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青林鎮有好幾個煤礦，死人之事難免，因此，企業辦應對這些事，有著相當的經驗。

企辦室主任李國富是一個乾瘦的中年人，他跳上了一個石墩子，道：「我是青林鎮政府企業辦室的李國富，鎮里趙書記和秦鎮長委託，來理這件事，事已經發生了，肯定是要解決的，你們不要堵著大門，劉家的親屬先把人抬回去，找幾個代表到小會議室來。」

李國富在部隊當過司號員，恐怕長期吹號的原因，聲音極為哄亮，一下就將鬨哄的眾人鎮住了，他們一齊長了脖子，看著瘦的李國富。

這時，何紅富、曾憲剛等人都聞迅趕到了老鄉政府小院子，這幾人與石場有關，見田大刀石場出了安全事故，都暗僥倖。

何紅富站在侯衛東面前，道：「瘋子，你倒有先見之明，回去我們把安全規則再看一遍，讓工人們必須背安全十二條。」侯衛東也正有此意，道：「靠背條例也不行，我們要在石場上設一個安全員，就由記帳員來擔任，只要石場開工，就要隨時檢查安全，安全要為礦上的高線，無論如何都不能。」

看熱鬧的人群越來越多，有的就開始說怪話了：「真是想錢想瘋了，連命都不要了，我就算是天天在屋裏吃鹹菜，也不到礦上去。」有的吼道：「讓田大刀把賺的錢全部賠出來。」這些人見石場車來車往，雖然不知，也猜到石場老闆肯定賺了錢，眼紅起來，此時見石場出事，便幸災樂禍地起鬨。

侯衛東是工作組副組長，也就跟著晁鎮長來到了會議室，他抱著學習的目的，看鎮里是如何理這件事。

李國富已在會議室唱起了主角，道：「關於礦山企業死亡賠償，縣裏面是有規定的，我跟你們讀一遍。」他取出一個發黃的小冊子，聲如洪鐘一般，念道：「礦山類企業工傷及死亡的賠償標準，參加沙州市1993年標準制定。」

讀完規定以後，家屬就開始大吵大鬧，劉家母親就哭道「一條人命才值兩萬塊錢，這是哪家的王法。」劉二娃媳婦則哭道：「辦喪事就要花好幾千，你們賠這點錢，讓我們孤兒寡母以後如何生活。」

晁鎮長分管企業和計劃生育，這本是鎮里兩個差，可是有利必有弊，這是辯證法。近年來，隨著企業的增多、規模的擴大，事故也是不斷，去年下青林煤礦發生了一起重大水事故，死了三人，他被縣裏記大過一次，今年煤礦企業倒還平安無事，卻出現了石場死人事故，這讓他想起就鬼火冒。

李國富對這種事見慣不驚，在哭泣吵鬧的劉家人，他並不退讓，道：「遇到這種事，你們的心我是理解的，也深表同，但是，企業出事故，賠多，政策都是有規定的，企業只能按照這個來賠，政府的責任就是督促企業及時全額賠付。」

憤怒的劉家人已經忍耐不住了，劉老頭使勁拍打著桌子，一把鼻涕一把淚地道：「我們不要錢，只要我娃，把田大刀出來，我和他算帳。」

晁鎮長就道：「老劉，你要講道理，我們是來幫你做工作的，如果你這個態度，我們就不管你，你自己去找田大刀。」他威脅道：「剛才是誰打了池銘，如果造了後果，是要判刑的。」

劉老頭跳起雙腳罵道：「我知道你們是相護，不把事解決了，我就把娃抬到縣裏去。」

侯衛東是第一次經歷這種調解，他聽得直搖頭：「這事分明是企業的安全事故，和鎮政府本沒有關係，鎮政府來摻和什麼事。而老劉死了兒子，本就悲傷，晁鎮長這個時候去威脅老劉，可能會適得其反。」

晁鎮長對劉老頭道：「你這是無理取鬧，不管你把人抬到哪裏去，都是這個價錢。」他緩了緩口氣，道：「你這個當父親的，心腸也狠，自古講究土為安，你把劉二娃抬來抬去，讓他走得不安心，好好想想吧。」

