆只覺自己的腦子此刻正在嗡嗡地響個不停,本容不得他多想什麼,卻又忍不住想要多看幾眼站在司季夏旁的冬暖故,一向溫雅的聲音一時間有些僵道,“這位便是……阿季你的妻子了吧?”
司鬱疆本還想像方纔與司季夏說話時稱他的妻子一聲“嫂嫂”,可是現下,這個詞他卻是無論如何都喊不出口。
司季夏掛心司鬱疆上的傷,是以沒有察覺到司鬱疆這話裡的細微變化,然他卻聽出了司鬱疆是不想在冬暖故面前談論他傷勢的問題,便順著他的話應道:“是的殿下。”
“初次見面,嫂子……好。”冬暖故已向司鬱疆福了,他若是不迴應便如何都說不過去,而在司季夏面前,縱使“嫂子”這個字眼於他來說有多錐心,他還是稱出了口。
司鬱疆邊說邊向冬暖故抱拳拱手,微微將頭低,不讓司季夏看出他神裡的異樣。
“屋外寒涼,殿下屋裡請。”冬暖故客氣一笑,道,“暖故於庖廚之事不大懂,讓相公與殿下久等了,慚愧。”
冬暖故說著,對司鬱疆做了一個往屋裡“請”的作。
不知,的一聲“相公”,讓司鬱疆幾乎擡不起腳,卻還是隻能忍著心中那難以言說的痛應道:“哪裡話,這是我的榮幸纔是。”
“嫂子”一稱,司鬱疆再如何都已說不出口。
屋裡,陶木已經將食盒裡的飯菜在桌上擺好了,菜式很簡單,四菜一湯,一盤燉排骨,一盤末炒茄子,一盤蒜香,一盤片扁豆,還有一碗蛋花湯。
在別人眼裡,或許這一小桌菜既簡單又不觀,但是在司季夏眼裡,這將會是他吃過的最盛的一頓飯。
司季夏是詫異的震驚的,抑或說是驚喜的,因爲他知道冬暖故的手藝,他已經做好了最難吃的準備,也做好了會被司鬱疆取笑的準備,他沒有想到,他的阿暖連煮麪條都會忘了放鹽,爲了他而做出這五道菜來,他已很滿足。
司季夏下意識地去看冬暖故的雙手,只見本是如蔥白般的雙手此刻很是通紅,甚至還有些皸裂,頗爲心疼。
“暖故幾乎未下過廚,只怕殿下會食不下咽,殿下無需給暖故面子,不吃也無妨。”冬暖故在坐下時先給司鬱疆提個醒,以防他吃到裡又吐出來,不過也不在乎別人的想法,這頓飯是做給司季夏吃的,只要司季夏不嫌棄就行。
而知道,就算做的東西再怎麼難吃,司季夏也會賣面子。
這就夠了。
不過這頓飯是在秋桐的親自指點下做好的,也嘗過味道了,撇開味和觀不說,味道還是正常的,能下嚥,至比昨夜那碗麪前好上不知多倍。
“那這是我的榮幸了。”司鬱疆的眸很是黯淡,因爲他從冬暖故的話中聽出了是真的一心都牽在了的相公上。
能讓一個幾乎未下過廚房的子爲了他而去學下廚的男人,足以證明他在心中的分量。
“那殿下便請便了,招呼不周之,還見諒。”冬暖故很是客氣。
這一頓飯吃得很是安靜,三個人,個人吃著有個人的味道。
司鬱疆食不知味。
冬暖故食有所思。
司季夏卻是吃得頗爲有味。
司鬱疆吃得很慢很慢,就像這桌上的飯菜的確很難以下嚥一般,期間也沒有擡過多次頭。
司季夏看著也是吃得很慢,然冬暖故看到面前盤子裡的菜正在以可見的速度減,忍不住輕輕笑了起來。
這就是的平安,無論好還是不好,在他眼裡,都是好的。
未過多久,司鬱疆便放下了筷子,擡頭看向冬暖故道:“多謝款待,不知這剩下的時間,我可否借阿季一用?”