劉老頭被說到痛，就掩面嗚咽。

李國富趁機道：「看你們家庭這麼困難，適當可以多補賠一些，是好多，可以商量。」

就這樣磨來磨去，很快就過了六點，劉老頭一家人最後也接了企業辦的調解，賠償價為二萬六千元，劉老頭上還在發狠，可是從他的神中，侯衛東已經看出了妥協。

「一條人命就值二萬六。」

作為石場老闆，侯衛東又暗暗鬆了一口氣，但是，作為一個有同心的人，一條人命的價格卻讓侯衛東到心酸。

劉老頭一家人抬著劉二娃，悲悲戚戚就回去了。

晁鎮長神

了下來，對李國富道：「通知發出去沒有？」

李國富一拍腦袋，道：「哎，看我這記，剛才忙著應付這一幫

子人，完全搞忘了。」他看了周圍一眼，道：「侯衛東在這裏，田大刀跑了，習昭勇在樓上，那就通知只需秦大江和曾憲通。」

又對高鄉長道：「老鄉長，喊李勇和鄭發明去通知秦大江和曾憲通，讓他們兩人趕快過來，有重要的事要宣佈。」

李勇和鄭發明就去喊人，李國富就道：「晁鎮長，工作是永遠干不完的，趁他們沒有到，先把肚子填滿了再說。」他又對侯衛東道：「侯大學，你是上青林石場的發起人，今天晁鎮長上山，主要是解決石場的問題，你還是請個客，謝晁鎮長。」

企業辦是需要經常打道的，侯衛東就爽快地道：「好，就到基金會那邊去吃，我先過去，看他還有沒有菜。」

基金會旁邊的小館子，就是侯衛東、白春城這夥人的據點，他聽了安排，飛快打開冰櫃，提起大菜刀，十幾刀下去，就將一隻冰得的鴨子斬均勻的小方塊，然後又倒菜油，放上豆瓣、老薑、黃酒等調料，作料炒香以後，將鴨塊倒進去一陣炒，很快就香氣撲鼻了。

不一會功夫，就變魔似的弄了一桌菜，侯衛東在一旁看得流口水，他了一鹵豬，迅速地啃了，還沒有啃完，晁鎮長等人已經過來了。

坐定以後，大家一陣狠吃，總算把肚子填得半飽，晁鎮長問道：「侯衛東，你是機關幹部，怎麼開起石場了，紀委有規定，幹部不準經商辦企業。」

侯衛東早就打好伏筆了，道：「晁鎮長，這石場可不是我的，狗背彎石場是法人代表是劉芬，我只是偶爾幫他看看，管事的是何紅富。」

晁鎮長只是隨口一問，也沒有想到要追究他的責任，笑道：「你別解釋，這事大家都清楚，你小子在打邊球。」

等大家吃完飯，秦大江和曾憲剛也來到了老鄉政府，會議室燈通明，人聲鼎沸，侯衛東到了上青林鄉，這還是第一次開夜會，憑直覺，他到晚上開這個會不是好事。

果然，會議一開始，晁鎮長臉就變得格為認真嚴肅，語氣也就冷冰冰的，講了開場白以後，他道：「每年縣裏下給我們的死亡指標只有五個，都是給煤廠下的，誰知石場也出了事，現在已經超標了，今天安全工作又要被縣裏批評，田大刀石場的安全事故，我們必須要好好總結，現在，我宣佈鎮黨委、政府的兩個決定。」

所謂死亡指標，是縣政府在年初下給各鎮的一個充許企業死人指標，只要在這個指標以，安全生產都算合格，青林鎮有好幾個煤廠，按往年死亡人數，死亡指標就是5。

這個指標從理論上說起來很無聊很荒誕不經，但是，在現實生活中，這卻是一個很實際的指標，也是一個得到大家認同的指標。

「第一，從明天開始，上青林的所有石場全部停產整頓，由企業辦進行檢查，什麼時候符合安全要求，就什麼時候恢復生產，哪一個企業符合要求，就哪一個企業恢復生產。」

「第二，為了杜絕出了事故就跑人賴帳的現象發生，切實對工人負責，實行保證金制度，英剛石場、狗背彎石場分別上保證金三萬元，秦大江石場、曾憲則和習昭勇老婆的石場上保證金二萬元，一個月之，自覺到企業辦去清。一月之不清，就停止供應炸藥。」

這兩個要求一說，侯衛東、秦大江等人就傻眼了。

侯衛東腦袋急速轉：因為上青林石場要供應縣政府重點工程——沙益公路，停產整頓以後，最著急的就是通局，他們自然會與鎮政府通，或者說是施加力，但是三萬保證金，則超出了幾個石場老闆的能力範圍。

秦大江就不幹了，他瞪著眼，道：「我沒有錢，鎮里讓通局把貨款結了，我就保證金。」

晁鎮長道：「通局又不欠鎮里的錢，我們憑什麼去找通局。」

曾憲通也苦，「我們確實沒錢，保證金就算了，或是晚幾個月再。」

習昭勇是以他人的名義開的石場，他是派出所民警，向來不把晁鎮長放在眼裏，道：「保證金是依照的那一條那一款，沒有依據收錢，就是收費。」

晁鎮長一時有些語塞，想了一會，威脅道：「你們不保證金也可以，從明天起，就停電停炸藥。」