司鬱疆的話裡沒有稱呼,司季夏聽出來了卻沒有多加註意,因爲司鬱疆的後半句話。
“不知殿下想借我相公去何,又去多久?”冬暖故淺淺一笑,問得很客氣,只因司鬱疆是司季夏的至友,從司季夏的言行舉止裡,看得出,他將他這個朋友看得很重要。
爲人妻,自要依相公行事。
“南碧城,不會太晚,大可放心。”司鬱疆努力讓自己的語氣聽起來與尋常無異。
冬暖故定定看著司鬱疆,似在揣他真正的想法,這個男人遇到過兩次,第一次是偶然,那第二次呢?天子的地方自來是非多,在別的地方或許還好,在這南碧城中,若是與皇室的人走得過近——
“阿暖不必有所掛心。”司季夏知曉冬暖故的遲疑是因爲不放心,便了聲音道。
而司季夏每與冬暖故說一次話,司鬱疆就覺得自己的心錐痛一次。
“險些忘了。”司季夏說完話後,忽然想起來什麼事,有些愧疚地看向司鬱疆道,“抱歉殿下,險些忘了給你補我與阿暖的喜酒,我已讓陶木拿了酒來了,現下——”
“不必了。”誰知司季夏的話還未說完便被司鬱疆打斷,只見他面變得很是嚴肅,並且有些冷,這是司季夏在他面上鮮見到的神,就算是在談到那些不爲人世人知曉的事時也很見他有這般冷肅的面,“事有些,不可耽擱,你們的喜酒,我下次再喝。”
司季夏不知司鬱疆的神爲何突然之間便變了,也未對他的話多加懷疑,只信了他的話,面也嚴肅了起來,“也好,殿下的事要,阿暖,我隨殿下走一趟。”
司季夏當司鬱疆說的是要之事,說著便要往外走。
“平安等一等。”當司季夏出門檻時,冬暖故喚住了他。
司季夏轉,冬暖故將什麼東西圍到了他脖子上。
是給他的那條圍巾,只聽冬暖故邊替他圍上圍巾邊道:“外邊冷,圍著暖和。”
司鬱疆看了他們一眼,大步走進了大雪中,腳步急切。
炎之和炎陵也察覺到了司鬱疆的不對勁,連忙打開傘跟了上去。
司季夏“嗯”了一聲,拉上風帽,走出了廊檐下。
冬暖故看了一眼司季夏的背影,而後將目定在了司鬱疆的背影上,而後喚了一聲陶木,陶木應聲走到了跟前來。
“去跟著世子吧,我這兒不用伺候。”
“是,夫人。”
出了右相府的司鬱疆,沒有乘車,也沒有坐轎,不是回宮,也不是去往左相府,他去的是酒樓。
司季夏本以爲司鬱疆是要什麼要事才使得他神嚴肅腳步匆匆,誰知他竟是到酒樓來,便在司鬱疆就要走進酒樓時攔住了他,有些不解道:“殿下不是有要之事?爲何到這酒樓來?”
“到酒樓來自然是喝酒,這家酒樓的酒可是整個南碧城最香醇夠味的。”司鬱疆拂開司季夏,朝他笑道,“怎麼,難道阿季覺得喝酒不是要之事?”
司鬱疆說完,喚了老闆包了一間上品間,老闆看他著華貴不敢怠慢,忙將他往樓上領去了。
司季夏微微蹙眉,雖不知司鬱疆這是何意,還是跟著他進了酒樓。
司季夏纔在屋裡坐下,隨即有店小二搬了十五罈子酒進來,全都擺在桌上。
司季夏驚訝了,炎之與炎陵也愣住了,炎之正想說什麼時,只聽司鬱疆冷冷道:“都到外邊去,沒有我的吩咐誰也不能進來。”
炎之想說什麼,卻被炎陵扯住了,扯著他退了出去,陶木不安地看了司季夏一眼,只聽司季夏朝他淡淡道:“到外邊去吧。”
陶木立刻也到外邊去了,順便乖順地將房門關上。
“殿下……”司季夏正要說什麼,可他才張口,司鬱疆便將拔開了壇封的酒罈遞到他面前來,沉沉一聲,“喝!”
司季夏微擰著眉心,並未接過司鬱疆遞來的酒罈,司鬱疆也不惱,收回酒罈,將罈子裡的酒倒到寬口的大瓷碗裡,將瓷碗推到了司季夏面前,又道了一次:“喝。”
司季夏也還是沒有捧碗,司鬱疆並未多加理會,只是拿過另一隻碗,給自己滿上一碗酒,而後捧起碗朝司季夏做一個“幹了”的作,兀自飲下了一大碗酒。
司鬱疆喝得很大口,大口得能清楚地看到酒水從碗口淌下,直順著他的下淌到他的脖子上。
他喝完一碗又接著再倒一碗,因爲酒罈是小酒罈,一罈子就也堪堪夠倒兩碗而已,是以司鬱疆放下手中空壇又拿起了另外一罈子酒,將酒倒倒碗裡捧起來後還是向司季夏做一個“幹”的作,隨之又大口大口地喝完了一大碗酒。
這是司季夏從未見過的司鬱疆,他們相識十年,他所認識的殿下,一直都是溫文爾雅的,時而會與他開上幾句玩笑,也曾一起煮酒飲酒,他們也都向對方展過自己失意的一面,然他卻從沒有見過殿下失控的一面。
司鬱疆此時這莫名其妙的舉止,在司季夏眼裡,便是失控。
而司鬱疆本,也的確是失控了。
當司鬱疆喝到第三碗酒時,司季夏攔住了他,勸道:“殿下不是還要去左相府?”
“左相府?”司鬱疆輕笑一聲,用力拂開了司季夏的手,“不用再去了。”
司鬱疆的力道很大,拂得司季夏往後退了一步,只見他又輕笑一聲,將第三碗酒一飲而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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